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奎肯


  他又梦见爸爸。

  他跪在血泊里面,头发糟乱、眼睛发红,胸口插了一柄匕首,嘴角留下一注血。奎肯被拖着往后,一点一点远离他。

  “带他走……”他说,声音很微弱,“带他……离开瑞铎,越远越好……”

  身后的人不说话,只是喘着粗气拖他。奎肯想挣脱,但没用,自己的声音听着是如此模糊。他看见爸爸咧嘴,颤抖地抬起手来,握住胸口的刀柄,呼出口气,就沉重地倒下去。

  他惊呼一声,睁开双眼。眼前很模糊,然后慢慢清晰,是一片棕黑色,很压抑,他开始大口喘气。

  “醒了?”

  奎肯听到有人说话,就扭头往一边看,他躺在这张没有垫子的矮床上,两手手腕和两脚腕都被铁链栓着,难怪感觉手膀子发酸。他还闻到自己身上的腥臭味,就抬脑袋看自己,他还是穿的那件薄衣裳,但鞋子没了,看床边,也没看到有鞋。

  这个屋很小,到处都是棕黑色,又很暗淡,只有对门那墙上的方孔里有光射进来。他弯臂撑住床板,想坐起来,但一使劲,痛感就在脑袋里面炸开,眼前一黑,他又重重倒回去,痛得闷哼一声。

  “你歇会儿再说。”

  他又说话了,奎肯躺着看,才发现狄龙蜷坐在墙角里,他头发糟乱,脸发黑,手脚也被拴着,没了鞋子。

  “这是哪儿?”一开口,他就觉得嘴里有东西,是沙子,立刻往旁边吐一口。

  “监狱里头,我都不晓得怎么被抓的。”

  奎肯长出口气,还觉得烦躁得很,晃脑袋也没用。这牢房很怪,一片棕黑像在捶他的脑袋,他宁愿往阴湿的牢里面呆着。

  “现在什么时间?”

  “第二天,”狄龙耷着说,“我咂摸是,因为我还没饿疯,但不晓得是上午还是下午。怎么回事?我记得在沙滩上走……再醒就在这这儿。”

  “有个……”奎肯晃脑袋,“男人偷袭我们,把你弄晕了。”

  “你输了?”

  “不一样,”奎肯抬高声音,脑袋又仿佛炸开,他咧嘴闭眼。“我本来要赢了,但他使了个阴招,然后又来几个人帮忙,我又丢了刀……狗日的……”他捏紧拳头。

  “结果你也被打晕了。”

  奎肯长出口气。“他们问你话没?”

  “还没,醒了就一直在这儿。”

  奎肯嗯一声,“那就好,”他觉得这是机会,“至少不知道我们是作甚的。”

  狄龙坐直了点。“你觉得我们能出去?”

  “不晓得。”

  “但你刚才说了,你跟他们的人打了架。”

  “他先动的手,拿了剑。”

  “不晓得……”狄龙用手按住脑袋,“有太多没法确定的东西,没准我们就栽这儿了。”

  奎肯看他一眼,“你他娘清醒一点,坎沃人不会乱搞。”

  “怎么,还以为自己没犯事?”

  “你他娘小声点。”

  狄龙不再说,靠着墙躺下去。奎肯也不再说,他脑袋痛得很,于是闭上眼睛。

  怎么办?他想着。来之前,他以为会很顺利,计划虽然不太高明,但也不该这么操蛋,就怪狗娘养的消息不对头,他还拍胸告诉他们韦都南边的海岸没人,王八蛋。但他也只有心里骂了,还有雷德,他们的酒鬼船长,在奥金纳斯赚了还嫌少,想把手伸到坎沃来,他的狗屁决定害自己和狄龙进了监狱。他左想右想,然后脑袋空白。他完全不了解坎沃,不了解韦都,该怎么出去?只有疯了才跑到坎沃首都来。也许,早一点晚一点,他们就不会被发现,但他娘的还是进来了。

  他听到海鸥的叫声,又撑住床想坐起来,成功了,他感觉脸上和胸口有点痛,就是昨晚被那人打的。他活动了一下身体,才发现自己状态不差,只是脑袋有点晕。

  他看那脑袋大的方口子,能看到外面的蓝天。他起身走过去,双脚因为被铁链扯着,走不快。到了,他踮起脚,往外面看。

  他看到天和海,都望不到边。从他的角度看,下面只望得到海,这牢房好像还挺高,在崖上?海面上有几面帆,就看不到其他东西了,一座礁石、一座岛也没有,“一平如洗”的坎沃镜海,来的时候是晚上,他还没看到,现在知道这名字怎么来的了。

  他看一会儿,吸着的咸腥空气,感觉好了些,脑袋里的痛感一点点散了。他回到床上坐下,往后靠上墙,闭了眼,慢慢等。

  然后就有敲们的声音搅醒他。

  “午饭时间到,杂碎。”有个模糊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奎肯睁开眼看,木门的底下开了条长口,两个盘子被推进来,长口又合上。

  “慢慢享用,这是你们的第一餐,别他妈浪费了。”

  奎肯望着那两盘东。狄龙也被吵醒,他抬手揉揉眼睛,“怎么回事?”

  “没听到吗?午饭时间到,现在是中午,怎么还没人来问话?”

  “我哪儿晓得,”狄龙晃晃头,他用下巴指门口的盘子,“给我拿一盘来。”

  “自己端。”

  “我懒得起身。”

  奎肯出口气,下床去端那两个盘子,两个铁盘子里是各有三片黑东西。他把一盘递给狄龙,自己坐回床上,打量盘里的东西。

  “这什么东西?”

  “面包,西陆人吃的东西,”狄龙开始狼吞虎咽,“你不要就给我。”

  奎肯拈起一片,“我就是扔了也到不了你嘴里。”他咬一口,味道还行,于是几下吃完了,有东西进肚子让他感觉好了很多。

  “吃的倒还可以,”狄龙把盘子放地上,“比厨子的咸鱼汤好。”

  奎肯点点头,确实。他看着手里的空盘,想着,怎么还没人来问话?他突然感到恼火,猛将铁盘往对面的墙上摔,铿锵一声。

  “你疯了?”

  奎肯又砸了床板一拳。

  “狗东西!”外头有人敲门,“别在里面发疯,别摔东西,不然少不了鞭子。”

  “闭了你他娘的狗嘴!”奎肯冲门吼。

  “冷静,”狄龙提醒,“别没事找事。”

  奎肯死盯着门,他想象有个人推门进来,他立刻冲上去,用这铁链勒住他的喉咙。但没成,门没有开,也没人再说话。他深呼吸,冷静下来,之后他听到一种敲击声,先没在意,但那声音一直响,好像是从对面的墙上传出的。

  他起身往哪里走,途中一脚踢开掉地上的盘子。他蹲下来,耳朵贴到墙上,声音是从里面传来的,他也抬手在上面敲了敲,那声音就停了。

  “有人吗?”他听到细小的声音。

  “有人,”他说了句。

  狄龙瞧见,也走过来蹲下,“怎么回事?”

