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 短
已进入十二月了,天气依旧温暖如春。
清晨还有些寒意,到了中午,天晴日朗,柔和的光线洒满了街衢。趁午休时,甚至有人远远走到千鸟渊或皇宫附近去享受日光浴。
所谓小阳春天气指的就是这种天气。久木记起了《徒然草》[1]中的一节来。
“十月乃小阳春之候。”
兼好法师这句记载,说明在中世纪,人们就已经体会到初冬时的风和日丽了。
当然这里记载的十月是阴历,按阳历计算,应该是十一月初。
不过,小阳春是个可爱的名称,和真正的春天相比,它显得短暂而无常,故得此名。比起现代人来,亲近自然的古代人对季节怀有更多的爱怜之情。
现代人虽然继承了这个说法,但从古时来看,现在的季节稍稍有些偏差。按说进入十二月份,就是“朔风”季节了,可现在还是小阳春天气,难道说日本的气候正在变暖吗?
久木任思绪驰骋着,穿过了天气晴朗的街道,走进一家咖啡店,水口吾郎已先到一步,在等他了。
“用过饭了吗?”
“还没有,吃饭不着急。”
久木和水口对面而坐,要了杯咖啡。
“让你特意来一趟,抱歉。”
水口比久木年长一岁,同年进的公司,当过月刊杂志的主编,现在居于领导职位,所谓同期里的成功者,不过今天他好像有些忧郁。
“找我有事?”久木问道。
水口点着了烟,深深吸了一口,说:“是这么回事,从明年起我就要到马隆社去了。”
马隆社是现代书房出版社的分社,设在神田。
新社长上任后,人事变动很大。可是水口任现职时间不长,与新社长关系也不错,他的调职使久木大感意外。
“是社长亲口跟你说的?”
“昨天社长把我找去,跟我说,天野君身体不好,人手又不足,要我务必到那儿去。”
天野是马隆社的社长,比水口大两三岁,得了糖尿病,三天两头上不了班。
“看样子,你是去当社长啰?”
“是副社长,天野君暂时不动。”
“那不是早晚的事吗?”
“难说。其实,当了社长也不过如此。”
马隆社主要出版总社不经营的实用书籍,有二十人左右,听说经营状况不太理想。水口一直期望由常务理事升为董事,当然不会满足于这么个分社社长了。
“你同意了?”
“我又没有什么失误,哪能轻易答应啊,你说呢?”水口烦躁地吸了口烟说,“我只说让我考虑一下。不过,社长心里早就定了。”
“这叫‘并非夏去秋才至’啊。”
“怎么讲?”
“这是《徒然草》里‘十月乃小阳春之候’中的一句。意思是说,并不是夏天过去秋天才来到,而是夏季之中已经孕育了秋天的征兆。”
“有道理……”
“自然也好,人事也罢,看起来是某一天突然变化的,其实,暗中早已蠢蠢欲动了,只不过没有意识到而已,对吧?”
说到这儿,久木忽然联想起凛子和自己的事来。
他们目前的关系如果相当于盛夏的话,其中已潜藏了秋天的气息了,以后就会走下坡了吗?
水口不知道久木在想什么,愤愤不平地咂着嘴说道:“说来说去工薪族就是可悲呐,一旦认为你没用了,就像废纸一样被扔掉。”
“你别太悲观了,如果管理有方,马隆分社会有起色的。”
“再努力也是白费。我现在才体会到了你当时的心情。”
“你可别跟我比哟。”
“早知现在,还不如以前和你一起玩儿个够呢。”
水口自入社时起,就一路顺风,踌躇满志。他既有编辑杂志的才能,又具有管理人员的素质,是个办事干练、能说会道、手脚勤快的人。也许正因为他太精明能干了,倒使社长对他敬而远之。
和他比起来,久木一直耕耘在文艺这块地盘儿上,接触作品和作者的机会较多。说不想升迁,那是假话,但他并不厌倦这充满魅力的文艺世界。可以说,久木的手艺人禀性决定了他甘于一辈子做个普通的编辑。
“我得学学你的生活方式了。”
水口的话酸溜溜的,他这类人是不会甘于寂寞的。
“一般人到了分社后就老老实实在那儿待下去了,我可不行。”
尽管水口还未丧失豪情,但男人的情绪往往会受到职位升降的影响。
“你可不能泄气啊,我们这拨人就指望你了。”
“看来我得找个女人鼓鼓劲儿了。”
水口虽然是开玩笑,久木却是听者有意。
说到底,恋爱在水口眼里,仅仅是刺激工作欲望、增添生活情趣的添加剂。可对于久木来说,恋爱要沉重深刻得多。
一想到和凛子的爱情,久木内心涌起的不全是喜悦,更多的是苦恼和痛楚。
“你真行,去了调查室也没变,还是那么悠哉悠哉的,比过去显得更精神了。”
不用说,水口根本不了解久木现在的苦衷。
“我第一次摊上这种事,只能和你说说。”
“别想得太多了。”
久木刚被解职时也苦恼过一阵,可总不能老想不开呀。能不能调整好心态,关系到以后的生活。
“以后还能找你聊聊吗?”
“当然,只要你愿意的话。”
诉说了心事后,水口显得平静些了。两人又聊了聊社内的几件人事变动,就分手了。
久木去附近的荞面馆吃了午饭后,回到办公室,这时衣川打来了电话。
“怎么样,最近你还好吗?”
从上次招待会后,久木就一直没和衣川见过面,差不多有一个月了。
“老样子,你呢?”
“还是穷忙活。”
衣川说的“穷忙活”是指文化中心的经营。
“最近增加了讲座次数,可是学员人数却没有增多,真不景气。”他对久木诉了一通苦后,突然话题一转,“你想不想去别的公司干干?”
