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工作日，午后。
咖啡厅里三三两两谈的都是一个亿起步的大买卖。
孟甜甜和陈亦茂这一桌拖后腿了，他们是来拉区区十万块的投资。
半年前，二人搞了个短视频号，拍的是搞对象的那点事儿，吸粉，带货，刚摸着门道，刚要扭亏为盈，没钱了，不得不呼朋引伴地拉投资。一周前，久唯传媒的一位白先生联系上孟甜甜，说有兴趣。当时，孟甜甜被绝处逢生冲昏了头脑。直到昨晚，她才顾得上问问白先生：您是怎么知道我们这个号的？
白先生回复：朋友介绍的。
孟甜甜：哪位朋友介绍的？
白先生：朋友的朋友。
白先生：我们明天不就见面了吗？
白先生：见面再说。
白先生这手速让孟甜甜没有插话的机会。
然后，孟甜甜一宿没睡好。
眼下，孟甜甜扶额：“是左眼跳灾，还是右眼跳灾来着？”
穿惯了运动服的她，难得穿一回套装，整个人像被五花大绑一样不自在。扎惯了丸子头，这冷不丁地披头散发，脖子一出汗，痒痒的，害得她抓耳挠腮。
套装是一百来块的便宜货，衬不出身材，不过，她太瘦，也没什么身材可言。
刘海儿是她自己剪的，比狗啃的好不到哪去，好在脸蛋儿漂亮，不娇、不艳，就是那种利利落落的漂亮。
不等陈亦茂开口，孟甜甜自问自答：“无所谓了，我这两只眼睛轮着跳，躲不过了。”
“那同理，不管是左眼跳财，还是右眼跳财，今天这十万块，跑不了了！”陈亦茂从包里掏出两块太妃糖，剥开，投进孟甜甜面前的热美式里。
这是孟甜甜习惯的喝法，用她的话说，这叫桥归桥，路归路，苦是苦，甜是甜。
“几点了？”孟甜甜第八次问陈亦茂。
“差五分两点。”
“他跟咱们约的两点没错吧？”
“没错。”
“怎么还不来？”
“这不还差五分钟嘛！”陈亦茂不以为意，“再说了，人家是大公司，迟到也情有可原。”
“说到大公司，”孟甜甜变换了一下二郎腿，膝盖顶桌板，发出砰地一声，“我想了一宿也没想通，你说人家一大公司，怎么就看上了咱们只有八千粉丝的号？ok，就算他们慧眼识珠，看上了，区区十万块的小项目，背调会不会做得太兴师动众了？还约咱们喝咖啡？咱们的时间不值钱，人家不得一寸光阴一寸金？”
“哥，你言之有理。”陈亦茂私下里管孟甜甜叫哥。
孟甜甜二十六岁，陈亦茂二十八岁，比孟甜甜还大两岁，这一声哥，仅代表他唯孟甜甜马首是瞻。陈亦茂一米八八的身高，算是个犬系，但私下里是个哭唧唧的奶狗，短视频里的狼狗是演出来的。
孟甜甜愁眉不展：“咱们会不会遇上骗子了？”
“骗子的话，无非是骗财骗色。”陈亦茂自告奋勇，“骗色我上。”
孟甜甜实话实话：“骗财，我一个子儿没有。”
“所以说嘛，光脚不怕穿鞋的，咱们不怕他。”
“可我这心里怎么这么慌呢？”
“不慌不慌，哥，有我呢！”
“好好好，你行你……”
不等孟甜甜把这个“上”字说完，曾煦来了。
曾煦一出现在咖啡厅的门口，单枪匹马，身穿白色衬衫和灰色西装裤，低调得不能再低调了，但还是像“横冲直撞”一样出现在了孟甜甜的视线里。不会吧？不会这么巧吧？这城市有两千万人口，冤家路窄的概率微乎其微，偏叫她给摊上了？
孟甜甜下意识一缩，借陈亦茂这个大块头挡住曾煦随时有可能投过来的目光，刚刚那最后一个字——上，虎头蛇尾，化作了一声嘘。
“哥？”陈亦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了哥？”
孟甜甜被封喉了一样，和陈亦茂打哑谜：“噗呲（坐直），噗呲噗呲（掩护我）……”
这陈亦茂哪听得懂啊？不但听不懂，他还以为孟甜甜肚子疼，嘘寒问暖：“哥，我给你要杯热水去！”
这一幕，被曾煦尽收眼底。
在曾煦看来，这就是臭情侣在大庭广众之下亲亲我我。
等孟甜甜再一抬眼，曾煦已经来到她和陈亦茂的面前了。而陈亦茂这傻狗还在嘀嘀咕咕说不对啊，你上个月是月底来的啊……孟甜甜一掌推在陈亦茂的脸上，陈亦茂这才捂着鼻子坐直身。
a，这么巧？
b，好巧！
孟甜甜还在掂量这两句开场白，不知道哪一句更若无其事，一眨眼，曾煦已经落座她和陈亦茂的对面，将一张名片贴着桌面推过来。
“久唯传媒？”孟甜甜高八度，“久唯传媒！”
所以，不是偶遇。
今天，约她和陈亦茂来喝咖啡的人，就是他曾煦。