  “隔壁有人。”

  那声音接着说:“竟然有海盗被抓进来了,多年来第一回。”

  “海盗?”

  “你们哪,你们那间是专门关海盗的。”

  “屁——”他刚开口,狄龙就打断他,用眼神示意自己,奎肯懂了,兀自点头,“是,我们是海盗。”

  “我很荣幸,你们有几个人?”

  “两个。”

  “还是两个海盗,真是……”

  “你是什么人?怎么被关了?”狄龙问。

  “我乃是名剽客,”那人回答,“多年前在下城鼎鼎有名。”

  “听见没?”狄龙看奎肯,“在韦都,嫖客也是职业。”

  “是剽客,您哪,不是嫖客。有首谣子是这么唱的:

  剽客他来无影,

  去无踪,

  匿在人群中。

  等你回过神,

  口袋已空空。

  懂了吗?”

  “剽客,”奎肯纠正狄龙,“剽。”

  狄龙点头。

  “你叫什么?”奎肯问。

  “加雷特,两位。”

  “在这儿呆多久了?”

  “十二年,两位,”加雷特说,“我今年五十……五……总之五十多了,被关进来是因为顺了条宝石链子,再有三年我就能出去了。”

  “既然你呆了这么久,”狄龙说,“能不能给我们说说这里的情况。”

  “当然,两位,”他清清嗓,“海崖牢伙食不错,每天都不一样,然后住的地方就是这里,你们肯定看出来了,其实还行,比我当年在下城住的地方好。然后每周有三天时间可以出去放风,其余要么待在牢房,要么去干活。”

  奎肯摇头,“我们必须出去,”他小声对狄龙说,然后敲了敲墙,“往后再说。”

  “好嘞。”

  奎肯坐回床上,狄龙又躺回墙角。

  “也许就没人会来问话了。”狄龙说。

  “放你娘的屁。”

  “那怎么还不来?都窝这么久了。”

  “我他娘怎么知道?”奎肯吼。先让囚犯害怕,让他们敏感、脆弱,他暗自想,到了问话的时候,一下就盘出来。但他没把这些想法告诉迪龙。

  那扇门外头传来“咵咵”的声音,然后门就开了。奎肯坐在床上,紧盯着,两个穿红衣服的男人走进来,手里举着矛,对准里面。他们身后还有个男人,一袭黑衣,看着挺老,面无表情,腰上挂了把剑。

  “就是这两人,”一个红袍子说,“您要先带走哪个。”

  “他,”男人看向奎肯,那手上戴着手套,“这一个精神些。”

  “你,”一个红袍子用矛指向奎肯,“听到没?过来走一趟。”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走!。”

  肯定是问话。他朝着狄龙眯了眯眼,下床走过去,他看看自己赤脚,“我想要双鞋子。”

  “没有,走!”

  “至少拆了这铁链,走着不舒服。”

  黑衣男人哼一声,转身便走,“押上。”

  一个红袍子抓住奎肯的肩膀,把他推到走廊里。

  奎肯甩开他,“我自己会走。”

  “别耍花样。”红袍子警告他,再锁上门。两人分开到他两边,用矛抵住他的背。

  这外头是条狭长的廊子,还是黑棕色。那老头走得快,奎肯想慢慢走,后头两个红袍子就用矛顶着他,又不得不走快点。廊子两边全是门,关着,每隔一段距离就有盏灯亮着。到了出廊子的门,就看到太阳光从外头洒进来,刺眼睛。

  门口也站了个红袍子,一动不动。出了廊子,奎肯眯起眼睛,等到适应了光,才睁开。

  这外头是条弯的大道,没一个人,两旁是草地,右边草坪尽头一面树丛,挡着,后面肯定就是悬崖。他回头瞟一眼红袍子,他们没把自己堵死,前头的老头也一直背对他,隔了有五步远,要是那崖下面没礁石,又不高,他现在就可以跑过去跳海里。就他娘的差狄龙还在牢里。

  一边走,他又回头看他们出来的那屋子,是座灰白的建筑,有好几楼,看着和里面的棕黑色完全不一样。

  韦都还真他娘是个怪地方。

  他们顺着大道转弯,开始上坡。再往前就进了黄叶落一地的树林子,林子后面又是片空地,空地远处是另一座低矮的房子,看样子是要带他去那儿。他只消说自己是打渔的,不是什么海盗。

  他看这树林,没准他可以跳进去跑了,但还是就差狄龙在牢里。从离开牢房到现在,他见到的人就只有身边三个和走廊口那个,才四个人,他右边的那个狱卒腰上就挂着剑,也许……但他手脚还栓着铁链,步子迈不大,用剑也用不上左手。

  但他脑子一热,转身绕开抵在后面的矛尖,弯腰拔了右边那人的剑,再挺身撞上他。那红袍子被他撞翻,倒向一旁。

  另一个红袍子反应快,立刻用矛挥向他。因为手腕间的铁链,奎肯只能双手握刀柄,他使劲弹开攻击,顺势全力挥一剑,被那狱卒横着矛挡下。另一个狱卒爬起来,举起矛对准奎肯。最前头的老头转过身,看着他们,但不动。

  “来啊!”奎肯大声吼,红袍子立刻挥过来,他转身避开,往前一步使劲撞开那红袍子。

  这时候老头抽剑出鞘,“你们两个!”他高声喊,“滚一边站着,别在这儿丢脸!”说完他就往奎肯走来。

  “但……”一个红袍子犹豫。

  “你要违抗命令?”

  红袍子不再开口,退开到一边,另一个照着做。

  “我不跟老头打。”奎肯弯着身子,用剑指准他,老头提着剑,仍一步步靠近。

  “怕了?”

  “别过来!”

  但没用,老头就要走到面前,奎肯往前跨一步,砍出剑。但老头上身不动,单手举起剑就挡下了,像是很轻松。奎肯立刻往后跳,他看看两边,这时候他可以跑,但还是不行。他再次挥剑砍过去,又被挡下。

  “就这点能耐?”老头沉着声音说。

  奎肯深吸口气,双手握剑斜放到腰边,猛地踏出两步,挥剑佯攻,但老头却伸手挡下,奎肯抬脚想踢他膝盖,老头却闪开了,反过来踢他一脚。奎肯马上后退,他对的是个老头,再不简单,也只是个老头。打斗要冷静。

  老头抬起另一只手,朝他勾勾手指。奎肯吼一声,直冲上去,先从左边攻击,在老头抬剑想挡时转向右边,老头很快转剑,奎肯使劲砍下去,打在剑刃上。老头身子颤抖了一下,奎肯抓住机会,转身撞在他身上,他失去平衡后退两步,奎肯再次退开。打斗要冷静。

  “我都说,”他喊,“老头就别他娘打架了!”

  他看见那老头嘴抽了一下,然后他就朝自己走来,比之前快,这次他赶在奎肯挥剑之前攻击,斜着挥出剑,奎肯挡下,刚想用力,那老头的剑就顺往下划去,奎肯把他剑往一边拉,老头顺着他的方向,先移一点,再带着奎肯的剑一起旋转,最后剑柄脱了奎肯的手,被老头一下挑开,落到一边,奎肯只能往后退。

  老头垂下剑,“怎么?”

