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魔鬼关上了我们幸福的窗2
妈妈是这世上最无私爱我的人，她对小忽是发自真心的好，小忽走后很长一段日子里，妈妈都在念叨他的好。我告诉妈妈，她是我和小忽很感激的人。因为她的支持才能让我们久别重逢，因为她的支持才能有今天这么一个可爱的、喜欢黏着她的小花生的到来。
我亲爱的妈妈，是我让你受苦，让你操心了，你为我操劳忙碌了一辈子，却还要承受这些不该有的痛苦。我很难过，可是我想告诉你，我长大了，有些苦难有些磨砺都是我自己的命数。我不会逃避也不会埋怨，更不会做傻事，我会好好生活下去，我答应过你和爸爸会给你们好的生活，我也会做到的。世界以痛吻我，我要报之以歌。
我从小生活的这个大家庭是个很温馨有爱的集体。我的奶奶每次做汽水肉时，总会把有虫草的那一勺子肉给小忽吃，还让我别欺负他，然后一脸慈爱地看着小忽大口大口吃肉。我的大妈、大伯在我带着小忽四处看病时，会把花生接去他们家里悉心照料。
我记得和小忽去深圳的前一晚是在大妈、大伯家住的。那天武汉很冷，我们带着花生赶去他们家时，一路上又冷又饿，天空还在下雨。后来进了他们家大院时，我看见大伯没有打伞，在雨里站着等我们就是为了给我们留个车位。上楼后推开房门是一股久违的饭菜香，一桌子全是我和小忽喜欢的饭菜。我眼睛都湿了，低着头大口吃菜。晚上我们睡在晒过的新被褥上，说着这辈子都不能忘了大妈、大伯的好。可小忽没机会了，那一次是他在大妈家吃的最后一次饭了。
姑姑和大妈坐高铁去深圳看我们时，见到憔悴又瘦小的我，她们都哭了。我知道她们心疼我，我很久没回家了，看到亲人时那份难受和憋了好久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亲人是我们心里最脆弱也是最温暖的那根神经，在黑暗里能有一双双温暖的手拉自己一把又一把，这是身处黑暗里的人最想要的支持。
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我奶奶是个特别能干、特别坚强的人。我对爷爷、奶奶的感情很深，他们俩有任何病痛我都会很没出息地哭。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去告诉我八十多岁的爷爷、奶奶，孙女婿快不行了这件事。
我想了很多天，因为整整欺瞒了他们一年多了。总不能等到人没了再开口说，这样太残忍了。那天我带着花生一起去看了爷爷、奶奶，二老一见到我和花生笑容满面地问道：“怎么小忽没来呀？他是去他爸妈家了吗？”
“不是呢，小忽还在深圳，他还没回来。”
奶奶本来是张罗着要做好吃的给我们俩，一听到我说小忽还没回，就把菜放下了，可是我还没等他们开口就接着说道：“爷爷、奶奶，我要跟你们说件事。小忽生病了，他很不幸得了癌症。不过幸好发现得早，现在在治疗，深圳医疗条件很好，你们放心。”面对二老，我实在说不出“晚期”这两个字。
我话音刚落，整个房间都像凝固了一样的安静。爷爷奶奶起初是一脸错愕，接着无声地哭了……
我不停地安慰他们，告诉他们没事的。都发生一年多了，你们看我不是在好好地带着孩子吗？我没事的，别担心我。
他们俩哭得很伤心，可我一滴眼泪都没流。我知道如果我现在哭出来他们一定会更难过。
我起身摸着爷爷的背安抚着他，奶奶抱着花生伤心不已。
那一天我觉得自己真的很不孝，让二老这样为我担心。为我哭，让他们也承受这些痛苦是我不想看到的。我想只有活到爷爷、奶奶这个年纪，可能才能说一句：人这一生真的要经历太多太多了。这一年半时间里，其实很多次我给爷爷、奶奶打电话时，说着说着我都很想哭。我每次都会说奶奶我好想你，我真的想奶奶了，我想回到小时候和奶奶一起搬着竹床，去马路边乘凉看星星的日子。
我想念每年暑假凉席上花露水的味道，想念奶奶做的饭菜，我想回到小时候被爷爷、奶奶捧在手心只关心明天吃什么，今晚又能一起看什么电视剧的时光……长大了，就意味着已经不能在爱自己的人面前无所顾忌地哭了。
半年前的一个中午，我在港大医院的一家茶餐厅给小忽买饭。后来有个老奶奶坐到我身边来和我一起等餐食，老奶奶捂着嘴巴在咳嗽，然后突然对我说：
“小姑娘你别介意，我没有传染病的。”
“奶奶没事的，没关系。”
“你在给谁买饭呀？”
“我给我老公买午餐。”
“这么年轻是在哪个病区呢？”
“在C区。”
奶奶的脸色一下就凝重了，在医院里住久了的人都知道，C区的病人大多数都是癌症，奶奶小心翼翼地又问道：
“这么年轻没事的，别怕，你们有孩子了吗？”
看病这么久以来，我真的很少在医院跟病友聊这些，可是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奶奶时我想起了自己的奶奶，所以就莫名地跟她聊了很多。我告诉她：“已经晚期了，我们有个很可爱的儿子，两岁多了。”