久木一时摸不着头脑,不知该怎么回答。衣川解释道:“我以前工作的地方,正筹备要加强出版部门,还要拓宽文艺种类呢。”
衣川工作过的地方是个有名的报社,以发行报纸为主体,其他部门只是辅助性的。出版部门也是其中之一,以一般出版社的标准衡量,力量是比较薄弱的。
“今后报社要发展,单靠报纸是不行的。所以,在出版方面也准备投入力量,将来还计划出文库本呢。”
“可是,起步太晚了点吧。”
“所以找你帮忙来啦。”
久木大致听明白了,衣川是问他愿不愿意到他以前待过的报社的出版局去工作。
同期的一个同事刚刚被降职到分社,自己却可能被其他公司聘任,真是世事难料啊。久木问道:“为什么找我呢?”
“电话里说方便吗?”
衣川担心往公司打电话谈这事不合适,久木看看屋里只有铃木一人,被他听到也无关紧要,就说:“没事……”
衣川放了心,详细向他作了解释:“是这么回事。现在的出版局长宫田,是比我早两年入社的前辈。前几天,见到他时,我跟他提到了你。他对我说,可以的话,务必问问你有没有来的意思。”
“这可真难得。只是太突然了,我没有思想准备。”
“不用马上答复,等一切就绪也得来年开春了,不着急。不过局长对你相当感兴趣,还说有机会想和你见见面呢。”
“他一直搞出版工作吗?”
“不是,原来在社会部,是个很有魄力的人,总是闲不住。”
久木现在正闲得无聊,所以十分感谢衣川这份好意,可又不便马上答复。
“多谢你的好意,让我先考虑一下。”
“当然,没问题。”衣川忽而压低嗓音说,“近来她好吗?”
他指的肯定是凛子。
“还好……”
最近他们几乎天天通电话,却很少见面。
自从在箱根住了两晚之后,凛子就难得出门了。即使见面,一到九点她就急着回家。
凛子只是说“再忍耐一段时间”,其他什么也没解释,但久木猜测她和丈夫之间多半是发生了冲突。
久木正担忧着凛子,所以衣川神秘兮兮的口吻引起了他的警觉。
“难道发生了什么……”
在久木的催促下,衣川顿了顿说:“她不至于离家出走吧。”
“为什么这么说……”
“也没什么根据,只是三天前,她特意到中心来找过我。”
久木昨天还和凛子通过电话,她一点也没提到这件事。
“起初她吞吞吐吐的,问了半天,才说出希望能在中心继续担任讲师。”
“这可不是她一个人能决定的呀。”
原来凛子是代替老师,是作为临时讲师来中心教楷书的。原先的讲师是凛子的老师,没有老师的认可,凛子很难继续担任讲师。
“是先生提出,要她替代的吗?”
“没听说,我估计是她自己的意思。”说完,衣川又用揶揄的口吻问:“她没跟你透露过?”
“好像提过,可是……”
“据她自己说,是想正式钻研钻研书法,不过,也说不定是为了挣钱。”
“挣钱?”
“想长期当讲师,不就是为了钱吗?”
表面看是这么回事,可是凛子不像那么缺钱的人,而且如果真有困难的话,也会跟自己说的。
“只是为了钱吗?”
“不清楚,她是特意为这事来的,所以我猜她多半想离开家独立生活。”
这消息真是晴天霹雳。久木万没想到凛子会有离家出走的打算,就连她想继续任职的事也一无所知。
“那么,中心会聘请她吗?”
“问题不大,讲师由中心聘请,只要中心聘请她一个人,就可以了。”
“可是,不经过老师同意,不太合适吧?”
“这个我说不好,反正她是个敢作敢为的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这么说你可别见怪,我总觉着她是个认定了一条道就不会回头的人。”
尽管久木不愿意听衣川说三道四,但凛子的确有点爱走极端。
不管怎样,这么重大的事,她为什么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呢?久木不了解她的真实想法,沉默不语。衣川试探地问:“看样子你是蒙在鼓里啰?”
事到如今也不必再隐瞒了,久木“嗯”了一声。
“最近感情不大融洽?”
“没有啊。”
虽说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出门旅行,但每周总要见一两次面。由于凛子的时间有限,每次约会都是惜时如金地缠绵一番,连享受余韵的工夫都没有,便匆匆而别。
“你们两人的事,我不想插嘴……”衣川顿了一下,“如果她一定要工作,我可以满足她的愿望,不过,至少应该先和你打个招呼呀。”
“我倒无所谓,多谢你告诉我这件事。”
“你最好再和她好好合计合计。”衣川说完,忽然又补了一句,“她瞧上去很焦虑的样子。”
一瞬间,不知为什么,久木脑海里又浮现出凛子兴奋到极点时那紧锁眉头、窒息般的表情。他攥着电话闭上了眼睛。
和衣川通完话后,久木想马上跟凛子联系,可是在办公室里打这样的电话毕竟不方便。
久木点燃了一支烟,思考着该怎么和凛子谈这件事。
先问问她为什么要去中心当专职讲师。衣川认为她是为了挣钱,难道就这么简单吗?衣川还说凛子一副苦恼的神色,也许有离家出走的打算。
无论如何,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事先不跟自己说一声呢?
