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我回到市区的时候,是夜里十点钟。雨后的气温依然很高,我被雨淋过的头发和衣服已经全干了。
因为打不到车,我走了很久的路。我想起那个和我一样去看吧啦的女生,她也许是经常来,不知道她是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回,看她那柔弱的样子,要是也走这么长时间的路,一定会累得趴下吧。
我没想到,蒋同学在我家不远处的路灯下等我。
她起初是蹲在那里,见了我,她站起身来,靠在身后的路灯上,憔悴地看着我。她已经回家换了一条新裙子,而且我发现她换了发型,暗红色的头发凌乱的,可笑的卷曲在她的头上。
我走近她。
“我十八岁了。”她说。
“生日快乐。”我说。
“我烫了头发。”她说。
“不好看。”我说。
她的脸部忽然强烈地抽动起来,然后她哭了出来。她并没有扑入我的怀抱,我有一刻试图想伸出手去拥抱她,但是我最终没有这么做。
我们就这样僵持着。
我很耐心地等着她哭完。
可是她没完没了。
我维持我的性子等。
还好周围一直没有人经过,不过经过也没有什么,我早是这个小城的新闻人物,在我的身上,发生什么大家都不会再好奇。
终于,我拍拍她说:“好啦,哭多了会变老的,你的新发型已经让你显得够老了。”
她抬起头来看着我:“你不是喜欢吗,我知道你喜欢的!”
“你胡说什么!”
“你忘不了她,我知道你忘不了她!”蒋皎抓着她的头发哭着喊,“如果是这样,你就干脆把我忘了吧,张漾,我们从此一刀两断!”
“好的。”我说。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我知道她开始在后悔自己刚才说过的话。不过我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以不变应万变。
她恨恨地看我一眼,推开挡在她面前的我往前跑。前方,一辆摩托车正疾驰而来。看她的样子,根本也不知道要闪躲,我的脑子里轰轰作响,赶紧追上去,一把把她拉到了路边。
摩托车急停下来。离我们只差一毫米。
“有病!”摩托车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骂完,重新发动车子走了。
蒋皎同学狂乱的卷发轻拂着我的面颊,痒得我有些吃不消。我想推开她一点点儿,但是她抱我抱得特别紧。
她呜咽着:“蟑螂,你别不要我,求你不要离开我。”
“一刀两断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
“我错了,我错了。”她认错比眨眼睛还要快。
“好吧。”我轻轻推开她,“我今天很累,你也快点回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好不好?”
“送我回家好吗?”她说,“前面有段路很黑的,你也知道,我怕。”
我真的很累,并且饿得眼冒金星。不过我没办法,只能陪着她往家走。她的手牵着我的,紧紧的,不肯放松。我们走了几步,她又把我的手放到了她的腰间。转到前面的一个巷子的时候,我感到她明显地哆嗦了一下。
“下周我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她用颤抖的声音说,“我真讨厌这里,我们离开后,就永远都不要再回来,蟑螂你说好不好?”
我忘了说,蒋同学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学,学理工。她其实是想去上海读书的,但因为我喜欢北京,她最终还是选择了一所北京的学校。
“好的。”我说。
“我以后都不再闹了。”她说,“我会乖。”
这样的保证,我听过一千次了。
走过小巷的时候,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搂紧了她一些些。这条路白天和夜里完全不同,我们好像已经有很多夜里不曾经过它了。路的那边有个破旧的小房子,我永远都记得那个冬夜,我赶到那里,蒋皎被黑人他们几个小混混用布条堵住了嘴,抵在墙角,无声的呜咽和绝望的眼神。
黑人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尖刀对着我说:“臭小子,你自己选,是我们哥们儿几个当着你的面做了你的女人,还是你自己拿着这把刀自行了断!”
那一天,是吧啦下葬的日子。天空飘着春天的最后一场细雪。
我对黑人说:“你们放了蒋皎,不关她的事!”
“关不关她的事我说了算。”黑人说,“你先抽自己十个耳光,我再决定要不要放了她,你说呢?”
我说:“十个?那么多?”
“你他妈别废话那么多!”他上前一脚踢到我的膝盖上,我疼得单腿跪了下去。
黑人用刀尖在我的脸上比划着说:“这张脸长得是不错,能骗小姑娘,确实能骗。不过我倒想问问高材生,你有没有想过骗过之后的后果呢?”
就在这时候,警车的声音由远而近。
黑人吓得收回刀:“你做了什么?”
我努力站起身来,冷静地说:“我报了警。”
“你别忘了,你的手机在我手里!”黑人说,“我要是不高兴,就交到吧啦表哥的手里。”
“那又怎么样呢,”我说,“它说明不了什么。”
黑人拿着刀朝我扑过来。我一反手就夺下了他的刀。这个大而无用的东西,空长了一身横肉。我把刀架在黑人的脖子上,逼他们放了蒋皎。
“不许放。”黑人红着眼睛喊。“大不了大家同归与尽!”
“你们有大好的前程,犯不着。”我对那帮技校的小孩说,“在警察没来以前,走先!”
四五个小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在关键的时候选择了自己,立马作鸟兽散。有一个在离开前,还匆匆忙忙地替蒋皎松了绑。自由后的蒋皎蹲在墙角,半天起不来。
我放开黑人:“你也快走吧。”
他不相信地看着我。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这笔帐没完,我迟早跟你们算!”黑人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句话,逃跑了。
我走过去扶起蒋皎,她苍白着脸问我:“你真的报了警?”
“用得着吗?”我说。
不过,我还是很谢谢那辆经过的警车。
那一次,蒋皎被吓得不轻,我陪了她三天三夜,她才有勇气重新走进学校的大门。
当然现在,这里已经安全了。蒋同学的父亲的钱是最有用的东西,黑人并没有被怎么样,他离开了这里,并且听说,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不回来也好。
短短半年,很多的东西都完全地改变了。消失了,不见了。最痛苦的是,消失了的东西,它就永远地不见了,永远地不会再回来,却偏还要留下一根细而尖的针,一直插在你心头,一直拔不去,它想让你疼你就得疼,绝对牛逼。
“到我家吧。”蒋皎低声求我,“我让王姨给你炒蛋炒饭。今天是我的生日,家里还买了蛋糕的。你不去替我庆贺,怎么行呢?”
她总是这样会耍小聪明,一步一步达到自己的要求,尽管我很不乐意,但我对自己饥饿的肚子屈服了。
“好的。”我说。
蒋皎抬起脸来看我:“蟑螂你完蛋了。”
“怎么了?”
“你今晚跟我就三次‘好的’啦,我发现你除了‘好的’别的都不会说啦。”
“哦。”我说。
“求你啦,我过生日,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心不在焉的?”
“哦。好的。”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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