所以今天，她是要从他曾煦的兜里掏出十万块钱来。
陈亦茂不认识曾煦，看孟甜甜不吭声，责无旁贷：“曾总，您好！孟甜甜，陈亦茂，视频号‘活该我有对象’的创始人兼女一号和男一号，幸会幸会！”
曾煦同陈亦茂握手，但目光没离开过孟甜甜。
三年不见。
或者更确切地说，孟甜甜是他三年不见的前妻。
巧了，今天是他们离婚三周年纪念日。曾煦是有意而为之地约在了今天，不然，他不会等上一周之久，但他不确定孟甜甜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今天。
“曾总喝什么？”陈亦茂起身，为了拿到十万块的投资，他怎么不得抢着请一杯二十块钱的咖啡？
“热巧克力。”
“热……”陈亦茂意外，心说这位曾总看上去神神秘秘、高不可攀、遥不可及，但口味这么卡哇伊的？
更意外的人是孟甜甜。
二十六岁的她，认识曾煦二十年，喜欢他十一年，和他谈了五年的恋爱，并有过一段为期三个月的婚姻，她从没见过他喝热巧克力这种甜腻腻的东西。过去，是她喝热巧克力，他只喝美式。完犊子！孟甜甜看了一眼自己面前的热美式，这势必也是他第一次见她喝这种苦了吧唧的东西。
他点热巧克力，是为了乱她军心。
而她点美式，会不会让他误会？误会她对他余情未了？
陈亦茂去点单前，拍了拍孟甜甜的肩膀，让她打起精神。
曾煦的目光从孟甜甜的脸上，转移到肩膀，让孟甜甜一时间难辨那一股麻嗖嗖的痛感是被陈亦茂的狗爪子拍得，还是被曾煦那两把无形的剑刺得。但好歹，她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孟甜甜翻微信：“我记得和我沟通的是一位……白总。”
“我助理。”
“他人呢？”
“在忙。”
“你助理比你还忙？”
曾煦心平气和：“如果我比他还忙，要他做什么？”
“也对。”孟甜甜一转念，“这样，我和他改天……”
“和我谈也是一样。”
“杀鸡焉用宰牛刀！”
安静。
孟甜甜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杀鸡？谁是鸡？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做什么？曾煦按了按眉尾，像是掩饰一丝丝讥笑，面不改色道：“孟小姐过谦了。”
即刻，孟甜甜掏包，将三天前收到的来自久唯传媒的项目评估报告丢在桌子上，老厚老厚一本，咣当一声。她讪笑：“十万块而已，要不要这么兴师动众啊大哥？”
跟他谈就跟他谈，没什么大不了，先把“杀鸡”那一篇翻过去再说。
曾煦微微一皱眉：“孟小姐叫我什么？”
孟甜甜咽下一口气：“呵呵，曾总。”
至此，她至少知道了两件事。第一，曾煦有备而来。白总所谓对她和陈亦茂的短视频号有兴趣，更像是时隔三年，曾煦对她这个前妻有兴趣。第二，曾煦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大概是要将她这个前妻……赶尽杀绝？
这时，陈亦茂端回了一杯热巧克力，给曾煦，还有一杯红枣茶，给孟甜甜。
“喝这个。”陈亦茂无微不至，将孟甜甜面前的美式换走。
孟甜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说哥真没肚子疼，哥真没来大姨妈！哥的前夫坐在这儿，你能不能别跟哥来大姨妈这一套？
“聊到哪了？”陈亦茂看那二人都不说话，总不能冷场。
孟甜甜硬着头皮，用食指指关节敲了敲项目评估报告：“聊到曾总为咱们这个小项目，下了多大的工夫。”
“孟小姐是在说我小题大做？”
“不敢不敢，我是夸曾总做人……不，做事认真。”
“我做人不认真？”
“我没这么说。”
曾煦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热巧克力：“孟小姐把‘做人’二字收回了。”
“我重来一遍，”孟甜甜笑着竖了两根大拇指，“曾总做人做事都认真，都是这个。”
陈亦茂张了个o型嘴。他认识孟甜甜一年的时间，不长，但了解是了解的。她这人从不搞虚的、假的那一套，不会拍马屁，哪怕走到今天要揭不开锅的份上，也不会为五斗米折腰。那她这两根大拇指算什么？点赞点出了知名商标“旺仔”的既视感！
