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九）徒劳（安·圣紫罗兰）
监牢之中，不知日夜。
无论多久，安仍旧清晰地记得那一幕。艾利奥遍体鳞伤，被雷欧斯兄长押解着拖进大殿；而父亲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犹如铁石，话语冷若寒冬。
“记下来——安·德·圣紫罗兰与其侍从艾利奥·洛兰特，拒绝履行帝国子民的责任，携带机密潜逃，意图投奔敌国。今以叛国罪送入监牢，视其作为，择日论处。”
自那以后，他们就被带到旧紫罗兰堡的地下，关押在这座曾经最为古老的皇家要塞，亦是如今守备最为森严的牢狱。
狱中看不到日升日落，也没有一日三餐——实际上，安甚至连一餐都没有了。不管几次睡着再醒来，从没有人给她任何食物，只偶尔有些还算干净的水。
除此之外，她没有被带上任何刑具，也不曾遭受更多折磨。这多半是父亲的命令，但并非出于对她的爱护。安很清楚，巴尔巴雷斯依然需要她所掌握的，关于魔能装甲的知识。
她不再是帝国的公主，却仍是还有用途的囚徒。
艾利奥没有这么幸运。少年被关在距离安不远的拐角另一侧，她看不到对方成了什么样子，却总能听到鞭子撕裂空气，绞盘吱嘎作响，以及少年疼痛的惨叫。与碧长石结下的契约让少年拥有远胜常人的恢复能力，更难以受到致命的创伤——也因此让他吃了更多苦头。
这同样是父亲让她屈服的策略，安心想。然而每次过后，那边总会传来少年中气十足的声音，显然刻意为了让她听见。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恶人向来命不长久！你放心吧，安，我们绝对是正义的！”
无论经历了多少，艾利奥还是那个艾利奥。少女不禁因此莞尔，又有些心疼少年的境遇。某种意义上，安明白，那一切都是她的选择所致。
哪怕她不认为自己有错。
“我相信你，我的骑士。一切总会好起来的。”
前几次她这样回应艾利奥，之后就不再说些什么。缺水让她的声音嘶哑，但她努力不去想口渴的事。安记得书上写过，在荒原里迷失的旅人甚至会饮用自己的尿液，以避免渴死的命运。她暗自祈祷，自己用不着走到那一步。
饥饿则只在起初比较难熬。由于始终得不到回应，咬啮着少女胃袋的蚁群好像累了，不再带来一阵阵灼热的刺痛。她感觉到自己逐渐衰弱，而那也不算陌生——年幼时她曾病得下不了床，眼下这具被“光之主”重新创造的躯体，至少比那时好上许多。
第三个敌人是寒冷。地底无论何时都阴冷潮湿，尽管不足以冻伤她，却进一步夺取着她的体力。安偶尔期望自己因此生病，又迅速打消了念头——或许巴尔巴雷斯会在意她的情报，从而让她得到治疗和休养；也或许她只会无声无息地死去，成为这座囚牢中的又一个亡魂。
她真心实意的谏言，改变不了父亲的决意。她拥有的知识或许重要，仍绝非不可或缺。
踏下梯级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在监牢的走廊中发出空洞回响。安只凭声音就能确定，那是被称为「帝国双璧」之一，她曾经敬仰着的，亲手擒下艾利奥的兄长。
他总是间隔差不多的时间来访，也每次都说着差不多的话。少女努力从麦秸上撑起身体，拍掉粘在衣服上的草屑，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一些。
雷欧斯·德·圣紫罗兰从转角现身，手持提灯，站到铁门另一侧，用带有惋惜的目光望向她。他身着训练用的皮甲、护腕和长裤，褐色短发略微汗湿，显然是刚从校场归来。
“今天还好么，安。”
安眯起眼睛，点了点自己的领口，朝他露出虚弱却平静的笑容。
“至少还不坏，雷欧斯。”
“你知道么，安，我以你为荣。”挺拔的褐发男性抬起手，轻按在自己的左胸，放柔了声音，“你本是父亲的子女中最聪明的，我也相信你总能做出些成就。但我从没想过，不到一年的时间，你就解开了幽魂森林的谜团，甚至……穿越了时光，获得了来自第一纪元的知识传承。”
安默默地望着对方，并不接话。
“你去了无人敢去——甚至没人想象过的地方，做了从来没人做到过的事。”雷欧斯轻吐一口气，真心实意地望着她，“听我一句，安。只要你愿意将那些知识与帝国分享，整个大陆就都能知道，你是个无比出色的探险家。”