必须先问问清楚这件事。为此,先要约她出来见个面。
久木翻了翻笔记本,进入十二月份以后,忘年会和招待会接踵而来,今明两晚都有安排了。
不过,只要凛子能安排出时间,自己不参加这边的招待会也得去见凛子,直接听听她本人的想法。
待心情平静下来后,久木熄掉香烟,拿起手机,走出了房间。
和以往一样,他还是到楼梯过道那儿去打电话。看了看四周无人,便按了凛子家的电话号码。
现在是下午两点半,只要没有特别的事情,这个时间凛子应该在家。
嘟……嘟……铃声响了好几遍,到第五遍时才有人来接电话,他还以为是凛子,没想到话筒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喂。”
久木不由自主地拿远了电话,屏住了呼吸。
毫无疑问,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喂……”
又听到几次这样的声音后,久木赶紧挂断了电话。
凛子没有孩子,家里只有他们夫妇两个人,那么这个人会不会是她丈夫呢?
听说他有四十五岁了,可是,听声音挺年轻的。
问题是,这个时候他怎么会在家呢?
他是医学部的教授,今天又不是节假日,怎么会在家呢?也许临时有急事回来,或者患感冒在家休息吧?可是,说话声又不像感冒,也许是凛子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吧?
总之,电话铃响了半天,一个男人来接电话,说明凛子要么不在家,要么就是在家也不能来接电话吧?
久木越想越不安,极力想象着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
难道两个人正在家里争吵吗?
说不定是丈夫一再追问妻子最近为什么总是外出时,争执起来。结果,妻子痛哭流涕,不能接电话,丈夫才来接的。
偏偏打来电话的人没说话就挂断了,于是丈夫更加怀疑了,又训问起妻子来。
就像自己亲临其境一样,久木一个劲儿地往坏处想象着。
无论如何也要跟凛子取得联系,可是,一想到凛子的丈夫会接听,又不敢打电话。
“再等等看吧……”久木安慰自己说。
久木现在心烦意乱,暂时不想回办公室去,就到地下的公司食堂喝了杯咖啡。
午饭时间已过,饭厅里空空荡荡的,有个过去的同事朝他点了下头就离开了。
大白天独自一人百无聊赖地喝咖啡,别人一定会在背后议论他,说那个人闲得没事干了,等等。
久木的脑子刚一开小差儿,马上又被凛子的事给占据了。
又过去三十分钟了,这回可能是凛子来接电话吧?万一又是她丈夫接的话,一听见声音赶紧挂掉就是了。这么一想,他便走出食堂,又躲进楼梯间,往凛子家打电话。
这回久木做好了随时挂电话的准备,和上次一样,响了半天没人接。
刚才是第五遍时那个男人来接的,可是这回第六遍也没人接,响了七八遍,直到第十遍还是没人来接。久木挂上电话,等了一分钟,又拨了一次,这回同样响了十声也没人接。
这么说,凛子的丈夫后来出去了,而且凛子也不在家。
久木半是放心半是失望,倚着墙沉思起来。
到底凛子到哪儿去了呢……
久木一向以为,只要想和凛子说话,随时都能联系上的。
可是,凛子和自己之间的联系只靠着一根电话线,一旦这条线断了,就摸不着对方的行踪了。假如凛子得了病或去向不明的话,她本人若不和他联系,就无从寻觅了。
原以为两人之间的纽带是十分牢靠的,没想到竟如此脆弱,可见婚外恋就是这么不堪一击啊。
想到这儿,久木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思念凛子,渴望能见到她。
可是到哪儿去找呢?自己再着急也白费呀。还是再等一等,熬到傍晚以后再打电话,或者等她给自己的手机打来。
久木沮丧地回到屋里,接着看起摊在桌上的资料来。
最近为编纂昭和史,他主要收集从昭和初年至十年代的社会风俗方面的资料。在收集资料的过程中,久木渐渐对这方面的史实发生了兴趣。
尤其是昭和十年代,言论和思想受到压制,“二·二六事件”[2]那样的血腥事件增多,男女之间的痴缠案件也增加了。
“阿部定事件”即是其中之一。当时在东京中野区开料理店的石田吉藏,被借住在该店的女招待阿部定用腰带勒死,并被割去了阴茎。这宗前所未闻的奇案轰动了当时的社会。
久木感兴趣的不仅仅是事件的内容,还包括对这一罕见杀人案的判决。检察官方面的量刑是监禁十年,最后法院判决则是六年。而且阿部定服刑后又因成为模范囚犯得到减刑,实际上只服了五年刑,她便出狱了。
透过这一温情判决,看得出法官并没有把这个事件看作一般的杀人案,而是因爱到极点导致的情杀,或者说是爱得过头引起的疯狂。
当时正值“二·二六事件”之后,军部势力抬头,整个日本一步步走向战争的黑暗时代。可是这个与军国主义毫无关联的情杀案件被如此轻判,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久木感兴趣的正是这一点。他打算通过收集律师的辩词,以及一般民众对事件的反应,等等,站在一个新的角度上来观察昭和这个时代。
久木的思路越来越拓展开来,要完成这个工作更是遥遥无期了。
他就这样边看资料边想凛子,一晃就到了五点,冬季日短,天已擦黑了。
编辑工作时间常常不固定,有时候上班时去采访或取稿子,等到了公司已过了中午。下班也一样,赶上校对样稿几乎是通宵达旦的。一句话,上班时间有等于无,工作主要是由内容决定的。
好在久木所在的部门不需要太多的采访,所以,一般上午十点来上班,下午六点左右就回家。
今天晚上有调查室的忘年会,下午五点一过,大家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准备出发。
