第134章：凡水入身
索元礼很震惊，很恐惧。
苏顾远倒是没太大感觉，因为这个三角形，自从公冶青天出现以后就一直处于一种很震惊、很惊恐的状态，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惊诧半天。
本来苏顾远也被他影响，真炁灌注全身，八臂真武都召唤了出来准备迎战。
可随着腾蛇的身影越来越近，真炁越来越浓烈，苏顾远居然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气息。
这种气息不是敌意，也不是杀意，而是无所适从的惊恐，它那巨大的身躯看起来像是在攻击，其实不是，它是在慌不择路的逃跑。
他在恐惧什么？四明城还有什么东西比它更强，能让它如此恐惧？
苏顾远越想越不对，撤去真炁，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准备跟这个大家伙谈一谈。
而这时，腾蛇巨大的身体距离炼器室已不足一里，无比粗壮的身躯已经看不清边界，宽阔的宛如一堵缓缓移动的血肉之墙。
索元礼瞬息之间又丢出了几件法器，在两人身体前方形成了三道透明的屏障，试图阻止腾蛇推进。
然而在巨大的力量面前，这些法器脆弱的如同枯枝稻草，甚至连声音都没有发出，就湮灭于无形。
索元礼已经彻底陷入绝望，回头看了一眼苏顾远，尖叫了出来：“苏顾远，你在干什么？这时候是睡觉的时候吗？”
苏顾远的意识已经快要沉入精神世界，被索元礼的尖叫打扰，有些恼火，不耐烦的说：“别吵，我要跟它聊聊。”
“它是恐惧的化身怪物，只会本能攻击，你跟它有什么聊的？用你的正义感化它吗？”
“我能感化你，为什么不能感化他？闭嘴。”苏顾远撂下一句话，意识彻底沉入到了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是纯粹由因果真炁构成的世界，在往常，苏顾远沉入进去，会看到无数条错综复杂又井然有序的因果线。
这些因果线，一头连着生发之地，一头连着灭尽之所。一桩因果就是一条线，有的人因为际遇特殊，或者位高权重，一举一动都能影响无数人，所以身上连着无数因果；而有些人，明如草芥，六亲散尽，身上因果薄弱，只有区区一两条线。
而在四明城，所有的因果线，最终都只有一个去处，那就是轮回池，那是一切因果的源头和终末。
所以在精神世界里，轮回池亮的宛如一颗太阳，无数因果构成了它外溢的光芒。
这里面本来只有一个例外，就是苏顾远，但现在有了第二个例外，就是面前的这条腾蛇。
苏顾远看到，腾蛇身上不知道牵扯了几万条因果线，跟别的事物不同，它身上的这些纯粹由恐惧构成的因果，并没有湮灭到轮回池里，而是居然链接到了自己身上，从远处看去，这条腾蛇，就如同一个绕着苏顾远旋转的小行星。
这幕场景就算放在四明城也相当让人震惊，苏顾远本来以为是公冶青天又在搞大事，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万万没想到，这个大家伙居然是自己弄出来的。
苏顾远猛然睁开眼睛，仔细回想了一下最近这段时间的经历，抽丝剥茧，终于发现了端倪。其实这东西出生的时间也不久，就在刚才，苏顾远释放了整个罪人道的因果，那是索元礼积累了三百年的存货。
这些因果按照本来的计划，是要被全部炼化成天人五毒，结果苏顾远体质特殊，把他们全部释放了，转化成自己的功德因果，这就导致了一个严重的后果，让罪人道的几十万人在同一时间都脱离了轮回池。
他们瞬间从金百月照的定身中清醒，醒来就看到满城的怪物和傀儡，精神顿时崩溃，这些恐惧的潮水无处可去，最终在金百月照的影响下形成了一条腾蛇巨蟒。
想通归想通，苏顾远还是不知道该拿这东西怎么办，杀是肯定杀不了了。三元客聚集了一条街百姓的因果，就形成了一个千手千眼和炁九品；