“我只做了很少的事情。”如果不是爱莲娜，凯洛，吉尔，以及莉莉最后一刻的抉择，她早已客死他乡。“那些知识不属于我一人，而我们的团员来自大陆各处。在问过他们的意见以前，我没有权利处置它们。”
“你可以先替他们答应。他们想要什么，帝国都有能力给予。无论金钱、名声、土地还是荣誉——”
“也许他们想要和平。”少女淡淡地说。
雷欧斯被她的话噎了一下，却很快调整了表情，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和平不是用嘴说出来的，也不是一个人能决定的事。不论种族还是国家，只要存在差异，就一定有敌视和对立。随着罗格曼三世做出的蠢事，这样的对立只会愈发广泛。当民众想要战争的时候，再怎样贤明的统治者，也只能给他们一场战争。”男人耸了耸肩，“再说了，你去的可是个佣兵团。以战争谋取生计的那些人，怎么可能会期待和平。”
安闭上眼睛，沉默片刻。白雪皑皑的北境森林中，爱丽儿复述过的话再一次回响在耳边，“或许因为，我们面临着相同的敌人。”
“你是指谁？”雷欧斯不解地看着她，“你是说艾尔纳人？不，那难道……你该不会是指父亲——”
巴尔巴雷斯没告诉过他。大概父亲只当她的话是危言耸听，或是毫无根据的传言。安轻轻摇了摇头。
“是胡鲁曼·斯塔克，两百年前「灰色战争」的主谋，幽魂森林的缔造者，以及……夺取了缇娅娜·维斯·玛尔的权能，如今潜藏在无底深渊中，谋划颠覆整片大陆的「神使」。”
褐发的男子蹙起眉头，仿佛在从记忆中寻找安所述说的东西。最后他重新望向她，目光中带着更多的困惑。
“灰色战争早就过去了，它的主谋也早已被消灭了，不是么？至于什么缇娅娜，还有神使……我从没听说过那些。”雷欧斯呼了口气，挺直身体，“如果你想团结整个大陆，就更应该与父亲站在一起。当我们拥有了最强的武力，其他国家自然将聚集在我们的旗下，一同去面对你所说的那个敌人。”
父亲做不到，安心想，可他不愿相信这一点。她完全能预见接下来的对话，于是向后稍微坐了坐，低下头，不再花费力气开口。
“安。……安？”
少女一言不发。她想象的出兄长失望的表情，甚至不需要抬头去看。她的众多兄姐里面，雷欧斯始终很看重她的才能，也是最频繁来探望她的人。只可惜，两人从一开始就走上了不同的路。
兄长想要一个强大的紫罗兰帝国，她要的则更多一些。对不起，雷欧斯，安在心中无声地回答。
“……好吧，说了这么多，你也该累了。等我走了，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吧。”声音停顿了片刻，仿佛一句无奈的叹息，“时间不多了，安。”
脚步声由近而远，最终从她的听觉中消失。安慢慢站起身，抱了一捆稍微干燥的麦秸，走到靠墙的角落，团起身体，然后合上眼睛。
半睡间她看到了高塔中的祖父，以及试着去联系对方的老贝隆人。祖父是最爱护她的。如果他知道自己目前的状况，想来就算动用自己的一切人脉，也要将她和艾利奥救出困境。
可能祖父已经知道了，却无能为力。如今的巴尔巴雷斯，不容许任何人反对他的决定，哪怕是他的父亲，安心想。
梦境让安的睡眠并不安稳，而环境亦然。一只老鼠咬了她的脚趾，令她从浅眠中惊醒过来。许久未洗的衣衫冰冷而潮湿，不知是她的汗水，还是空气中的湿意所致。她从手心点起微弱的光亮，与老鼠对视了一阵子，看着它扭过身体，钻进墙角的小土洞中，又把怀里的麦秸抱紧了些。
鼠类会传播很多疾病，安心想。书上是这样说的。但如果必要，她不介意吃掉对方。祖父教导过她，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她必须耐心等待转机，然后阻止父亲的计划。
为了她自小生活的帝国，和所有她重视的人。
时间在有一阵没一阵的思考中流逝。不知又过了多久，隐约的争吵声从上方传来，在寂静的地牢中格外清晰。
“给我让开！你凭什么搜我的身？”
“皇帝陛下有令，所有去见她的人，都必须交出身上的所有东西。抱歉，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哼。那你们可要把我的东西看好了。如果少了什么，就要你们拿头来还！”