久木把看了一半的资料整理好,放回书架,和同事横山一起出了公司。
地点是新桥的中国料理店。两人上了辆出租车,快到银座时,道路拥堵起来。
一到十二月,街上就热闹非常,每个餐馆和料理店都是顾客盈门。不过,这种繁荣的景象只是表面上的,很多人都是烦恼于长期的不景气,借此机会开怀畅饮,来忘却黯淡的一年。
两人比约定的六点早到了一些,上了二楼,进小包间一看别人还没到。久木又折回楼下,用门口的公用电话给凛子打电话。
快六点了,凛子到附近买东西的话也该回来了。
久木还是顾虑她丈夫接电话,离话筒较远。还是响了半天没人接,只好等到第十声时挂断再打,还是没人接。
看来不光是凛子,连她丈夫也没回家。
到底去哪儿了呢?不会是两人一块儿出去旅行了吧。
久木站在电话旁正发呆时,另外几个同事也进了店,他只好放弃了打电话,随他们上楼去开忘年会了。
调查室形式上下属于总务部,所以,往年一直参加总务部的忘年会,从前年开始室里自己单独召开了。
他们这个忘年会,加上女秘书总共才五个人,平均每人出八千元聚餐费。
室长铃木首先站起来致祝酒词,先说了通老一套的开场白,“今年即将过去,大家辛苦了”之类,然后,以“明年要以新的气象进一步推动各自的工作”结束了致词。
久木头一回参加室里的忘年会,觉得铃木说得在理,同在调查室每个人的工作内容却各不相同。
接下来,往各自的杯子斟满了啤酒,大家碰了杯,忘年会正式开始。
起初,话题集中在社内的人事变动及各部门的最新消息上,说着说着就转了向,有的人喋喋不休地发着牢骚。
酒过三巡,众人逐渐放开了一些,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今晚最有人气的是调查室唯一的女性——秘书小姐。她虽然算不上美人,却很有气质,大家都跟她开起玩笑来。
她今年三十五岁,结过婚,现在单身一人。有人询问她找到新的意中人没有,由此谈论起了各自所喜欢的女性类型,等等。一进入这类话题,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铃木也加入了进来。问她:“你看我们几个人里谁最招女人喜欢呐?”
“还真说不好呢。”秘书小姐看了一遍在座的几个男人之后说,“说不准谁招女人喜欢,不过,我觉得久木好像有情人。”
满座顿时发出了“噢……”的起哄声。
“这是打哪儿说起呀。”久木忙不迭地否认,可还是挡不住满怀妒意的男人们接二连三地向他发难。
铃木首先发难:“我一直纳闷儿你为什么用手机,原来如此啊。”横山说:“怪不得你每次离开屋子时都带着手机呢。”比久木小的村松也说了句:“我觉得你最近老是喜滋滋的。”
久木拼命地否认,可是越描越黑。
从好像久木有情人,说着说着就成了久木已经有了情人,于是,问题转到了幽会方式等细节问题上。
“我可得跟你好好学学哟。”
与恋爱无缘的铃木嘟哝着。据说最近交了个女友的横山问他约会时选择什么场所。
“你也是去情人旅馆吗?”
“如今这年头,情人旅馆早就过时了。既然跟喜欢的女人幽会,要去就去大饭店,不然,多没面子啊。”
铃木充内行似的说道。村松立刻反驳道:“可是每次都去饭店的话,太费钱了。”
“只要女人高兴就值得呀。”
铃木又扭头瞧着久木说:“他有房子,独生女也嫁出去了,妻子在陶器制造厂担任技术指导,钱的方面毫无问题。”
不愧是调查室主任,什么也瞒不了他。
“他不像我们背着分期付款的包袱,生活悠哉悠哉的。”
“再换个店喝酒,钱包就空了,光担心这些哪能尽兴地玩呀。”
“要想找好女人,先得有金钱和时间。”
“在座的各位,时间是不成问题的。”
横山这么一煽动,大家的兴致越来越高涨。
就在这时,久木发现自己放在手包里的手机响了。
和同事吃饭时他向来是关机的,今晚为了凛子的事就没关。听见声音后,他也不便在同事们面前接电话。于是,久木慌忙站起身来,拿着响个不停的手包离开房间,一直走到楼梯口,才接了电话。
“喂,喂……”
刚一听到对方的声音,久木眼泪都快出来了。手机声音不清晰,咝啦咝啦的杂音里传来凛子的说话声,声音听起来很远。
“太好了……”
久木不禁脱口而出,差点和上菜的女服务生撞上。久木慌忙一边退避,一边问:“你现在在哪儿?”
“在横浜。”
“稍等一下。”
这儿离房间太近,通道又窄,人声嘈杂,久木把话筒贴在耳朵上下了楼梯,在入口处宽敞一点的地方站定后,赶紧又“喂,喂”了几声。
“我在呢。”
听见凛子的声音,久木安了心,接着便诉起苦来:“我往你家打了好多次电话,都没人接。”
“对不起,我父亲去世了。”
“你父亲?”
“今天早上,家里打电话来,所以心急火燎地回娘家来了。”
久木知道凛子的娘家在横浜,父亲经营一个家具进出口公司。
“什么病?”
“心脏病发作,昨天晚上还好好的,早晨就突然……”
没想到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自己净往别处想了。
“真没想到……”久木不知该怎么安慰凛子才好,只好咕哝了一句,“别太难过了。”
“多谢。”
“能听到你的声音真让人高兴。”
这是久木的真实感觉。久木明知这种时候约见凛子不妥当,还是憋不住说道:“我想见见你。”
今天一整天,先是听水口和衣川说东道西了半天,后来寻找凛子时又听到了她丈夫的声音。也许是这个关系吧,和凛子通了话,久木心里还是忐忑不安的。
“今天、明天都行。”
“我没时间呐。”
“什么时候有空?”
“下个星期吧……”
今天是星期三,到下周还有四五天呢。
“我有话得和你当面说。”
“什么话呀?”
“电话里不方便说。你要在娘家待多长时间?”
