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一)五百年花开
肃肃花絮晚,菲菲红素轻。日长雄鸟雀,春远独柴荆。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郊外,一座酒馆客满座却满堂俱静,听中央一先生说书。
这说书先生约是廿五年华,少年感未退,但一开口却彰显渊博的学识,抑扬顿挫间将故事说得精彩纷呈。
此时故事已到尾声,这先生惊堂木一拍——故事结束。
满堂众人寂静片刻,突然沸腾起来,意犹未尽,纷纷要求先生继续说下去。
先生道:“你们不是最喜欢看大团圆结局么?这结局已是完美,还要我说什么呢?”
众人七嘴八舌争相发言,而此时一人站起,高声道:“敢问先生名讳?”
说书人答:“敝姓陆。至于名字,不说也罢。”
“陆先生故事说得好,但这结局我瞅着像是编的。”
“何出此言?”
“我听说蜀山的聚魂鼎早就碎掉了,你故事里的女主散尽魂魄拯救众生,竟然还能复活?靠的是什么?”
陆先生面露尬色,沉默片刻,说:“这结局的确是我编的。唉,因为我惯来不忍见这种天人两隔的悲剧。我观兄台与我年纪相仿,请问兄台名讳?”
那人道:“在下姓贾,名不换。”
“这姓氏在这带不算常见,莫非令尊是......?”
“家父贾思捷。”
陆先生顿时激动:“我常听家父说起贾老先生,原来正是令尊!”
满堂顿时轰动,像听见什么大人物的名字。
而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一面容隐在风帽中的男子,将一枚金锭抛在桌上,起身离开,待掌柜反应过来大呼“客官您给多了”,这人早已不见影子。
青袍似春草,草长条风舒。
男子走出很远,终究,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仓庚喈喈,采蘩祁祁。
日光下,那座牌匾熠熠生辉,其上四字:白龙山庄。
**
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这里是大周国第二繁华的都市——金陵城。
春分时节,金陵城总会迎来最多的游客湖,因为这有举国闻名的比酒会。
奖品年年迥异,吸引者众。随时间流逝,比酒会名声越来越大,成了金陵城第一大盛事。
今年,是第二十届了。
主持酒会的,是灵剑山庄的庄主谢允。据说他举办这酒会,是为了纪念多年前遇见的一位女子。
此时的酒楼前人群爆发阵阵喝彩声,因一名面容隐在风帽中的男子,连续喝倒了两百余人,夺魁在即。
谢允身边一弟子第一次参加比酒大会,看着眼前盛况,由衷感慨:“听说新皇容氏凤珩继位后,纳贤招良,行了不少仁政,我们才能有这和平美好的日子啊!”
谢允笑笑:“这你却不知了,皇帝背后少不了高人指点。那蜀山掌门人幽雪,其实是当今天子的师姐。他们强强联合,自然天下太平。”
“原来如此。但我听说当年魏琰玉魏掌门失踪后,还有一位叫傅天霁的,为何不是他继任掌门呢?”
谢允没有答话,望向场中。
此时那披风男子已赢了酒局,却什么奖品都不取,在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冷然离开。
谢允忽站起身,对着那背影,深深掬了一躬。
**
金陵城出了北门,草木稀疏,凉风偶起。
一间不起眼的小酒馆立在荒山野地,发黄的酒旗无力地飘着,萧索苍凉。
那名刚赢了酒局的披风男子,一来就丢下两枚金锭,掌柜欢天喜地奉上了全店最好的酒。
上酒后,掌柜想再上去攀谈两句,好结识结识一番这贵客,却见他在窗旁一落座,浑身冷傲之气,掌柜见多识广,识趣地不敢上去了。
正搜肠刮肚寻思这人到底什么来头,那贵客突然自言自语了一句什么,“......日暮酒醒人已远,满天风雨下西楼。”
掌柜挠挠脑袋,想说今天天气挺好,未来三天都不会下雨的,却听那贵客冷冷地说:“出来吧,躲躲藏藏的没有意思。”
掌柜愕了愕,这人莫非背后长眼?竟看到他在背后偷看?
一念未毕,窗户底下突然冒出一颗头颅,翻着白眼,掌柜腿一软,差点吓出魂来,大白天见鬼了?
那花白头颅突然一跳,从窗户跳入,往那贵客对面一座,埋怨:“小子,你这二十年好躲啊!”
掌柜定睛一看,原来是个白胡子老头,这才惊魂稍定。
“金陵城那酒局,是你让谢允做的吧?便是为了引我出来,也不必这样大费周章。”那贵客淡淡道。
“不然你让老夫怎么办?老夫怕你想不开啊!你这么多年到底去哪儿了?”老头手一摊,回道。
“没有目的地。我只想将她当年走过的地方,都走一遍。”
“唉,她都走了这样多年了,你何必......算了,不提这个。老夫有东西要给你。”老头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小鼎,放在桌上,“这聚魂鼎,裂缝已经修补上了。”
“聚魂鼎”三字飘来,掌柜立马竖起耳朵——他这酒馆虽然破烂,但因位置不错,又兼隐秘,江湖人都喜欢往这钻,所以蜀山聚魂鼎这大名鼎鼎的宝物他自然听过。只是,不是听说这小鼎早就碎了么?
