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是倒计时的人生，也是最耀眼的人生1
常怀感恩之心，
所有的遭遇就不会那么坏，
总有光能照进黑暗的夹缝中。
——
每个人的人生都像一个沙漏，从出生那刻起，我们都拿到了不同分量的沙。只是我们看不见。如果不是遇到天灾人祸，如果没有病魔恶疾，我想我们每个人的沙漏大抵都会在八九十年后陆续地漏完。可是老天却让看不见沙粒多少的芸芸众生，过着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的人生。
有些人浑浑噩噩一辈子，也就那么到了八九十；有些人不分昼夜地忙碌着，无意间加速了沙粒的流速；还有些人被老天选中开了天眼，让你看到了沙粒的多少，那个时候你才发现，天哪，原来分配给我的只有这么一点沙粒了！
小忽就是那个看到了沙粒多少的人，作为陪伴在他身边的人，我真的想分一半的沙粒给他，可惜，我改变不了命运，我们只能接受。
我第一次拿到他的报告单时，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数字和专业术语，文字部分都看得懂，但是不理解的太多了。我甚至不明白，也不相信为什么全身扫描后身上没有肿瘤，却得出了癌症晚期的结论。所以像这样的疑难杂症除了听医生给出的救治方案外，我做得最多的就是上网到处查阅资料。虽然治疗癌症是世界公认的难题，但关注权威机构的信息还是会有很多帮助。国内外上市的药只要有一线希望，我都想陪小忽去试试。那段日子手机搜索引擎一打开全是各种病例资料的分析和案例，病急乱投医的事太多了。但是我们都明白，即使有药，也只能治身体的病，人心里的病不是药能治的。
尽管小忽乐观勇敢，可他内心一定是害怕和恐惧的。既然人生已经是倒计时了，我不会奢望他能痊愈，但如果能再多给我们五年的时间，让他能看着花生长大，我也就满足了。可这都是奢望，癌症像魔鬼，它会欺负那些软弱胆小的灵魂，可如果你够正气、够勇敢，它一时半会儿是拿你没办法的，说不定时间久了还能与你共存亡。
小忽遇上的这个魔鬼是个叫不出名字的坏东西，它不仅残忍还很狡猾，我觉得它一定很怕我。这个坏家伙总是把小忽的身体折腾得冷冰冰的，但是它肯定想不到，小忽的身边怎么会有一个这么热乎乎的人，总是跟他黏在一起，始终形影不离。
在医生说了只有三个月以后，我们调整好情绪，继续生活，但是却换了种活法。以前总是小忽一个人出去买菜，现在我们会一家三口一起去，买了菜会坐在广场上晒会儿太阳，再回去准备午餐。
我每天变着花样地准备食物，小忽依旧不变地用米其林三星的标准来吃我的饭菜。绿色和高蛋白的食物是我们厨房里的常客，偶尔也会出现一两顿小忽爱吃的大肉。但凡他吃了大鱼大肉以后，我都会给他补充更多的蔬菜和果汁，帮助他更快地代谢。美食和爱都是人无法拒绝的事情，病人也是人，不能过得太严苛。
和小忽去香港是我们俩最后一次的二人旅行，小忽终于陪我去了迪士尼。我们没有玩太久，因为心里都念着花生的一岁生日要来了，所以赶回家和亲人们一起陪花生吃了生日聚餐。姐姐亲自给花生做了一个有小星星的南瓜蛋糕，吹蜡烛时小忽一边把花生搂在怀里，一边告诉花生：“蛋糕上的数字是1，花生你今天一岁了，爸爸、妈妈祝你生日快乐。希望你健康快乐地长大，好好爱妈妈，也要记住我这个好爸爸啊！”
花生过完生日后，我们就带花生开启了这段意义非凡的旅行。每一段行程都是在计算好小忽做完化疗的时间后进行的。第一次亲子游，我们去了宝岛台湾，而且还是自驾，因为小忽一直都很想体验一次在海边自驾的感觉。我们不能去国外，一是小忽的身体不允许，二是也会耽误化疗的时间，所以台湾是我们最理想的旅行地，既能让花生在海边玩沙玩水，又能让小忽在海边开车。
小忽很喜欢把花生举高高，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拍一张这样的照片给他们父子俩留作纪念。因为化疗的原因，小忽的手臂会僵硬，怕冰、怕冷，严重时碰都不能碰。但是他再痛也会把花生举起来，这样他就能看到花生笑得很开心的脸映在天空中的样子了。
在花莲七星潭那天，我和花生一直在海边堆石子，小忽突然起身往大海边走去。我没有跟过去，就看着他的背影，他走到海边时拿出手机拍照，我赶紧把那个瞬间拍下来了。