“明天守灵,后天是葬礼。所以这两天离不开,我再跟你联系吧。”
“等一下。”久木固执地紧握着话筒,说,“把你那边的电话号码告诉我行吗?”
“有什么用吗?”
“说不定有急事找你。”
凛子只好告诉了他,久木记下后,随意问了一句:“你丈夫也在那边……”
冷不丁听久木这么问,凛子停了一会儿才说:“在啊。”
“他也不回家吗?”
“不,他回去。”
凛子声音很干脆,久木这才完全放下了悬着的心,挂上了电话。
知道凛子平安无事,久木舒了口气,接着又担忧起她的丈夫来。今天下午,接电话的男人无疑是凛子的丈夫了,大概是回家来换丧服的。夫妻两人赶回娘家,跟前来奔丧的亲戚们寒暄。凛子身穿黑色丧服,姿态优雅,身旁站着聪颖潇洒的丈夫,大家都在羡慕这对般配的夫妻吧。
这使久木感到夫妻关系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存在。
夫妇可以双进双出,可以去任何地方,见任何人。
可是,情人关系的男女,不用说公开的场合,即使不公开的私人聚会也是不能轻易参加的。
以前,和久木相好的女人就抱怨过,没有和他一起在大庭广众中露过面。现在久木才意识到自己和凛子也处在同一境况里,无论怎么相爱也是秘而不宣之事,公开场合是万万去不得的。
久木总算知道了没有婚姻关系的男女之间的联结是那么不牢靠,可是,这又能怪谁呢?
收起了电话,久木满腹心事返回了热闹的忘年会场,刚一进门,大家一齐拍起手来。
“恭喜你和她取得联系。”横山取笑道。
“不,不。是家里有事找我。”久木只好又否认了一番。
“看你拿着手机飞奔出去的样子,特别兴奋似的。”
到了这个地步,辩白也是多余的。久木横下心,准备当一回大家的下酒菜了,他呷了一口别人给他斟上的绍兴酒。
开完忘年会还不到九点。铃木、横山和秘书小姐要去卡拉OK。久木不会唱歌,就和村松两人去了银座的一个小酒吧。酒吧里只有一条长长的吧台,充其量能坐十来个人。
各人要了一杯加水威士忌,谈了会儿工作上的事,村松忽然问道:“瞧这意思,你老兄真有心上人啰?”
久木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村松又问:“这么说和她已经发生关系了?”
“说是纯情的恋爱也未免有点可笑吧。”
“其实,我也有个相好的女人,可这段日子总觉着体力不支,到底岁数不饶人呐。你怎么样?”
对这样露骨的问话,久木很为难,村松借着酒劲儿追问道:“每次你都能让她满足吗?”
“不一定。”
“我也想控制节奏,就是不行。我老实跟你说,近来,好容易有机会两人在一起时,老是力不从心,不如从前劲儿足了。”村松很认真地说。
“其实不见得越深就越好啊。”
“是吗?”
“靠前面那儿,也有敏感的地方……”
“我也这么想过,就是找不准地方。在她腰底下垫个枕头比较好吧?”
“那样也行,或者采取侧位,比较省力。”
久木并不是情场老手,全凭他自己的感受,村松听了不住地点头。
“也许我们是受了色情片的误导了。”
“说到底,技巧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感情。”
村松表示完全赞同。
可见,在性的问题上,男人们也有他们的烦恼和思考。
久木忽然感到和村松的距离拉近了,两人又要了杯威士忌,直喝到十一点多才分头回家。
今晚大概是受了过多的性话题的刺激吧,久木一个人走在街上,突然强烈地思念起凛子来。
凛子刚才说一个星期左右见不了面,可是要一直等到下周,久木实在情难自禁。他也知道这种办丧事的时候约她出来不大合适,可还是想再听听她的声音。
久木正犹豫不决时,看到路旁有个电话亭,就身不由己地走了进去,拨通了凛子娘家的电话号码。
只有借着酒劲儿久木才敢这么做。
不大工夫,话筒那头传来一位上了年纪的女性的声音。
久木报了自己的姓名后,恭敬地问道:“请问,松原凛子小姐在吗?”对方大概以为是吊唁的客人,立即应道“请稍候”。时间不长,凛子接了电话。
“喂,喂……”
一听到凛子的声音,久木激动得难以自持。
“是我,听出来了吗?”
“发生什么事了?”
深更半夜把电话打到娘家来,使凛子感到意外。
“跟你通过话后,越喝酒越想你,实在忍不住了,我知道不合适,可是……”久木壮着胆子问道,“能见见你吗?”
“那怎么行,家父刚刚……”
久木明知自己提的是无理的要求,还是不死心。
“那,明天怎么样?”