奶奶大概有两分钟没说话，她眼睛湿了，她抹了抹眼角的泪告诉我：
“我的老伴是港大的医生，做了多年的手术，现在患上白内障，快看不见了，一直在住院部里休养治疗。我自己的身体也不好，现在也就给他买买饭陪着他。”
“奶奶，我好羡慕你们能这样陪着对方到这个年纪，我一辈子都不可能有这个机会了。”
奶奶牵了我的手，她一直对我说：
“小姑娘别怕，为了孩子你也要勇敢些。”
在餐厅里一直没哭的我，离开餐厅后看着那个奶奶远去的背影，我就忍不住哭了。
在这个异乡的医院里，我对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说了我的心里话，我从不敢告诉别人小忽的病情，可是对着这样一个陌生的奶奶我什么都说了出来。她在这漫长的岁月里一定见了很多这样的事情，她也一定知道人生那么长，还要遇到更多我想象不到的事情，她听到我说了晚期以后只是用眼角的泪告诉我，别怕。
可不知为什么，“别怕”这两个字比“加油”对我来说有更大的触动。她知道我害怕，她看出了我坚毅又恐惧的那种眼神。所以她只是告诉我别怕，往后可能还有很多事情要自己去面对，为了孩子真的只能别怕。
我至今都记得那天的场景，记得那个奶奶跟我说的那句“别怕”。
我总相信，这世上所有人的相遇都是命中注定的一种安排，有时候陌生人能给予的力量更是自己想象不到的一种安慰。
从我第一次知道小忽病重的那个时候开始，我其实是很害怕与人诉说的，到后来，我慢慢调整到让自己明白，其实很多悲伤真的不用说。当悲伤能转换成一种力量时，自己就会不知不觉变得坚强起来。当然这是一件挺难的事情，因为人在黑暗面前都是脆弱又孤独的渺小个体。可我最终还是选择去坦然地接受，并且也不再埋怨，只是虔诚地希望接下来的日子里能让小忽少一分苦痛，多一些美好的回忆。
我们俩一路感恩一路珍惜，这份心理上的转化也直接影响了我们心情上的变化。多庆幸我们还能告别，还能一起去实现一些触手可及的小愿望。
无论你做不做得到在黑暗面前勇敢，但起码你得学会珍惜现有的时间，不留遗憾地过好每一天。我支持那些携手同行一起抗癌笑对人生的人，也理解那些放弃治疗和爱人浪迹天涯，活得洒脱自由的人。只要是无悔的选择，就是不留遗憾的人生。
小忽走的那天下午，我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们从武汉坐高铁往医院赶来。我看到手机里大家在说，让小忽撑住，我们已经进医院了，已经在跑了，已经上楼梯了……可是就这三分钟不到的时间，小忽还是等不及地走了。这段记忆也是过了很久以后，我再回想起那天的场景时才想起来。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跑进病房时，每个人都站在原地僵住了。然后一个个都哭了，他们一路赶过来一定很累了，可是没能看到小忽最后一眼是不是他们每个人心里最大的遗憾呢？
我不敢问，我看到妈妈在我们大家族的群里说了一句：小忽走了。
大家都沉默了，我知道他们都哭了。虽然我们结婚才五年，可是我的爸妈、我的姑姑、我的姐姐和弟弟、妹妹们，早在十六年前就都见过小忽了。如今他们看到的却是这样一具冰冷的身体，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姑姑给我发短信说，她的心很痛，她和叔叔在家里哭得很伤心，她可以想象得到，我此刻得有多难受，她说我不会劝你要你别哭，想哭就哭吧……
一路走来，都有亲人和朋友陪伴着我们，还有一群在我身后默默支持、鼓励我的陌生人们。
有时候想想，真的是自己坚强地走了很久的路吗？我能坚强是因为有人给了我爱的力量，因为有身边的亲人，远方的朋友和那么多陌生人的温暖鼓励，我才能勇敢前行。我不知疲倦地往前走正是因为有大家在身后的陪伴，我知道大家最想要看到的是我能振作起来，而我努力坚强地去面对生活也是对大家最好的感恩。
其实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一份无缘无故的爱，所以当别人对我付出爱和温暖时，我从不觉得这是应该和必须的。学会感恩是一件像播种一样的事情，播下爱的种子定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开出温暖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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