腾蛇吸收的因果体量可是三元客的几百倍，这是一个震荡整个四明城的恐惧天灾，如果一定要说个境界，那肯定已经是抵定的入道境。
苏顾远想通了孕育出腾蛇的前因后果，再看向它时，眼神都变了。
这东西既然是自己搞出来的，那就没理由跟它战斗，能不能想个办法让它去打公冶青天？
之前苏顾远跟索元礼说，要跟腾蛇谈谈，但真正面对它的时候，发现这个怪物根本没有任何理智，根本没法谈。
没法谈，就没有办法引导它的行为。
苏顾远顿时陷入了沉思。索元礼似乎感受到了苏顾远的纠结，出声讥讽道：“怎么样？你不是说要跟它谈谈吗？赶紧跑吧，腾蛇没有理智，我们绕过去。”
苏顾远当然不可能跑，他的天人五毒还没炼制出来，更何况，凭空得到一个入道境助力，这是多大的机遇，跑了以后岂不是暴殄天物。
苏顾远拍了拍瑟瑟发抖的索元礼，若有所思的问道：“老索，你们怪物之间有没有什么密语？教我一下，我跟腾蛇语言不同，没法谈。”
“哪有这种东西？你要跟它对话，首先得给它灵魂，让它当个人。”索元礼气急败坏地说道，要不是却邪妖刀就悬在头顶，可能早就忍不住落荒而逃了。
索元礼这句话可能只是气急之下的抱怨之词，但落在苏顾远耳中，却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给它灵魂，让它当个人？
这似乎并不是天方夜谭，因为天人五毒里，正好有一毒，叫做“凡水入身。”听效果，似乎就是让修士入凡尘。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完全值得一试。
苏顾远顿时找到了思路，想让索元礼再顶一会儿，自己下去催催南门界，让他先把凡水入身炼出来。
就在此时，腾蛇已经杀到了眼前。跟粗壮的表面不同，首当其冲的攻击反而不是劈天裂地的巨大力量，而是一股闻之色变，望之神迷的精神冲击。
构成腾蛇的是恐惧，是几万个灵魂的尖叫。这些尖叫在道法加持下，居然呈现出了实体，腾蛇周围扩散出一片红光，所到之处，生灵毙命，就算侥幸不死，也会随之发疯。
苏顾远的精神坚如精钢，当然不会因为这点冲击就产生一丝一毫颤抖。然而他也知道，腾蛇声势如此浩大，攻击也绝不可能仅限于此。
果然，就在精神冲击风暴过后，头顶的浓云里传出一阵阵闷雷声，然后两颗巨大无匹的獠牙从云中探出，恐惧构成的剧毒真炁居然在獠牙上凝聚成了两颗露珠。
事不宜迟！
苏顾远得赶快拿到凡身入身之毒。
“索元礼！顶住！”大喊一声，苏顾远扭头就专门回地下炼器室。
然而这次索元礼明显有所准备，砰砰砰三道铁索从地面探出，锁住了苏顾远双腿。
“我去！你顶住！”话音刚落，索元礼三角形的身体就化成一道流光，扎进了炼器室。
这老东西居然学聪明了。
苏顾远腹诽连连，扯断了脚下的锁链，回头看去，就见腾蛇已经从云中探出了巨大的头颅。四明城的人这辈子应该都没见过这么大的蛇头，公冶青天的金百月照居然都相形见绌。就像夏天午后的雷云，以排山倒海之势垂落在地。那两只巨大的獠牙，就是先行的闪电和雷霆。
索元礼已经跑了，天人五毒还没炼好，苏顾远现在能依靠的只有手里的刀，还有八臂真武真身。
不过，对于一个武夫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自从八品晋升九品以来，苏顾远还没好好打过架，三元客猛则猛矣，就是道法太诡异，不敢正面对拳脚，八臂真武一腔怒火压抑在胸中，早就急不可耐。
此时久违的战斗就在眼前，苏顾远也顾不得会被公冶青天发现。真炁全力爆发，八臂真武欢呼雀跃，真炁构筑的神魔在身后浮现。
“冲！”苏顾远一振长刀，迎着腾蛇体表的恐惧之光，拔地而起，直冲腾蛇獠牙。
在他身后，八臂真武手中的铃铛已经变成了一口巨大的钟，华音六韶的威能和功德道法的水乳交融。
方圆十丈内的瓦片都凌空起飞，在苏顾远身后排列成一条长龙。
然后封字决，阵字决，破字决，接连生发。
腾蛇没有神智，根本不会躲闪，当场被封印了一瞬，然后当胸破出一个大洞，瓦片长龙鱼贯穿过。