“明天要守灵啊……”
“完事以后也可以呀,我在横浜某个饭店等你。”
凛子没有言语,久木又说:“明天晚上,我从饭店给你去电话,哪怕一个小时或三十分钟都行。”
久木一个劲儿地说服凛子,连自己都觉得奇怪,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死乞白赖的了。
忘年会的第二天,久木比平时晚了一个钟头才来上班,头还是昏沉沉的。
昨天忘年会后,和村松两人喝酒的时候还没醉,喝醉是后来给凛子打了电话,跟她说了自己无论如何想要见上她一面之后的事了。
凛子正沉浸在突然失去父亲的悲痛之中,自己怎么会提出这么强人所难的要求呢?真是莫名其妙。难道是因为嫉妒凛子和她丈夫一同在娘家吗?久木一个人又喝起闷酒来,回到家中时,已是后半夜了。
这个年纪居然喝到午夜一点,第二天当然打不起精神来了。
久木自知不该放任自己,可心里又庆幸工作这么清闲。
久木好歹坐到桌前,刚浏览了一会儿资料,就沏了杯茶提提神,再接着看资料,没二十分钟又想休息了。就这么凑凑合合地熬到了下班,久木才算清醒了些,有点精神了。
昨天晚上,凛子虽然没有明确答应,但久木既然说了要去横浜,就得守约。
久木在公司附近的小店里简单吃了点东西,就从东京站坐上了开往横浜的电车。
至于会面的地点,还没有说定,自然应以好找为准。
左思右想了一番,久木进了一家位于“未来港口”的高层饭店,久木曾和凛子在那儿吃过一次饭。
本来想在饭店里的酒吧等她,考虑到凛子守灵时间长,一定很疲劳,再说,自己也觉得有些疲倦,就干脆开了房间。
房间在六十四层,窗户面向大海,可以一览美丽的夜景和由灯带点缀的海湾大桥。
这里离凛子在山手的娘家应该不会太远。
久木站在窗前,望着眼前一片璀璨的灯火,心里想象着将要与从灵堂赶来的凛子拥抱的情景。
他不清楚凛子娘家的守灵几点结束,更担忧凛子的丈夫什么时候回东京。
明摆着,丈夫不走的话,凛子就出不来。
十点时,久木拿起了电话,觉得早了点,又放下了。挨到十一点,再一次拿起了电话,拨通了凛子的娘家。
他要在这守灵之夜,约见别人的妻子。
对这一不道德之举,久木既感到内疚,同时也不无自我陶醉。
接电话的是位男性,听声音不像是她丈夫。
久木说话的语气比昨晚还要客气,请对方叫一下凛子,男人问了句“是找小姐吧”。
从口气判断,大概是凛子父亲公司的人。久木正琢磨着,凛子接了电话。
“喂,是我呀,我现在在横浜饭店呢。”
“真的?”
“昨晚我不是说了要来的吗?我在‘未来港口’的饭店里等你。”
久木把房号告诉了凛子后,又催促道:“你能不能马上来呀?”
“你可真是说风就是雨,我可……”
“守灵结束了吧,他在吗?”
“刚走了一会儿。”
“那还等什么呀,这儿离你家挺近的。”
凛子要是不来,这房间就算白订了。
“求你了,我有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央告了好半天,凛子才勉强应允了。
“好吧,我这就去。不过,事先声明,光是见个面噢。”
“那是,那是。”
到底凛子是穿着丧服来呢?还是换了衣服来呢?反正,只要来了,就不会轻易放她回去了。
久木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等凛子。
从位于横浜山手的凛子娘家到这里,坐车也就十五六分钟的距离。加上准备的时间,约摸得一个小时。久木心不在焉地瞧着电视屏幕,从酒柜里拿了瓶白兰地,兑着水喝了起来。
快到十二点了,夜间节目已经接近尾声,剩下的频道都是新年以后要开播的节目预告。
关掉电视,久木走到窗前,眺望起夜景来。回顾过去的一年,从头到尾好像全是为凛子度过的。
春天和凛子发生关系后,就像正负电极相吸,久旱逢甘霖,一发而不可收拾,两人简直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这一年是久木一生中最热情奔放的一年,被遗忘的青春仿佛又复苏了。
他一杯接一杯地喝着白兰地,从六十多层的高处向下俯瞰夜晚的阑珊街景,更觉醉意朦胧,恍惚觉得每一个闪亮里都有凛子的身影。
此刻,凛子一定正穿过一座座高楼大厦和一个个明灭的信号灯,走进饭店,跑进电梯。
他期待着这个时刻的到来,刚刚将额头贴在厚厚的玻璃窗上,门铃就响了。
他一跃而起,一打开门就情不自禁地嚷道:“哎哟,可把你盼来了。”
眼前站着的正是凛子。她身穿黑色府绸丧服,系着黑腰带,一只手里拿着件外套,头发盘了上去,雪白的衣领里露出纤细的脖颈。
久木握住凛子的手走进屋里,又说了一遍:“你可来了。”
他张开两臂,把凛子紧紧地揽到了怀里。凛子顺势倒在了久木胸前。
此时此刻,什么守灵、丧服统统都被久木忘得一干二净了,他热烈地吻着凛子的嘴唇。
长长的接吻之后,久木放开了凛子,仔细打量起她来。
“真是别有风韵。”
“净瞎说……”
把这种悲哀的服饰说成有风韵,的确不甚妥当。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谁敢违抗你的命令呀!”
凛子靠近了窗子向下俯瞰。
“这个饭店是第一次来?”
“进房间是第一次。”
久木也挨着穿丧服的凛子站在窗前。
“我刚才就这样一边看一边等你。”
说着久木攥住了凛子的手,凛子的手冷冰冰的,也许是初冬深夜里一路赶来的缘故吧。久木给她焐着手,低声问:“你丈夫回家了?”
“嗯,回去了。”凛子的口气十分冷淡。
“我刚才一直在吃他的醋呐。”
“为什么……”
“你们是夫妇,我根本不该吃醋,可我就是嫉妒你们从守灵到葬礼都能肩并肩地和人们交谈,受到他人的称羡。”
“所以才难受呢!”
“难受什么?”
“就因为是夫妇才没处躲没处逃的。刚才婶婶还问我:‘你们俩怎么样啊?’叔叔也问:‘不打算要孩子了吗?’什么都问……”
“他们也太爱操心了吧。”
“他们知道我们关系不怎么融洽,都为我们担心。”
“他们要是知道你上这儿来,可不得了。”
“那可不是一般的不得了了。”
凛子身上飘散着一股淡淡的线香味儿,使久木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来到了仙境里,不觉搂着凛子往床边走。
“不行!”