曾煦陷在孟甜甜那一句“重来一遍”里。谁有重来一遍的机会？你没有，我也没有，大家都只能向前看。
曾煦一走神，孟甜甜抢先一步：“好事！你们认真是好事，毕竟我们真金不怕火炼。”
说着，她用手肘拱了一下身边的陈亦茂：“是不是啊？陈小茂。”
陈亦茂对孟甜甜笑出一对梨涡：“必须的！”
很好。
曾煦心说很好。你当年叫我曾小煦，如今叫他陈小茂，孟甜甜，你起昵称的水准真是一如既往，没长进。
话说到这儿，三人聚焦桌子上的那一本项目评估报告。
一周前。
曾煦的办公桌上摆着助理递上来的的十几个项目，那都是经过层层筛选，等着过他这最后一关的。而孟甜甜和陈亦茂这个短视频的项目，是一条漏网之鱼。文件夹里的结论明明是被pass掉了，却阴差阳错，出现在了他面前。
于是，由孟甜甜和陈亦茂自编、自导、自演的短视频，出现在了他面前。
那天，以自律而闻名的曾煦在工作中频频管不住手，魔障了似的，总去摸手机，断断续续将孟甜甜和陈亦茂拍摄的六十余条短视频看了个遍。
倒不是说拍得有多好看。
更不代表他看孟甜甜那张脸不来气。
是因为孟甜甜和陈亦茂拍的搞对象的那点事儿，都改编自孟甜甜和他曾煦的真人真事！
有的甚至不能算改编，就是照搬！
原封不动的照搬。
前妻和另一个男人，演绎她和他的往事，播放量从几万到几十万不等，数据虽然一般般，但清一色的好评，粉丝个个是cp粉，张嘴闭嘴地howpay（好配）！这是我不付钱可以看的吗？嗑到了，嗑到了！所以她这是什么？她这是踩着他的“尸体”恰饭。
这哪个男人能忍？
至少他曾煦不能忍。
于是，曾煦要会一会孟甜甜，这才有了短视频号名为“活该我有对象”这个项目的起死回生，有了他助理奉他之命，和孟甜甜的沟通，继而有了今天的久别重逢。
三年，是当之无愧的久别。
离婚后，二人再没见过面。
曾煦不知道，孟甜甜有没有哪怕一次设想过重逢的一幕，他只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连他都不再设想，连他都觉得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
再见面，她还是那个“德性”。
她在短视频里的脸和三年前无异，举手投足间也还是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儿。
直到面对面，曾煦才知道上镜真的会显胖，眼前的孟甜甜比三年前、比短视频里至少瘦了两圈。她的婴儿肥不见了。她的一目了然也不见了，虚虚实实，像蒙上了一层纱。
“现有的问题先放一放，”曾煦拉回自己的思绪，“说说，未来有什么计划？”
换言之，你接下来还想拍什么？
你还想把你前夫的（黑）历史抖出来多少？
不给孟甜甜回答的时间，曾煦望向陈亦茂：“陈先生爱笑，人又随和，和视频里完全不一样。”
“你看了？”孟甜甜脱口而出。
曾煦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不看怎么做决策？就算十万块，也不是用来打水漂的。”
孟甜甜太阳穴直突突：“你都看了？”
“那倒没有。”曾煦实话实说。其中有几段，实在太还原了，明明是他和她的过去，脸却不是他的脸，把他好端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气得频频捂胸口，实在看不到最后。
陈亦茂对答如流：“视频里都是演出来的！现实中哪有那种天天黑着脸，心眼儿又多，嘴巴又毒的男人啊？”
呃……孟甜甜这会儿觉得还不如聊大姨妈。
曾煦看向孟甜甜：“是吗？现实中没有吗？”
孟甜甜事不关己地看向天花板。
陈亦茂还在侃侃而谈：“就算有，也不会招女孩子喜欢啊！女孩子图他什么？抖m啊？”
“咳咳！”孟甜甜打断陈亦茂。陈亦茂这傻狗怎么喷着喷着，溅着她了呢？罢了罢了，当年她就是自讨苦吃。不过，谁一辈子没遇上过几个渣男呢？她只遇上曾煦这一个，算她命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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