  奎肯看眼手里的铁链,然后朝着他冲过去。

  “别恼羞成怒,小子。”老头只好剑背攻击他,奎肯闪开,用铁链绞住剑刃,用力一拉,老头的剑就飞了出去。奎肯又退开。

  他大笑一声,“怎么?”

  老头盯着他,脸涨得通红。要是他过来,奎肯想,但不行,他摇头,终究是个老头,比詹士弥还大了。

  老头并没有过来,但一种尖东西抵上了他的后颈,另一个抵上了他的背。“别动。”红袍子在身后头说。

  奎肯叫喊了一声。“帮手来了?”

  “放开他。”黑衣老头说。

  “恐怕不行,大人,”红袍子回答,“他太不安分。”

  老头抹了把脸。“一个人就够了,你,把你的剑捡起来。”说完他走过去捡了自个儿的剑。

  他们再次上路,两个红袍子小心了些,那老头,还是走在最前头,但是更快些。很快他们穿过这片没人的空地,到那矮小的灰白房子前面。

  “你们在外面守着,”老头走到奎肯后头,“我带他进去。”

  俩红袍子照做,到门口站好。

  “别想耍花招,”老头低声说,“在这里,我会毫不犹豫地割了你的喉咙。”

  奎肯看他一眼,没回话,他往里走去,他们再穿过一条廊子,到尽头的门前,他站住不动。“把门打开,”老头在后面说,“进去后依话办事。”

  奎肯伸手打开门。里面不大,还是灰白的模样,中间放了张桌子,桌后头坐着了穿白衣的红头发男人,看上去挺老。他身旁还站了个披灰袍,兜帽遮住脑袋的瘦小老人,灰白胡子搭到胸前。

  “久等了。”押他来的老头冲他们弯腰。

  “坐下,”白衣服的男人指了指桌前的椅子。奎肯去坐下,男人又看黑衣老头,“爵士?”

  “您要我出去?”

  “是,在外面等着。”

  “可陛下。”

  “陛下?”奎肯看着眼前的人,坎沃国王?“我何德何能让坎沃的国王亲自问我话?”

  “陛下,”黑衣老头站着,“我……”

  “不必了,”坎沃的国王摆摆手,“无需多言,出去罢,我们不会有危险。”

  “如您所言。”老头出去,扣上门。

  奎肯打量男人,坎沃国王。

  “很惊讶?”男人说,“我的确是坎沃的国王,”他顿一下,“你的口音,不是坎沃人?”

  “不是,”奎肯感觉脑袋砰砰跳,他想不通,是因为把我当成了海盗?“我不是坎沃人,是长夏岛人。”

  灰袍老头看着他,轻咳了一声。

  “梅森?”

  “的确。”

  “告诉我事实,”国王又次问奎肯,“你是哪里人?”

  怎会?奎肯看着那黑袍老头。“我是奥金纳斯人。”

  灰袍老头又咳一下。

  “年轻人,明确告诉你,你撒不了谎。”坎沃的国王说。

  奎肯不信这个邪,他看着坎沃国王。“我讲真话,我是自由岛人。”

  “凡是都有限度。”

  怎么会?“我来自瑞铎。”

  灰袍老头终于没再咳嗽。

  “很好,来自瑞铎,”坎沃的国王说,“也算是漂洋过海了,现在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我听说你是个海盗?”

  “不,我不是海盗。”

  “不是海盗,那是什么?”奎肯听出他的语气变了些,他们抓海盗作甚?

  “我是个渔夫,昨晚和我表弟在海上迷了路,看到这边岸上有光就来了。”

  灰袍老头又咳嗽一声。

  “又撒谎?年轻人,我说得很清楚了。”

  “好好好,我是个走私犯,来韦都准备把货卖了。”

  老头没有吭声。

  “走私犯?你可知道从未有走私犯赶来韦都?”

  “我不晓得,要是真的,那我就成了第一人。”

  坎沃国王低吟一声,“他们没在你的木舟上发现东西。”

  “我们是来联系买家的。”

  “黑商?”

  奎肯点头。

  “在哪儿?”

  “我有张地图,上面标了的,被你们收了。”

  “很好,原来是黑商,”坎沃国王说,“在此之前,我还以为那是你们的海盗藏宝图,”他看看那灰袍老头,“他们不是海盗,但终究算有收获。那现在告诉我,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奎肯心中一跳,没吭声。

  “说,告诉我。”

  “奎肯。”

  “奎肯,很好。姓什么?”

  姓什么?姓什么。“三角帆,奎肯·三角帆。”

  “三角帆,怪了,定是你们瑞铎……”

  “陛下,”灰袍老人打断他的话。

  “什么意思?”坎沃国王问,“他没说实话?”

  老头点头。

  “何必要隐瞒你的姓名,现在你深处韦都,已经没必要继续撒谎,告诉我。”

  不行,奎肯想,他是坎沃的国王,国王知道的事多得很,要是他说了名字,他就会知道。他轻轻跺脚,两个人都看着他,那老头在窥探他的内心?不行,为什么不?他想到什么,不……但的确是个办法,那是坎沃国王,他可以……我也可以……这是机会,他脑袋转得飞快,抓住机会,达到目的……切切实实的机会,不是他娘的空想。

  抓住机会。

  他了抬头,“我叫奎肯·拜扬登。”

  …………

  他接了沉重的一击,然后转身挥出木剑,打在威肯手背上,他痛骂一声。“太慢了,”奎肯说,“破绽百出,再来!”

  这是座圆形的场地,用来练剑,就掩在皇宫后的林子里面,围着种了一圈高棕榈树,但从这里还是看得到黄墙红瓦的皇宫。林子里的花草树种多到数不清,还有各种动物,鸟在叫,虫在鸣。高大的树木给他们挡了太阳,但还是热的很,空气又咸又湿,泥巴透着霉味。

  威肯退了几步,今儿是他十二岁生日,所以就是被奎肯打得叫,脸上也看不出不愉快。

  “来。”奎肯用木剑指住他。

  威肯大喊一声,高举木剑就冲过来。

  奎肯闪开攻击,从后头踢了他一脚,瑞铎的王子就这么摔了个狗吃屎。奎肯摇头,他不适合耍剑,就像他俩的老子一样,奎肯的爸爸喜欢刀剑,担任海军司令,威肯的爸爸适合理政,所以是王座上的瑞铎王。

  “速度和力量一个都缺不得,”剑术老师若里趴在旁边的护栏上,他是爸爸瑞昂手下的人,“但你,我的王子殿下,一样都没有。”

  “你说了不算!”威肯爬起来,用手掸掉衣裳上的灰土,“奎肯,我们继续。”

  “来啊,”奎肯快速旋转木剑,这是他从若里那儿学的新把戏,若里说只教给他,不教给威肯,因为他学不会。

  表哥这次长了记性,他慢慢走过来,等奎肯先动手。他也没久等,奎肯两手握剑砍出去。威肯确实用剑架住了,但没挡下来,他又瘦又弱,奎肯的剑直接往下压,最后他一个趔趄坐到地上。

  奎肯摇头,“你瘦得像只猴。”

  “没说错,”若里说,“你将来是瑞铎王,殿下,国王得有国王的风范,剑都拿不稳,怎么管理国家。”

  威肯的脸涨得通红,他爬起来,调整姿态,再次进攻,但结果和之前的没什么差异。

  “不打了,”奎肯叫停,他觉得无聊,威肯从来没赢过,“我得另外找个人练剑。”

  “那好,”威肯扔了剑,“该回去了。”

  他对剑并不上心,奎肯看得出来,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剑?