他一个人站在那儿看了很久，后来他回头看着我对着我笑，慢慢地走到我们身边坐下，深情地说：“老婆，咱们来拍张一家三口看海的背影照吧！我刚刚仔细想了想，我觉得……”
我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但依然等着他想要说的话，他站在那儿看了那么久一定是想了很多很多。
“好啊，肯定会很好看的，你觉得什么呢？你说吧！”
“我觉得吧，我微信头像用太久了，想换一个。”
“什么？什么鬼？”
在我把情绪酝酿到极致的时候，小忽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我一下子接不住他的话。“怎么了？你看我换个头像都跟你报备下，麻烦你和儿子借个背影给我不行吗？”
我扑哧一下笑了，爸爸给我们仨在海边拍下了那张很动人的背影照，当然小忽的头像至今也仍是这张。
那天他在海边到底想了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我知道他还是以前的那个他。无论多苦，心里都像个孩子一样纯真。我知道他是想逗我开心，不希望我胡思乱想。
在垦丁，我们住的民宿是一个星空房，玩了一整天，大家都很累了。把花生安顿好后，爸妈也睡了。
我和小忽躺在床上很小声地聊天，花生睡在我的身旁，均匀的小鼾声非常可爱。
“小忽，你还记得吗？以前上学时，你说过将来要带我去露营，我们要睡在帐篷里看星星的。”
“我当然记得，对不起老婆，我可能要食言了。”
“别说对不起啊，你不能带我去露营看，我可以陪你在垦丁看呀！”
话音刚落，小忽才反应过来那个星空房是我特地为他订的，就是为了能和他一起躺在床上看星星。
“哈哈，老婆我才反应过来，你真的是太棒了，来吧，现在让我跟你讲讲那些都是什么星。”
“真的假的，你这么厉害啊，星星你都认识吗？你确定你看得见？”
说着小忽把手机拿出来不知道点了个什么APP，然后对着天空之后，所有的星星就全部现身了。
我们俩激动地你一句我一句，笑着聊了很久。
等到小忽睡着了以后，我轻轻给他盖上被子，侧着身看着月光下他的脸。我把手放在他的胸口，感受着他起伏的心跳，听着他的呼吸声，这颗温暖的心还在跳动着，真好。
台湾之旅结束后没过多久，我们就回医院了。年后的医院里病房都很紧缺，我们没能排上床位，所以这次是坐在板凳上打针。我给小忽从家里带了暖手宝，让他把手放在上面，然后我轻轻地用我的手去温暖他的手臂。
我看着小忽原本白皙的皮肤已经慢慢地有点变色了，感觉黑了些。医生之前也交代过，说化疗久了皮肤会黑，血管也会慢慢变坏。小忽的血管很细，每次打针都很遭罪，护士要拍很久才能看到血管。每一期化疗都要换不同的血管，就这样一个月左手，一个月右手。看着小忽扎不进针时，我都是低着头默默地哭，可他从来都不看，只是温柔地跟护士说一句：“辛苦了！”
天气转冷对小忽来说很痛苦，也是从这个冬天开始，小忽彻底不能再陪伴花生去上游泳课了。在此之前，一直都是他带着花生在水池里亲子游泳，后来重任落在了我的肩上，所以每次早教课，小忽都风雨无阻地开车送我们去，在教室外看着我们，给我们拍照。
那天上课时，小忽可能是注意到水池里全是爸爸，只有我一个妈妈，他很难受。回家的路上他一直没说话，到家后我在厨房里做饭，小忽走过来抱着我说道：“辛苦你了老婆，我今天看到你一个人在池子里抱着花生的样子，我心里很难受，你很累吧？我现在什么都没法帮你，你后悔嫁给我吗？”
“哎哟，你这个傻瓜，以前的你才不会这样说话呢，我哪里后悔了，我很谢谢你啊。”
“谢我什么，有什么好谢的。”
“你看，今天下水的都是爸爸们对吧，就我一个妈妈，对不对？”
“嗯，所以我看了难受嘛。”
“你难道没有发现我是水池里身材最好、最瘦的那个人吗？你难道没发现花生的妈妈是水池里最厉害的妈妈吗？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穿了衣服，他们全部都只有裤子和肚腩！”
看到小忽笑得很开心，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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