凛子断然摇了摇头,双手要推开久木的臂膀。
“什么也不做,就躺一会儿。”
“那也不行,头发要弄乱的。”
久木仍然不松手,拽着凛子坐到床头上。
“就这么坐坐总可以吧。”
被抓住胳膊的凛子无计可施,抬手拢了拢头发。
“你非得回去吗?”
“那当然,说好就待三十分钟的呀。”
坐在床头可以望见辽阔海面上的夜色。过了一会儿,久木突然说道:“昨天衣川打来电话,说你想要当专职讲师。”
“他到底告诉你了。”
凛子早有预感。
“为什么不事先和我说一声呢?”
“不想让你担心嘛……”
“可是不经过你的老师能行吗?”
“如果中心打算聘用我的话,我去请求老师同意。”
“衣川还说你也许打算离家单过。”
“能离家就离家。”
凛子的表情异常严峻,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窗外的夜景。
久木看着她的侧脸,把右手放在凛子的膝头。
“那我也离家出走吧。”
“你就算了吧。”
“那怎么行……”
“你做不到。”
“能做到。”
久木的语气越来越坚决,同时,倏地把手伸进了凛子的丧服里,触到了里面的内衣。
凛子想要挪开他的手,他却执拗地继续潜入其两膝之间。
“你打算正式工作?”久木继续问着,手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这也是为了离开家?”
“没有收入一个人怎么生活呀。”
“我不会让你受苦的。”
久木的手继续向纵深侵入,凛子慌忙紧闭膝盖。
想要阻止的力和想要侵入的力如相扑选手争夺优势般僵持了一会儿,随着阻挠之力耗尽,久木的指尖摸到了凛子的大腿。
“我就放在这儿。”
现在久木只想感触一下凛子肌肤的温暖。
两人并肩坐在床上,像是在观赏夜景,好似一幅安静的画面。但仔细一看,女人的和服前襟已经敞开,男人的手正悄悄潜入丧服下面的内衣里去。
女人完全明白男人的手在企求、寻找着什么,也知道眼下这种时候,这么做非常淫亵而不道德,是无论如何不能允许的事,然而却屈服于竭力想接近它的欲望而默认这一切。
男人觉察到了女人的宽容,便在女人大腿内侧的空间里来回游动着手指尖,脸上却一本正经的。
这一套全是男人的作战策略,是巧妙的圈套,女人明知不该上钩,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开始湿润了。
这会儿,女人的身体已游离了她的心,独自前行了。
男人的手突然像挣脱了束缚般向里伸去,指尖触到被柔软的褶皱包裹的女人秘处。
“啊。”穿着丧服的女人轻轻叫了一声,伏下了上身。
可是,男人的手指一旦接触到那令人爱怜的部位,便再也不肯离开。
突然间男人铤而走险,直到刚才还在犹豫不决的手,现在竟然大胆地覆盖了整个花园,随后伸出中指,准确地置于那娇小而敏感的花蕾之上。
就在他不急不躁、稳步前进的过程中,凛子的花园早已变得柔软而湿润。
仿佛受制于一个至高无上的命令一般,两个人面对着前面的窗户,保持着这种姿势,而男人的指尖非常准确地摸到女人的花蕾,轻柔而缓慢地在上面画着圆圈。
女人的花园早已爱液充润,因而更加如鱼得水的手指,开始从花蕾向周边转移,进而分开褶皱侵入中心地带,忽而又改变主意退了出来。
就在这似进非进、似退非退、起起伏伏的爱抚中,女人再也忍受不了了,随着一声压抑的低吟,按住男人的手。
“不要了……”
男人的指头还意犹未尽地蠕动着,但立刻放弃了似的停了下来,对着女人耳朵,低声提出了交换条件:
“我想要你……”
见女人没有反应,男人又说道:“一会儿就行。”
听到这儿,女人仿佛刚刚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慌忙摇头说:“不行啊,在这种时候。”
“马上就好。”
“不行,我得回去了。”
男人不理睬女人的反对,若无其事地说:“你最好转过身去。”
女人不明白他什么意思,扭脸瞧他。久木低声说:“你背过身去撩起下摆,头发也不会弄乱。”
“那怎么行……”
女人终于明白了男人的意图,想要逃掉,男人早已抓住她,最后通牒似的命令:“别说了,转过身去……”
这一切,并不是久木事先计划好的。
以前他就听说过这种方式,总想体验一次,又觉得过分就放弃了。换句话说,只是在梦里空想过,没想到会真正实现。
这个梦想现在正在眼前呈现出来。
裹着黑色丧服的凛子低下头去,两手撑在床上。从前面看像是趴在床上,但是绕到她身后,只见两腿站在地上,膝盖弯曲,顶着床边,和服下摆一直撩到和服腰带以上。在淡淡的灯光下,和服的黑色和衬衣的雪白对比鲜明,从这两层衣服之下,露出了雪白而浑圆的双丘。
他一边安慰着几次反抗拒绝的凛子,一边大大地吐出了一口气,在自己的强迫之下,终于到了这一步,真是不容易。
该怎么来形容这奇异的妖艳性感呢?