  “训练进行得如何?”奎肯听到爸爸的声音,看过去,他和叔叔已经到了场地旁边。他们穿一样的红衣服,但作为瑞铎王,叔叔多披了条红斗篷。他们不是双胞胎,但长得很像,一样的棕发,一样的蓝眼睛,但奎肯和威肯就没那么像。

  “还好,”表哥捡起剑放回架子,一边高声说,“我长进很大。”

  瞎扯。

  “我看到的不太一样,”国王说,“你被奎肯打得落花流水,习以为常了?”

  威肯掸了裤子,“就像你和瑞昂叔叔一样?”

  奎肯看看国王,又看看爸爸。

  “不对,”叔叔说,“没那回事,你听谁说的?”

  奎肯看到爸爸咧嘴巴。

  “母后说的。”

  “女人就爱干这事,”叔叔说,“在孩子面前说丈夫有多软弱,但只是一面之词,根本没这回事。你说对不对?”他看向瑞昂。

  “对啊,”爸爸回答,“往年你虽然算不上多厉害,但不至于被我打得落花流水。”

  威肯盯着他们,“我才不信,你们现在就试试。”

  奎肯看向他们,他从没看他们两个打过。

  “不行,”父亲说,“他堂堂一国之君,不能和人动手。”

  “没错。”国王点头赞同。

  “你们是亲兄弟,”威肯坚持,“比试一下又有什么?你说是不是,奎肯?”

  “没说错。”

  “不可。”叔叔和爸爸一同说。

  “国王应该展示自己的能力,”威肯不放弃,“身为一国之君,要是连剑都握不住,怎么治理国家?”

  爸爸看向父亲,做了个表情,俩人相互点头。

  “既然这样,”叔叔说,“我就不得不让你们见识一下了,你们退到外面。”

  奎肯和威肯照做,趴到护栏上去。叔叔和爸爸到架子前一人抽一把木剑,再分别到场地两头。

  “有些年没用剑了。”叔叔说,他挥了挥剑。

  “看得出来,”爸爸将剑横在身前,“但成不了理由……等等,你还会用剑吗?”

  “自然,”国王一手把搭到前面的斗篷扫到后头去,做出迎战的姿势。

  爸爸握着剑柄在手中旋转两圈,径直朝国王冲过去。他从左斜方向挥剑,被成功挡下,随后又踏出一步,木剑前刺,成功击中叔叔的胸口,好像很轻松。

  爸爸后退。“啧啧,”他又舞了舞剑,“还是和当年一样。”

  这次国王主动攻击,被爸爸挡了下来,胳膊还吃了一剑。

  “这算哪门子剑术?”威肯大喊。

  在这场地里,瑞铎王和弟弟比试了近一分钟,几乎每次都是瑞昂得手,只有一次国王击中他的肩膀,但奎肯看得出来爸爸是故意的,他完全可以退一步从右边挥剑,叔叔的脑袋就“不保”了。

  “你们已经看出来了,”叔叔对威肯和奎肯说,“我抵挡得并不吃力,主要是我很多年没用剑了,放在当年,他没这么幸运。”

  “话对了一半,”父亲用手擦过剑身,这是他的习惯,只要战斗结束,不管剑上有没有沾血,他都会这样。“因为放在当年,我不会像今天这样手下留情。”

  “果然,”威肯大声说,“母后说的没错!”

  奎肯还是有些自豪,他爸爸轻松打赢了瑞铎王,虽然这从来不是难事。

  他们把木剑放回架子。“该走了,”国王说,“玩笑话到此为止,现在到了早餐时间,若里,一起?”

  “是,陛下。”

  他们离开场地,上了小道。瑞铎一年四季都热的很,现在又是夏天,在这早上,空气又粘稠又热,皮肤上满是汗,让他难受得很。

  他听得到海浪的声音,索盐建在往内凹的海岸线上,皇宫就建在往内凹的拐点,紧靠着海,只隔着一片林子。从海上往这边望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林子上面有一个红色大圆顶。

  沿路穿越林子,他们进到皇宫的院子。在黄曳堡里,最常见的颜色就是黄色,这座皇宫不太大,只有五座楼和一些小屋子,除了拜扬登家,还有一些大人和宫女住这里,因为人挺多,黄曳堡里还算热闹。

  今天却没什么人,奎肯发现,院子里的卫兵三三两两,宫女也很少。可能是因为现在还早,奎肯没太在意。

  皇宫最里面的那座楼属于拜扬登家,只有拜扬登家的人住在这里面。要进去时,若里准备离开,国王叫住他,让他一起进去,直接往膳房去。

  桌上已经摆了早餐,因为是威肯生日,比以前要丰盛。凯琳在桌边等着,他们纷纷入座,若里站到一边去。

  “来坐。”爸爸朝他招收。

  “但……”

  “你知道规矩,”叔叔说,“拜扬登家来者不拒。”

  在其他人纷纷说了后,若里才到奎肯旁边坐下。

  “诸位。”国王朝他们点头,然后抓起刀叉开始了。

  其他人纷纷开始,若里也不再拘束。早餐总是进行很快,剩的东西也不多。奎肯靠上椅子,用手摸肚皮。今天可以休息,不用念书认字,他想着该怎么玩,可以去城里,也可以练剑,反正不和威肯。

  “天气不错,”叔叔说,“你们怎么安排?”

  “港口里运来了远东的东西,”威肯说,“还有腌花。”

  “烟花。”

  “对的,烟花,听说跟以前的不一样。”

  “火药做的东西总是很危险,”若里说,“毕竟是远东来的东西。”

  “没有危险,”威肯摇头,“我可以保证,而且到晚上才放,到时候人多。”

  “行,”叔叔点头,“我让人去买。”

  “不用,我和奎肯自己去买。”

  “港口很危险。”

  “能有什么危险?”

  “不……”

  “让他们去也没什么,”凯琳说,“他们都长大了,大不了让若里跟着。”

  国王叹口气,“好,若里,到下午你陪他们去一趟。”

  “是。”

  有人走进来,是海军的人,“陛下、殿下,”他行了礼,“瑞昂大人,军中有事,需要您立刻前往。”

  “嗯,”爸爸擦擦嘴巴,“那我就先抽身了,”他起身准备离开,又看向奎肯。“别闯祸。”

  看爸爸和那人走出去,他跳下椅子,“我也饱了,先走了。”

  “过来。”凯琳叫住她,奎肯过去,她给他擦掉嘴边的油。

  “走了!”