苏顾远人已在半空，瞄准獠牙，一招神抶电击当空劈落。
一颗獠牙应声断裂，摔在地面，瞬间化为一团笼罩四野的毒物。
折腾受到重创，叫声愈发凄厉，巨大的身体开始盘曲扭动，所到之处，一切俱为齑粉。
苏顾远劈出一刀，远遁数里，把腾蛇引离了炼器室。
八臂真武早就跟在苏顾远身后上了天，四只手臂攥住了腾蛇的獠牙，正在半空角力。苏顾远回头一看，一招雷走电切从中间穿过，又切下来一大块毒物，正准备下一招，就忽然感觉炼器室传来一股真炁波动，就连因果炉直冲斗牛的光都暗淡了一瞬。
“苏顾远，快用你的刀。”索元礼的声音从地底传来，居然蕴含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喜悦。
“凡水入身，别碰到它。”南门界的声音也随之传来，然后一滴清水突兀的从因果炉的光华丽凝聚成型。
苏顾远忙里偷闲瞥了一眼，这滴水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都是普普通通的清水，没有丝毫真炁，也没有任何道法痕迹，普通的跟四明城任何一家水缸里的水都别无二致。
听人劝，吃饱饭，南门界都说了不能碰它，那苏顾远也就不去碰，长刀遥遥一指，用功德道发的能力将它引了过来，然后毫不犹豫，朝腾蛇的方向一甩。
水滴嗖一声激射出去，但不到一眨眼时间，就融于天地，无影无踪，快得仿佛从未出现过。随着水滴小时，地面上，水洼里，甚至建筑里的锅灶里，那些残存的水突然活了过来，天地之间下了一场滂沱大雨。
但这场雨是倒下的雨，是从大地飘向天空的雨。
腾蛇巨大的身体被大雨浇了个透心凉，浓郁的真炁和水汽混合，氤氲出了一片白里透红的浓雾。
它得到攻击也停止了，蛇头僵在空中一动不动。八臂真武倒是毫不客气，趁机一拳又一拳，打得血肉横飞。
苏顾远很清醒，绝不相信腾蛇就这么死了，这滴凡水入身虽然威力无穷，但远远不至于一击杀死一只入道境怪物。
果然，过了半晌，腾蛇身躯依旧未动，但神念动了。
一股庞大、沛莫能御的气息在苏顾远精神世界里响起，那是一声悠长的叹息。
苏顾远心中一喜，知道索元礼说中了，腾蛇现在有了神智，可以对话了。话虽如此，要跟如此巨物对话，对他来说也是生平头一遭，一丝一毫都不敢大意。
为了以防万一，苏顾远把却邪妖刀也给了八臂真武，自己则闭上眼睛，沉入到了精神世界中。
他的精神世界很热闹，从来没这么热闹过。
因为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腾蛇，居然是一片人海。
这些人不知道有多少，从眼前一直蔓延到天边，年龄不已，样貌各异，但脸上的神色倒是如出一辙，都呈现出无法掩饰的恐惧。
似乎感觉到了苏顾远的意识，他们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各个角落回头，直勾勾盯着苏顾远，用成千上万只嘴说出了同一句话：“救救我。”
他们倒是跟苏顾远想到一起去了，因为苏顾远自己也是来求救的。他本来是打算说服腾蛇跟自己一起对付公冶青天，没想到一进来，看到的不是腾蛇，反而是这幕场景。
转念想想也合理，腾蛇是四明城百姓恐惧的化身，它被凡水入身，重新获得凡人神智，可不就是重新化身为人了么。就是不知道现在这种状态，它还有没有战斗力。
苏顾远想了想，问了一个问题：“你们还活着吗？”
人海哑口无言，一阵不安，惶恐的风暴在酝酿，人群一片又一片的虚化，似乎又要重新变成无意识的腾蛇。
他们在这个问题里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
“你们还活着！”苏顾远坚定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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