白发老头道:“聚魂鼎的裂缝很难修补,只有化龙真焰的炼化能力能够做到,但却需要自己以自己魂魄之力来修补。他这二十年苦修,用化龙真焰炼化自己的魂魄,终于将这鼎的裂痕修补好了。”
那贵客闻言,动作微微停滞。
“他死后,有蜀山弟子找到老夫,将他的遗信与鼎一同交我。他信中让我转告你:霜儿的死,他有无法弥补的错误。他这一生什么都不亏欠,唯独亏了你的信任,欠了她的人情。他决定用自己的性命,修补这聚魂鼎。”
掌柜偷听罢,嗤出一口凉气——这两人,原来竟是这样的大人物?这个他,应该就是指前任蜀山掌门魏琰玉了吧?
只听那贵客道:“我原谅他了,可是,也太晚了。”
老头叹了口气:“是啊,都这么多年了,她的魂早就散了个干净了。聚魂鼎还有什么用?”
老头话还没说完,那贵客忽然起身,将鼎一收,身子往窗外一闪——顿时没了影。
老头大急,马上紧追而去,但掌柜怀疑他根本追不上。
因那贵客,便是傅天霁。
天涯霜雪霁寒霄,三峡行动影飘摇的傅天霁。
**
雪纷纷,掩重门。
这里是极北滢界,常年落雪,从不分四季,触目皆白。
一个人在风雪中行走着,前方雪似沙,苍茫无垠,浩渺殇殇。
日日夜夜,夜夜又日日,走了不知多少个日夜,这人终于走不动,跪倒在雪坡上。
又是一个日升月落,滢界依然大雪呼啸,不见人烟。
这人将腰间的剑抽出,往雪地深深一插,抚摸这把剑,指尖颤抖,神色哀恸。
“你说过,霜吟剑在,你就会回来......可是二十年,二十年了!为什么你从来不入我的梦?为什么你一面都不让我见?你可知道,我想你想得快疯了!”
他双手捂脸,倒在雪地里久久不动,风雪很快将他身子掩埋了大半。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再见到你?”他微微低语,靠近那把黯淡的剑。
“这里是霜吟剑的故乡...霜儿,我来这里...等你来....”他话音越来越弱,终于被大雪覆盖。
他已决心将自己冻死在这极北之地,她是霜吟剑所生,上一世是她的剑灵,这一世,就让他永远成为她的护盾。
他们就在这里,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极白极亮的光,将他阖上的眼皮撑开些许。
“傅上仙?怎么会是你?”
声音有点熟悉,傅天霁想不起在哪听过,但他也不愿再想。
一道醇厚的灵力忽然灌入他体内,仿佛暖意拂过雪枝,将濒死的他唤醒了来。
他有些愤怒,是谁,竟要打扰他去找他的霜儿?
只见一只雪白皮毛闪亮的银狐,尾巴连连摇着,对他的醒来兴奋不已。
“傅上仙,是我。银霄。”
那银狐身子一抖,现出人身——正是许多年前,在蒙滈山被救下的银狐,银霄。
银霄将虚弱的傅天霁带到了一个地方。
一片极大极美的梅林,数萼初含雪,香中别有韵。
银霄扶着他走在梅林中,边走边说:“当日蒙滈山上,我赠予风姑娘的礼物,其实是我狐族秘术——以她一缕魂魄为引,连至我故乡这梅园的梅树上。”
傅天霁脚步一滞,心跳骤然加速。
“这些梅花,每一朵都含有仙力。傅上仙你来看,这一朵,便是连接风姑娘那缕魂魄的梅花。”银霄指着树梢一花骨朵,那花骨朵粉嫩,有些不胜寒的娇柔。
傅天霁呼吸几乎停止。
他走上前去,痴痴望那刚出树梢的花骨朵,欣喜得想抬手去摸,却又怕弄断了它似的,不敢举手。
银霄道:“这花还没开。一旦完全开了,牵引风姑娘的那丝魂魄就能聚到这花骨朵上,到时候傅上仙再放入聚魂鼎中,便能以此为引,将风姑娘零散的魂魄聚来。”
傅天霁此时已经激动得无法自抑。
当年风凝霜一份无心的善举,竟种成最大的善果。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原来希望的种子,早就在冥冥之中埋藏好,只等有心人坚持到那一刻。
银霄看喜极而泣的傅天霁,略带歉意道:“只是这花开得会有些慢,至少得五百年。”
傅天霁复又展颜一笑——这有何难?
他将霜吟剑往地上一放,盘腿坐在树下,静候花开,一笑嫣然,万花羞落。
从此,天地复有情,沧海未见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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