  “我也先走一步,”若里也起来,“陛下、殿下。”

  “不必多礼。”

  他们一起出去,现在更热,空气里也没了白气。奎肯想先练练剑。

  “奎肯,”但是若里喊住他,“你跟我走一趟。”

  “什么事?”

  “走就对了。”

  他带着他穿过院子和广场,出了黄曳堡大门。

  “到底去哪儿?”

  “总不是坏事。”

  …………

  穿过皇宫与城市中间的林子,他们进了索盐城。

  这里永远都热闹,它靠着海,在东陆是数一数二大的港城,连同远东和西方的贸易。这里空气中的咸腥味更重,房屋大多也是红瓦顶,黄砖墙,城市不太干净,但充满活力。街巷里到处是商贩在叫喊,还有些妓女,他和威肯不知道“妓院”到底是干什么的,就溜进去过一次,但被卫兵抓了出来,所以到现在他们也不知道。

  若里带他在一间铁匠铺前停下,这铺子叫“铁牙”,两楼高,店门上头的墙上有颗巨大尖牙,金属的。店门很大,足够让他看清里面的所有东西,墙上挂满各种铁器,墙角是一座巨大的火炉,烧得很旺,火星不停飞跳,一个年轻人在风箱,不断响起冗长的“呼呼”。另一个手臂粗壮,留胡子的男人在前面点的铁砧上打东西,发出规律的“叮,叮”声。

  “铁牙,”若里双手叉腰,站在店铺前头,“记好了,全瑞铎最好的铁匠铺,打剑到这里来准没错。”

  “你带我来取什么?”

  “等着就是。”若里走进店里。

  “若里!”看他进来,男人就大声喊,他停下手里的活,上来准备拍他的肩膀。

  “别,”若里灵巧地抓住他的手腕,“看看你的手套。”

  “也对,”男人笑笑,在围裙上揩了揩手,“你来拿东西?”

  “对,”若里指指奎肯,“这就是小侯爷奎肯·拜扬登。奎肯,这是老板鲁诺。”

  鲁诺朝奎肯伸手,想到什么,又收回去。“简直为他量身定做,”他看着奎肯,“虽然……有些沉了,但他还要长高长壮。”

  原来是给自己取剑,奎肯立刻心痒痒。

  “把剑拿出来吧。”若里说。

  鲁诺摇头,“等下,”他回到铁砧前继续敲打,“那把剑还没做好,只要再等几分钟。它正在炉子里接受最后洗礼。”

  奎肯看那大炉子,里头确实有一根烧红的东西。

  “小子!”鲁诺喊,那拉风箱的年轻师傅应了一声。“把柄拿出来,”他把手里打的斧头放进水里,“动作快!”

  名为哈屯的年轻师傅立刻带上手套,然后用铁钳夹出那把剑,放到铁砧上。

  鲁诺接了铁钳。“剑柄,你晓得是哪个,别搞错了!”

  年轻师傅又往后面跑了一趟,拿来一个镶两段红木的金属剑柄,把它立在铁砧上。

  “拿稳,”鲁诺说,“手套烫坏自己买。”

  说完他把剑尾较细的部分插进那剑柄的孔里,奎肯仔细地看,他还没见过怎么组装剑。鲁诺双手捏紧铁钳子向下压,额头滚下汗水,铺子里比外面还热得多。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分钟,他把剑完全压进去,又保持这个动作一段时间。“松手。”最后他说,哈屯放了剑柄,鲁诺用铁钳夹着剑身放进水缸中,立刻传出“呲呲”声。

  鲁诺闭上双眼,像在欣赏这声音,等没了动静,他又睁开。“成了。”他放下铁钳,握住剑柄,高高举起来,剑刃反射着火炉的红光。

  漂亮,奎肯搓搓手,他迫不及待想试了,于是朝鲁诺师傅伸出手,他把剑给他,奎肯接了。很重,这是第一感觉,他仔细看,剑整体很简单,没有镶宝石,只有白、红两色,剑身有两道血槽,处处透着锋利。

  “只消慢慢磨,”鲁诺说,年轻师傅回去继续干活,“她就会所向披靡,材料、工艺就我不多说,你们肯定听不懂,只消晓得,这是瑞铎能找到的最好的剑了。”

  奎肯双手握剑,在空中挥几下,能清楚听到剑刃破空的声音。这是他的第一把剑。“多谢了。”

  “很高兴为拜扬顿人做事。”

  “谢谢你,若里。”

  “不用谢我,”若里摇头,“剑是瑞昂大人委托打的,我只是跑跑腿,你还是好好谢他。”

  “晓得了。”

  “好剑都有名字,”鲁诺看着剑,“你要取什么名字?”

  名字?奎肯不知道,一时也想不出来,只能摇摇头,“我还不晓得,以后再说吧。”

  “也好,”鲁诺拿剑鞘递给他,奎肯接了绑在腰上。

  “既然钱已经付全,”若里说,“我们就先走了。”

  “当然,”鲁诺看向奎肯,“好好用她。”

  “我会。”

  他们原路返回,穿过街巷,进了林子。天气越来越热,奎肯都不想练剑了,这时候去游泳才好。

  “是把好剑,”若里说,“但别一直拿出来看,先收了。”

  奎肯照做。

  “好的剑不是刚打好就能削铁如泥,”若里说,“还需要反复磨,作为剑主人,你必须自己做,回去我带你找块磨刀石。”

  “好。”

  “也别随时拿出来,懂吗?打假人的时候可以用,重点的剑可以锻炼力量,但和人比试时不行。”

  “威肯呢?”奎肯问,“他有没有自己的剑?”

  “当然有,只是还没到时间,等王子殿下成了国王,自然有他的剑,但那更像一种象征,你懂吗?”

  “我懂。”

  “所以你的目标不能停留在击败王子殿下上,他生来就注定不是舞剑的人。你不一样,你和你父亲一样会成为战士。”

  …………

  回了黄曳堡,若里就带他去找磨刀石。他们进到地下的军备库,这里只有两盏灯,昏暗得很。若里在黑暗的角落翻了很久,终于拿出一块长形石头。

  “拿去,”若里递给他,“好好用。”

  当上了楼梯,准备离开,就听到上头传来金属碰撞的声响。

  “怎么回事?”奎肯问。

  若里用手拦住他。“等等,”他侧耳朵听,变了脸色,“跟在我后面。”

  奎肯应一声,紧紧跟上。是什么声音?当他们出了楼梯,奎肯就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了。

  到处是血,地上、墙上。卫兵们在和大量穿黑衣服的人打斗,不是比试切磋,是真刀实枪,有人被砍断手脚,开肠破肚,空气里弥漫着血的味道。他看得出来黄曳堡的卫兵们正在败退,他们人太少,而穿黑衣人们的人却不断从林子里出来,越来越多,他们见人就杀。奎肯慌了神。

  “跟在我身后!”若里一手抓着他。

  那些人不止杀卫兵,还杀宫女,有的人被割了喉咙,有的人肚子被刺穿,不断有人倒地,到处是痛嚎和尖叫。

  看着那些躯体,奎肯觉得胃在搅动,有东西往上涌,他捂住嘴,但还是吐了出来。

  有一个穿黑衣的男人发现了他们,就朝他们跑过来,并高举弯刀狠狠挥下。若里一手拉着奎肯,一手抽出剑,挡下那人的攻击,再一剑把他砍倒。奎肯看那人的脖子汩出血,又一阵恶心。

  他往拜扬登宫看,那前面的院子上也有大量人正打斗,地上躺满尸体。他没看到叔叔,也没看到凯琳和威肯,他们在哪儿?

