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二)千年何妨,白发成霜
神州大地的最南端,有一小国,无甚大川雄岳,一马平川,故名平岳。
平岳国偏居南疆一隅,民风淳朴,百姓闲适惯了,小富即安,无甚大志,故此国也未出过什么叱咤风云的人物。
但近些年,平岳国竟连出两位名人,顿成百姓饭后谈资。
一位乃是女子,年方十四,为礼部尚书千金。据说出生时是冬天,从未落雪的平岳国居然霜雪遍地,尚书顿感天意所指,为其取名曰“凝霜”。
凝霜小姐的长相若说是仙子下凡,都不免落了俗套;只可说,男子若一瞥,便茶饭不思;若她瞧上那男子一眼,那人便癫狂了去。
此说法毫不夸张。因此女方十三岁那年,乘马车入宫探亲,经闹市时撩起车帘看看风景,谁想有人一瞥立时疯癫,没多时,整条街乱成一团,不知多少人争相推搡上前,若不是小姐有数十家仆随从,后果堪虞。
经此一事,尚书大人不敢再轻易让这千金出门。他膝下无子,对此独女甚是宠爱,合计前后,便聘一先生入府中教导,琴棋书画,样样不落。
凝霜小姐在先生教导之下,学业有成,格局不凡,丝毫不输朝中男子。
提及朝中男子,便带出平岳国另一位出众人物——傅大将军。
此将军声名显赫处有二。
其一,年纪轻轻,便立军功。
十余年前,平岳国与大周国因一道接壤的疆界划分争议不休。大周为大国,若与其争战则平岳毫无胜算,君臣一筹莫展。此人请缨往大周一趟,也不知用了个什么法子,不仅让大周国让步,清晰划分疆界,更将其中一郡县大度赠予平岳国。
这种事当然轰动全国,平岳皇帝马上封其为护国大将军。
其二,身形挺拔,长相俊美。
据说有女子见他一眼,便犯起相思,日日躲在将军府前,为想再见其一面;情信情物更如雪花般堆积在将军府,时不时还见一封信从东墙飞入。管家不胜其烦,索性将墙加高十寸,隔绝那一片荡漾的春心。
如此,凝霜小姐与傅大将军,理当是佳偶天成。
果真,凝霜小姐及笄那年,皇帝便下圣旨,将凝霜小姐赐婚予傅大将军。
这本是一桩美事,但这位尚书小姐却憋屈极了。
且说这一日,尚书府后花园里菡萏成列,流水淙淙。
凝霜小姐狠狠地往湖里砸石头,溅起大朵水花,惊来了侍女明懿。
明懿自小伴凝霜成长,性子聪慧,猜了个七七八八,劝道:“小姐莫再使性子了。按我说呢,傅大将军也是人中龙凤,更未娶妻,小姐嫁过去,最是适合不过.......”
“适合适合!你知道什么叫做适合?”凝霜几乎气岔过去,“见都没有见过,也未相处过,就适合了?爹爹也不知怎么想的,都什么年代了,还政治联姻呢!”
明懿唬得立马捂着她嘴,“小姐,你这么说可就伤透老爷的心了。老爷最是疼你,怎可能是因为这个理由?”
凝霜拨开她的手,恼道:“休要提我爹。我爹难道不知道,我早心有所属?”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气炸了的脑海里,浮现一张清秀的脸。
那她的先生。
先生姓纪,虽年长她约十岁,却温文儒雅,清秀绝伦,常常在课前给她带一件小礼物,回回不一样,有时候是蜜枣,有时候是一只小蝈蝈。这让她感到功课不至于无聊,意趣相融的教学中,一下午的时光很快就过去了。
慢慢的,枯燥的文字变得有活力;文绉绉的论学,也变得趣味无穷。她常听先生说起历史及种种轶事,真是引人入胜。每当先生说到妙处,她也不自觉地托起腮,欣赏起先生的态姿来。
先生一头墨黑的长发,惯常半披,清秀的脸庞上,一双眼眸最是柔情,总让她在午夜梦回时,想尽情地去解读。
她对先生的心仪,从未掩饰。她相信先生亦是知晓的。
她以为他只是在等她及笄,便会向阿爹提亲。没想到先生的提亲没等到,倒是等来了一纸圣旨:让她嫁给傅大将军。
她气懵。在圣旨到来的那天下午,直接就找上先生,开门见山地对他提出两个字:私奔。
先生凝视她,平静而礼貌地说:“傅将军乃一国之风云人物,与小姐才是佳配。小可只是一介书生,不敢僭越,小姐休要再提。”
想到这里,凝霜怒气冲天,又捡起一块石头往水里狠狠一掷,大骂:“死纪田赋,你敢拒绝我!我咒你这辈子娶不到老婆!”