所有男人都梦想过这种登峰造极的淫乐之景,梦想掀开那穿着华丽和服女人的裙摆看一看。正因为这几乎是所有男人们都怀有的邪恶、粗暴的愿望,因此极少有人如实向女人和盘托出,仅仅把它作为一种传说中的美而传承下来。
然而,这种淫亵的姿势有时也是必要的。
比方说,从前走红的艺伎们到了正月,身穿盛装和服,梳着高岛田发髻,出入各个酒宴时,想要趁着这转瞬即逝的工夫与心上人亲热,又不致弄乱装束的话,这种姿势是再合适不过了。
在守灵之夜这样短暂的时间结合的话,这也是唯一的姿势。
现在凛子为接纳久木,像美丽的孔雀一样展翅开屏。
尽管她觉得羞耻,拼命拒绝,却在不知不觉中也被这种淫荡的姿势激发出了情欲,而且越燃越旺了。
当然,这也是受益于久木慢慢给她预热、使她兴奋,以及反复诉说的赞美而感人的台词奏了效。
“太棒了,太美了,美极了……”
男人不住嘴地赞美着,嗓音有些嘶哑。
男人和女人都清楚,眼前这无与伦比的美,发源于稀世罕见的粗俗和淫靡,而他们却甘愿堕入到那淫荡的世界中去。
男人再次以少年般的目光望着从撩起来的和服里面露出的白皙圆润的臀部,抚摸着温暖而润滑的肌肤时,再也无法自控,一气贯入。
“啊……”与此同时,女人发出哀鸣般的叫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倒,男人赶紧双手扶住她的臀部,使她腰部得以稳定。
此刻,两人宛如野兽在交合。
然而这令人羞耻的猥亵姿势,才是人类生存在这个世界以前的,从动物时期就传承下来的,原始的也是最自然、最能诱发快感的姿势。
回归本来的野性,任何惶惑、羞耻、怯懦都是不必要的。
什么文明、教养,什么道德、伦理,自人类诞生以来,每一个毛孔所渗透的一切虚饰、伪装都被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们完全回归了自然的本能,像雌雄动物般拼命动作,终于在声嘶力竭般的吟唤声中结束了一切。
疯狂之后是异常的静寂,他们重叠在一起,纹丝不动,仿佛已经僵死了一样。
这死一般的沉寂,昭示了笼罩在爱的极致下的死亡的阴影。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沉浸在死一般的静谧中。一会儿,男人先抬起了瘫软的身体,接着女人也渐渐苏醒了过来。
男人一旦释放后便很快可以恢复,女人则不同,还沉浸在绵长的余韵里,苏醒得很慢,好久她还趴在床上没起来。
凛子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过。
这从她进了浴室后久久地待在里面不出来便可察觉。
五分钟,十分钟,直到十几分钟后,门无声地开了,凛子终于出来了。
她垂着眼帘,脸色苍白,一副懊悔至极的神情,但和服领口和腰带已整理如初,发型也一丝不乱,俨然一位身着丧服的端庄妇人。
凛子面无表情,默默走到沙发前,拿起叠放在那里的外套。
见凛子这副神态,自己再不开口,她就会这样回去了,久木慌忙问道:“你要回去?”
凛子声音似有似无,从她微微点头的动作可猜到她是要走。
由于自己的强迫使得凛子这么后悔,久木真不知该怎么向她道歉才好。
两人面对面站在门口,久木低下头说:“我很抱歉,可是……”
一度像野兽一样疯狂的男人,恢复了理智之后,为自己的寡廉鲜耻而震惊、骇然。
“都是我不好,可是……”久木喘了口气,“实在太想要你了。”
这是发自肺腑的毫无矫饰的表白,可凛子听了,缓缓摇了摇头,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不,是我的错。”
“不是你的错。”
“今晚做这种事,我要遭到报应的。”
“要是那样的话……”
久木紧紧抱住凛子,喃喃道:“要遭报应,咱们一起承受。”
既然爱是双方的,那么女人的罪孽也就是男人的罪孽。
可是凛子并没有被这甜言蜜语所动,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似的,律己似的又一次正了正衣襟,神情木然地打开了房门。
久木想再吻她一下,她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凛子一直没有回头,也许是想要与不堪回首的羞耻行为诀别吧。
忽然,久木的手指触到了一个别针样的东西,拿起来一瞧是凛子的发卡。
对了,刚才凛子半跪半卧在床上时,她头部的位置就在这儿。
刚才那鲜明的一幕又浮现在久木眼前,屋子里非常静,只有失落的发卡留下了纵情欢爱的痕迹。
久木一手握着发卡,想象着凛子到家后会怎么向大家做解释。
现在也许到家了吧?凛子会找什么借口来解释呢?
在这儿待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加上路上的时间大约需要一个半小时。别人一定会猜想这段时间她的去向。
服饰和发型都整整齐齐的,应该不会引起怀疑,也可能有的女人会多想的。
再怎么想也没有人能想象到他们会在守灵之夜,以那样的体位结合吧。
关键在于凛子如何表现。
由于罪孽意识作怪,会使凛子不自觉地有所流露,引起别人的怀疑,但愿她能装作若无其事。久木一想到她临走时那木然的表情,就坐立不安起来。
“不会出什么事吧……”
久木惦念着凛子,内心涌起了对她的满腔爱怜,他情不自禁地把发卡贴到了嘴唇上。
***
【注释】
[1]1《徒然草》:日本南北朝时代(1332~1392)的文学经典。和《枕草子》并称日本随笔文学的双璧,代表着日本古代随笔的最高成就。著者兼好法师(1282~1350)本姓卜部,属于京都之吉田,故统称吉田兼好。初事后宇多院上皇,为左兵卫尉,1324年上皇崩后在修学院出家,后行脚各处,死于伊贺,年68岁。
[2]二·二六事件:指昭和十一年(1936年)2月26日,在日本发生的1483名陆军青年军官反叛的事件,是一次由皇道派军人发动的未遂军事政变。政变失败替以东条英机为首的统治派清理敌对的皇道派陆军军人政治势力提供了机会,方便了统治派将日本推向军国主义和对外全面侵略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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