  “必须去找他们!”他在强忍不适,“他们可能还在里面!”

  若里没说话,先砍倒一个冲过来的男人,然后才看奎肯。“好!跟紧我,”他环顾四周,“瑞昂大人应该还没回来,至少还安全。国王有护卫,能保证他的安全,我要把你送过去,跟紧!我不能单腾出一只手来护你!”

  他松开抓住奎肯的手,持剑往拜扬登宫去,奎肯跟紧,尽量不看四周发生的事情,但他也抽出剑,双手握住。

  黑衣服的人们都在和卫兵们打,很少发现他们,黄曳堡的卫兵虽训练有素,他们不会轻易就输,但那些人实在太多,一个接一个倒下,又一个接一个涌出来。

  若里砍倒从前面攻击的人们,带他走过庭院的拱门,再穿越草坪,奎肯看到许多眼熟的人,躺在地上,压着一汪汪暗红的液体,他看到了认识的人,看到总管,他躺在地上挣扎,再没有以往的风光,他看到了厨房帮手,躺在墙角里,手捂住直冒血的肚子,想坐起来,他看见奎肯,投来期盼的目光。

  “我们得帮他们!”他对若里说。

  “我们不能!”若里大声回答,“人太多!”他砍掉一个黑衣人的手,“我们谁都帮不了,只能帮自己!他们都没救了,懂吗?现在你的安全最重要,要是你出了事,我怎么向瑞昂大人交代?”

  “但……”

  “没有但是!你只需要跟紧,现在我带你进拜扬登宫,你在那里才安全!”

  奎肯没法反驳,他不再说话,安静跟着。他看到一个黑衣服的人从后面追过来,而若里还在应付前面的人,奎肯立刻举剑防御,那人挥出剑,奎肯用剑刃挡下,一声脆响,但他力气不够,那人的攻击直直往下,马上就要砍到他的胸口。

  若里解决了前面的人,回头来,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腕,再挥剑割了他的喉咙。那人脖子涌出鲜血,往后退几步,倒了。

  “你做得很好,”若里说,“保护好自己!”

  奎肯应一声,他们继续往前,终于到了拜扬登宫前面,大门紧闭着,国王的两个侍卫在门口对付黑衣服的人,若里冲过去,帮忙解决掉那几人。

  “陛下他们呢?”若里问。

  “都在里面,很安全。”

  若里让奎肯过去,“把门打开,让他进去。”

  侍卫打开门,若里推着奎肯进去。“待在里面,找到陛下,在我叫你之前一定别出来,听懂了吗?”

  “那你怎么办?”

  “我还要帮助他们。”他关上门,把外面的混乱隔绝了。

  奎肯在门后站了一会儿,才往里走,他把剑收回去,这里头空无一人,很安静。“威肯?”他大声喊,“叔叔?”

  没人回答他,他继续走,到楼梯下,听到上面传来细小的“扑哧”,他抬头看去,发现威肯的脑袋露在上面转角的地方,他朝自己招手。“快上来。”

  奎肯立刻沿楼梯跑上去,威肯带他到二楼的卧室,进门他就看到凯琳坐在床上,她立刻过来抱住她。

  “没事了,”她轻声说,然后上下看看奎肯,“有没有伤到哪里?”

  “没有,若里送我过来的,”奎肯看这房间,没发现国王,“叔叔呢?”

  “他从窗户翻出去,到城里找人帮忙了。”

  奎肯松开她,坐上床,威肯还在门口张望,过一会儿,他突然回头。“我听到脚步声,”他急忙说,关上门跑过来。“有人来啦。”

  凯琳立刻起身。“真的吗?”

  威肯点头。奎肯捏紧拳头,难道若里败了?凯琳慌忙地看这房间,“威肯,你躲到床底下去,”说完她走到墙边,打开衣柜,“奎肯,进去。”

  他们照做,奎肯走到衣柜里,被两旁的衣服夹在中间,凯琳准备关衣柜门,奎肯伸手撑住。“你怎么办?”

  “我再想办法。”她关上柜门。

  透过衣柜门上的缝隙,奎肯能清楚看到外面。他听到撞门的声音,但凯琳还没躲好,她跑到床边,准备躲下去,但门被撞开了,一个黑衣服的男人走进来。“有人吗?”他用让人厌恶的语气说。

  他看到了凯琳,搓了搓手,“原来是个美人儿。”他轻轻关上门,快步走过去,抓住凯琳的手,把她推到床上,她用力挣扎,但没有。

  “别再动了,美人儿,”男人低声说,“我会让你好好享受一番。”

  奎肯听到凯琳无力地喘气,觉得胸口发热,那丑男人压在她的身上,想扒她的衣服。他终于忍受不住,刷地抽出剑,一脚踢开柜门,愤吼一声后冲上去,举剑对准他的脖子刺下去。

  男人回头,但已经晚了,剑穿过他的脖子,扎进床里。他嘴里发出模糊的呜咽,双手挥几下,然后没了动静。奎肯眼看血从他的脖子里涌出来,吓得松开手。

  威肯从床下爬出,脸扭成一团。见了血,他虽然也吓到了,但还是使劲踢了男人一脚。

  奎肯忍住恶心,偏着头拔出剑,收回剑鞘,再和威肯一起把那人拉下去。凯琳还躺着,胸口的衣服染满那人的血。奎肯和威肯爬到床上抱住她。

  “没事了。”奎肯说。

  “说得对,”她忍住泪水,亲了奎肯和威肯的额头,“没事了。”

  她松开他们,整理好衣服,从床上起来。“我们现在就得走,”她看都不看地上的尸体,“这里不安全。”

  他们离开这里,下到一楼,才看到门紧闭着,外面还是嘈杂得很,若里还在,但那些人又是从哪儿来的?

  他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回头,就看到另几个男人正从走廊另一端过来,奎肯立刻拔剑。凯琳使劲推门,但大门一动都不动,她使劲敲,“开门!”

  外面传来若里的声音:“殿下?”

  “开门!”奎肯用脚踢门,“里面也有人!

  外面立刻传出撬门栓的声音,奎肯往后面看,那些人越来越近。“抓了他们,”最前面的人说,“留活口!”

  “快点!”威肯冲外面喊,“他们来了!”