纪田赋是先生的名讳,明懿见她气得失态,又觉得好笑,劝道:“小姐,我看纪先生也不适合你,你还是收收心嫁给傅大将军吧。没准你一见到他,就会喜欢上他了呢?”
凝霜怒道:“你不提这个还好,提这个我就气!你可知道我今天一大早,管下人要了个梯子,运到将军府的东墙边,我就是要去看看那傅天霁长什么样子的!”
“怎么样怎么样?”明懿忙问。
凝霜咬着嘴唇,想起清早那幕:
她猴子般爬上将军府墙,探头看了半天,半个人影也不见,那时天刚蒙蒙亮,蚊虫多,她被蚊子叮出了好几个大包,愣是忍着不走。她就是这性子,倔起来谁也阻不了。
等到日上三竿,后院正中那厢房门终于打开,一人走了出来,她立马将脖子抻长了想看个清楚,谁知对方突然转头望向她所在,她一怵,脚下一个打滑,哧溜哧溜从梯子上滑下,屁股差点摔成八瓣。
“睡到日晒三竿才起床,肯定是个懒虫!”
去人家家里偷窥怎么都是个错,屁股摔着也是自己活该,她只好随便找个槽点使劲吐。
**
话说天子圣旨一下,到底是无从更改。
皋月十五,凝霜小姐还是“被迫”嫁到了将军府。
婚礼极致而盛大,轰动了整个都城。那夜的将军府,是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皓月描来双影雁,春暖花朝彩鸾对箅。焰火开满夜空,灯光照彻,夜明如昼。
新娘子在婆子搀扶下送入新房,端庄乖巧地坐在床沿。
婆子嘱咐两句,掩上房门便退出去了。新娘一把扯下盖头,从袖中摸出一包白色药粉,揭开桌上准备喝交杯酒的酒壶,将药粉全部倒进去,晃了晃,奸笑两声。
这药粉是她找人配的,神仙喝了都得睡个三天三夜,只要诓那傻将军喝下,她就可以趁夜溜走。反正天下那么大,早想去看看。
门突然响了,她赶紧收好作案工具,跑回床边,放下盖头,恢复乖巧坐姿。
来人的脚步很轻,转过屏风后,站到她面前。她低垂的视线里,看见那人的身影覆盖上她红色缎面的嫁鞋。
她有一刹那的恍惚,这情景,好像有点眼熟?
新郎开口了,声音醇厚中带着嘲弄:“你还盖着这玩意儿?”
她如被雷劈中,猛的揭开盖头。
墨眉斜飞入鬓,五官深邃,不就是她魂牵梦萦的那张脸?
她呆住了。
“纪......先生?”
他朝她一笑,眸色深深。
她惊疑不定语无伦次:“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就是傅大将军?不对啊,这怎么可能?你...你们是双胞胎?”
他莞尔一笑,抬手,指尖凛凛白光,往她额头轻轻一点。
“霜儿,让你久等了。”
一朵霜花,自从她的额头浮现。岁月长河倒流,回忆尽情朝她倾泻而来。
**
庭院深深,月色皎洁。
风凝霜倚在傅天霁的肩头,恍如隔世。“多久了?”
我沉睡了多久?
怎么会回来?
你等了我多久?......
傅天霁从身后取出一幅画卷,交给她,说:“打开看看。”
画卷抖开,其上一名女子持剑而立,样貌正是她自己。
旁边一行小篆——
“我等你,五百年花开,五百年魂聚。千年何妨,白发成霜。”
她眼眶顿时温热,一抬头,他正凝望自己,目光如穿越千年,定格这一刻。
她微带哭腔:“为什么要费那么大周章?直接让我恢复记忆不就好了?”
傅天霁微笑:“因为不想错过你的成长,又不想让你接触其他男子,只好与你爹说好,隐匿身份伴在你身畔。”
“坏死了,你这个臭先生!一会将军一会先生的,害我的屁股都摔疼了!”她小拳拳使劲锤他胸口。
傅天霁笑:“其实我早就告诉了你,是你自己没有留意。”
风凝霜愕然片刻,“纪田赋......?傅天霁!”
傅天霁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糊涂蛋,才想到么?”
风凝霜正要呛声回去,傅天霁忽然她的双手,深深望她道:“我一直欠你一个婚礼。你说过的,这婚礼要盛大,要所有人都知晓。所以,我才要以将军的身份迎娶你。”
风凝霜泪光微闪,忽伸手摸了摸他长发,嗔道:“我记得你的头发,不是这个颜色的呀。”
傅天霁笑了笑:“这一辈子,当然是要与你白首偕老了。”
他的手随意一挥,天空下起了雪。霜雪吟唱,纷纷扬扬,若柳絮飞舞轻,似霜花凝意重。
他们执手,相互凝望,霜雪白了彼此满头。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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