  门终于开了一条缝隙,再缓缓张开,奎肯看到若里在外面拉门,他伸手帮忙。等门足够奎肯通过时,凯琳就把奎肯推出去,若里在外面拉,然后凯琳又推威肯。

  “抓住他们!”里头的人大喊。

  奎肯看到凯琳被人拖住,她挣扎,但不管用,威肯马上就留要出来,但被人抓住肩膀,奎肯扯他的手,若里也帮忙,但里面的人更多,威肯被拖了进去。

  门开始合上,奎肯使劲推。“放了他们!”但他怎能推动?大门又被重重关上。“开门!”他使劲捶打,“开门啊!”

  里面没了动静,若里拉住他。“冷静!陛下呢?”

  奎肯踢了门一脚。“去城里找人帮忙了。”

  若里点头。“别急,他们应该是翻窗户进来的,你听到他们说的了,王后和王子殿下不会有事,我们只需要等待援助,你知道吗?瑞昂大人会来帮忙。”

  他们守在这门口,奎肯只能握着剑,看着他们三个砍倒一个又一个人,若里受了伤,他的手臂和肩膀都被划开,流了血。

  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终于坚持不住,那两个侍卫被人们淹没,若里吼一声,劈开一个人的肚子,肠子从里面滚出来。“走!”他拉起奎肯就往另一边跑,奎肯几乎被拖着走,他看到那些人追上来,吼着,笑着。

  他们跑进庭院之中,若里撑不住,他们放慢速度,很快便被七八个黑衣人团团围住。若里拉着奎肯,不停挪动脚步,一边喘粗气,用剑尖阻止想上前的人,奎肯也举着剑,不停劈砍,他学的剑术在现在没一点用。

  一个男人想伸手抓奎肯,奎肯朝他砍了一剑,被躲开。“别过来!”

  那人扑过来。

  若里立刻转身,一剑砍掉他的胳膊。那人惨叫一声,后退倒下。其他人大声叫喊,渐渐逼近。奎肯闭上眼睛。

  “若里!”他听到爸爸的声音,“奎肯!”

  他睁开眼睛,往四周看,通过人之间的缝隙,他看到了父亲的身影,他正从一边冲过来,还带着两个人。他们用剑对付这些人,这是奎肯第一次见爸爸用真剑对付人。算上若里,四个人很快解决掉他们,然后有更多人朝他们跑来,瑞昂将奎肯护在身后,一边挥舞他的长剑,人们纷纷倒在他们手下。

  “做得好,若里,”父亲小声说,“陛下呢?”

  “去城里找人帮忙了。”奎肯说。

  “王后和威肯呢?”

  若里低下头。“他们在里面被人抓住了。”

  “多少人?”

  “大概五六个。”

  “我知道了,”他摸摸奎肯的头,“若里,你带他离开这里,穿过林子,沿海进城。”

  “是。”

  “那你呢?”奎肯问他。

  “我得去救他们,”他回答,“你跟若里走,相信我。”

  “好。”

  爸爸抬起头往四周往,然后他的目光停滞在某个方向,奎肯顺着看去,然后他便就看到国王的谋士魁仑·肖,站在另一座楼的二楼上,身旁是两个黑衣服的人,他给他们说了什么,然后往这边指了指,那两个黑衣人就消失在楼梯间。

  怎么会?奎肯晃着脑袋,魁仑和黑衣人站在一起,他是个好人,怎么会?

  “魁仑·肖,”瑞昂低沉、一字一顿地说,语罢低头思索,再抬起头,“这些人是海盗,”他低声说,“若里,带他离开,快!”

  海盗。

  若里拉住奎肯的手,往场地的方向跑。奎肯被拖着,仍看向这边,他看到那两个黑衣服的人走向爸爸,突然加速,冲过去,奎肯盯着,他看到他们解决了父亲的两个手下,心里顿时一顿。

  瑞昂把剑横在身前,挡下一个人的攻击,猛地撞开他,另一个人紧接着攻击,被爸爸闪开后打掉了武器,爸爸想要追击,然后,奎肯就看到被撞开那人冲到父亲身后,高举匕首。

  “别!”奎肯高喊。

  像是听到他的声音,爸爸转过身,但匕首已经刺下,扎进他的肋间,奎肯看着,感觉有东西从眼睛里流下,若里低声骂。瑞昂的胸口开始淌血,但他没倒下,而是挥剑割了那人的喉咙,然后快速转身解决另一个冲上去的人。

  他看向自己,缓缓跪倒。

  奎肯嘶喊。魁仑·肖。

  “带他走……”爸爸说,声音很微弱,“带他……离开瑞铎,越远越好……”

  身后的人不说话,只是喘着粗气拖他。奎肯想挣脱,但没用,自己的声音听着是如此模糊。他看见爸爸咧嘴,颤抖地抬起手来,握住胸口的刀柄,呼出口气,就沉重地倒下去。

  “走!”若里使劲拽奎肯,“走!你忘了他的话吗?”

  男人最多为女人流泪。爸爸说过,他一直听他的话,这次也一样。他最后看他一眼,然后抹掉眼泪,跟着若里往场地跑。

  不是今天。

  进了场地,若里突然拉他停下,有几个人追上来。若里紧捏他的肩膀,抬手指向某西边的森林。“往那里跑,快点!”

  “你怎么办?”

  “我必须留下,”若里举起剑,松开奎肯,面向那几个在几公尺外停下的人。“走啊!”

  “他说了我们一起离开!”

  若里转头睁圆眼。“你父亲也会犯错!”他高喊,“要是我跟你一起走,我们都跑不了,走!”

  奎肯艰难地迈出一步。“奎肯!”若里背对他说,“记住今天的事,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但不是现在,保护好自己!你父亲为你付出生命,所以你更要这样!记住他的话,记住他们是谁,在你有能力之前,别告诉别人!”有个男人朝奎肯跑来,若里跨步上前将他砍倒。“走!快走!你知道怎么划舟,走!”

  奎肯开始狂奔。海盗。他记住若里的话,就像记住父亲的话一样。

  他跑进林子,光线顿时暗了。他尽全力跑,听到后面响起剑鸣和喝声,但很快就淡了、远了。

  高大的树遮掩了烈日,地上的藤蔓、泥泞和树根交杂,虫鸣和鸟叫在四面环绕。他没有时间感受空气里的苔霉味,骤凉的温度也没法阻止他气喘不止。他只顾跑,但这林子就是望不到边。

  突然后面传来男人的呼喊,仿佛很远,奎肯扭头看,没见着人影。但就这一下,他的脚被东西绊住,身子失去平衡,向前冲去。“砰”一声,他看到眼前一黑,全身震痛,然后脑袋开始砰砰地跳。

  他痛叫,撑着爬起,他身前站满泥,衣服几乎要擦破。再听,那声音更近。奎肯觉得自己跑不动了,他快速看一圈四周,发现一旁又一簇灌木丛。他强忍疼痛,趔趄着钻进去。密麻的树枝刮得他生痛,但幸好没有刮破皮,他缓缓地往里钻,好让自己不被看到。

  他忍痛蹲着,透过叶隙往外看。光柱参差地从上面射下,伴随越来越响的窸窣,一个男人跑了过来。因为太快了,奎肯没有看清他的脸,只知道穿着黑衣,从绿丛旁掠过,高喊着“别跑”。

  他小心地扭头,等到男人没了踪影,他刷地冲出绿丛,往另一个方向继续狂奔,一边抖落叶子。现在疼痛也没使他放慢脚步。汗水浸透衣裳,幸好这次不再有人叫喊。

  他眼前开始发黑,看到的东西好像与意识隔绝了。他只顾跑,跑。

  霎一下,世界全白了,甚至刺眼。他抬手捂住双眼,感觉踏上了柔软的东西,放下手再看,眼前是发白的海滩,两侧不见边际,海盐味突然浓了,他终于跑出林子。

  奎肯立刻俯身喘气,再抬头,就看到远方的海面上停着一艘帆船,好像不小。而近一点,一个男人站在海岸上,身边是一只木舟。那个男人没穿黑衣,也没拿刀剑,他只穿着蓝衫,像是个水手。隔得远,奎肯只瞧得出这些。

  他本来在踱步,现在看见了奎肯。奎肯抽出剑,吃力地举着,往哪里走?

  “你是谁?”那人问,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奎肯没说话。那是若里说的木舟?

  “我是天隼号船长!你在这儿做甚?”那人喊。

  奎肯看海面上的帆船。“你的是什么船?”

  “货船,你是谁?”

  货船?他怎么能确定?

  “我是厨房帮工,”他扭头看一眼林子,太黑了,见不到东西。但也许,也许有人追了过来。“你能不能带我离开?”

  男人盯了他一会儿。“上头怎么了?”

  奎肯闭上眼,再睁开。“死人了!”

  沉默之后,男人招招手。“过来,我带你走!”

  他没动,犹豫一会儿后,奎肯才向他走去,但手里仍握着剑。近了,他看清他的脸。像是四十来岁,有些消瘦,留着短胡子,面孔发黑,眼睛很深。

  男人看着他的剑抹一把汗。“这剑打哪儿而来的?”

  “捡的。”

  “捡的?”他伸出手,“拿给我,不然伤到人。”

  奎肯没照办。

  男人摇摇头。“那就收起来,”直到奎肯把剑抽回剑鞘,男人抠了抠腮。“过来点。”

  再走近,奎肯闻到一股酒味。要是男人想,只消两步就能抓住他。

  “你叫什么名字?”

  “奎肯。”他看一眼身上单薄的衣服。“我没钱。”

  “没钱?”男人又抠腮,“你大人呢?”

  “我没有父母。”

  男人仰头看天,一会儿又垂下来。“你是不是没处可去?”

  奎肯点头。

  “你可以来我的船上干活,我缺水手。”

  奎肯看着他。他一直想当个船长,现在肯定不行了,而水手……他的确不知道该去哪儿。

  “怎么样?”

  他能怎么办?“好。”

  男人“嗯”一声,然后拖住木舟边缘,往海里拉。“过来帮忙。”

  奎肯看一眼木舟里面,只铺了层布。他双手抵住木舟的头,蹬脚往前推。木舟缓缓移动,下了海,水打湿奎肯的裤子。再就淹到了他的腿根。

  “我是詹士弥,”男人翻进舟里,再拉奎肯。“以后叫我船长。”

  奎肯翻进去,面对詹士弥坐下,他看着他,哪里像船长?想着,之前的事情又填满脑海。他在下沉,只看着躁动的海水,不言语。

  詹士弥从舟里抽出桨柄,划起来,一边轻声出气。木舟逐渐远离海岸,朝那帆船漂去。

  途中,奎肯看到面前的詹士弥突然变了脸色。“躺下去!”詹士弥低声说。

  奎肯知道他盯着岸上,有人来了。他迅速躺下去,恰好被舟沿挡住。奎肯仰看詹士弥的脸,他皱着眉,手上继续划舟。

  “喂!”有人喊。

  “什么事?”詹士弥高声回应。

  “有没有瞧见一个小孩?”

  詹士弥没有看奎肯。“有一个,朝南边跑了!”

  安静了一会儿。“你不要货了?”

  “上头太乱,先走了!”

  “行吧!”最后一声,便没人再说话了。

  奎肯盯着詹士弥,不敢动弹。他们是一伙人?

  “什么意思?”他小声问。

  “什么什么意思?”

  “货是什么意思?”

  “你晓不晓得他们是什么人?”詹士弥没有回答。

  父亲说是海盗。奎肯摇头。

  “别告诉别人,”詹士弥看着他,双臂摇着桨,身子一前一后。“他们是海盗。”

  我知道。

  “而我是走私犯。”詹士弥补充。

  走私犯?奎肯并不熟悉,只听人说过几回,大概是偷运货的人。“那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帮他们运货,就这样。”

  现在奎肯不想了解清楚,只要他们不是一伙人就好。不久,独木舟划到了帆船下面,奎肯仰看着这棕黑色的大物,在头顶移动,像是铺天盖地。

  詹士弥把舟划到船侧底下,站起身。“可以起来了。”

  奎肯爬起来,仰头看去,发现船上头有几个脑袋正望着他们。

  “船长,这小子什么人?”有个人问。

  “这是奎肯,”詹士弥接了从上面甩下来的粗绳,共两根,木舟头尾各栓一根,“我带的新水手!”

  绳子拴紧实了,上面就有人拉,木舟脱离海面,摇晃着上升。奎肯看这缓缓出现在眼前的甲板,几十号水手们停下活,都把目光投向他们。

  “小子,”詹士弥跃上甲板,“欢迎来到天隼号。”

  …………

  坎沃的国王看着他,眼睛在闪烁,奎肯不知道具体有什么,但肯定包括惊讶,他听了一个不可能的故事。

  “梅森?”国王看向身旁的黑袍老人。

  “陛下,”老人的眼睛里毫无波动,“我看不出任何问题,恐怕,这孩子说的是真的。”

  坎沃的国王沉默一会儿,然后抬头看自己。“奎肯·拜扬登,瑞铎皇室成员。”

  “曾经的。”奎肯说。

  “这不是重点,”坎沃的国王说,“若是不会对坎沃造成影响,那魁仑·肖篡位也不是重点。重点在于,奎肯·拜扬登……”

  “奎肯·三角帆,我叫这个名字十六年了。”

  “重点在于,你所说的海盗,你能确定那些人是海盗吗?”

  “我确定。”奎肯对父亲和詹士弥深信不疑。

  “好,那你知道我亲自来问你话的原因吗?”

  “就因为你把我当成了海盗。”

  “没错,”坎沃国王摊开手,“很聪明,只因我把你当成了海盗。我想知道关于海盗的事,既然你是个走私犯,想必你对海盗的了解也不少。”

  “是不少,”奎肯说,他常到处打听,“我对海盗的了解超过了这世上绝大多数人。”

  “那就好,”坎沃的国王说,“若是我问你,一支军船船队在丹泰尔海被几艘船击沉,有没有可能是海盗干的?”

  “有可能,”奎肯已经说出了他的秘密,他要抓住这个机会,“但在告诉你有用消息之前,我有一个……请求。”

  “说,只要对我有利。”

  “我很确定。”

  “我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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