这次是她的姐姐——艾蕾尔·圣紫罗兰，帝国的第三皇女。巴尔巴雷斯的五名女儿中，便属艾蕾尔的剑术与军略最为出色。一年前对艾尔纳人的战争中，安听说她也随军出战，还得到了个“利剑小姐”的美称。
安卧病在床的那段时日，艾蕾尔每次看望她，都会带来自己在外旅行的故事。现在想起，那不仅是支持着她存活下来的希望，也是她选择离开原本的生活，走上探险家道路的起因。她将手里的麦秸铺平，盘膝坐在上面，调整成最为舒适的姿势。
争吵声回归沉默。比上次更轻且快的脚步声延梯级而下，一路穿过昏暗狭长的甬道。年轻女性在安的牢房门外站定，脸上依然余怒未消。
“那帮牢子简直反了天了。”艾蕾尔冷哼一声，望向她的目光里却带着担忧，“可是叛国？我的小妹，我不在的这阵子，你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父亲打算发起一场侵略。”她简洁明了地回答道，“他想让我帮他制造兵器，但我不愿那样做。”
“然后呢。”她的姐姐轻轻摇了摇头，“巴尔巴雷斯是独断专行了些，可还不至于为了这种事，就这样对待你们吧？”
的确如此，她也没打算瞒着对方。“我让艾利奥想办法离开帝国，去找我之前所在的佣兵团团长，将这些事情转告给她。”
“我明白了。你想阻止这场战争？”
安点点头。牢门外的女性沉默许久，然后叹了一口气。
“我理解你的想法。”她压低声音，“可我的小妹，你太天真了。一个小佣兵团，又能影响什么事情？”
“莉莉的佣兵团不一样。”
“哦？”艾蕾尔皱起眉，显然不太相信，“不同在哪里？”
那很难用简单的理由解释，安心想。艾尔大陆上，比「莉莉诺诺团」庞大、有名，达成过更多丰功伟绩的佣兵团绝非个例。她听莉莉讲过的那些故事中，攻陷冬青堡是巴拉克与库伦的谋略，击退弗雷格斯依托了哈特的助力，阻止罗格曼三世发起的侵略，则更应归功于两名她从未谋面的团员。已经消失的历史里，莉莉倒是成为了埃达，但那件事几乎不可能在现实重现。
她只是相信并肯定，那位以自己命名佣兵团的团长，绝不会再抛下团里的任何一名同伴。
“她们认识很多人。”最后她如此回答，“莉莉和奇迹旅团，琳和铃兰之誓，尤菲与奥莱尔家族……当然了，还包括我和你们。”
“就算我和雷欧斯，也很难救你出去，或者改变父亲的念头。”艾蕾尔抿紧嘴唇，摇了摇头，“你觉得她就有办法？”
“只要那个办法存在，我就愿意相信她们。”安微微低下头，“能帮我传一个口信么，艾蕾尔？”
她的姐姐皱起眉头。“你想告诉她们什么？”
“父亲已经重现了装甲的消息，还有我和艾利奥的境遇。”安回答，“她知道该为此做些什么。”
艾蕾尔看着她，一开始似乎有些动摇，可最后神情重新变得坚定。
“我不能答应。”她说，“这很危险。”
她的姐姐极少害怕什么危险。安一言不发地看着艾蕾尔，目光里带着询问。
“父亲近日相当……敏感。他知道我和你见过面。如果我有什么异动，恐怕会再一次刺激到他。”艾蕾尔望着她，“我必须做好准备，以免……”她压低了声音，“父亲真的做出过分的事。”
比如说，处死她么？安相信父亲不敢轻易那样做，而死亡也无法令她惧怕。
“你能救他出去么？”安转头瞟向另一侧，尽管她什么都看不到，“他是我的骑士。拜托你了，姐姐。”
她的姐姐轻轻叹了口气。
“这件事恐怕只有你可以。如果你真的想要救他，我的小妹，你明白该做些什么。”
听父亲的话，安心想。好好做一个工具，换取艾利奥的苟延残喘，以及一场近在眉睫的战争。
她摇了摇头。
“我做不到，姐姐。”
“那就是你自己放弃了他，我的小妹。希望他不要因此怨恨你。”
艾蕾尔也离开了。尽管嘴上不留情面，安确信对方仍在关心她的安危，甚至将为此尝试找父亲说情。只是她们都明白，那全是徒劳的尝试。
无人的牢狱再次回归冰冷，寂静得只能听到她自己的呼吸声。安又尝试着入睡了几次，迷蒙间，隐约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字。
“安……安？你还好吧，亲爱的？”
是维多利亚，她的母亲。她披着朴素的长裙，没有带任何首饰，与安记忆中的端庄亮丽相去甚远。唯一一成不变的，是那对紫色双眸中的担忧——幼年她生病时，后来她决定去探险时，以及如今，始终如此。
或许这就是母亲。少女坐起身体，从床下取出盛水的陶碗，抿了一小口以湿润喉咙，“我没事。”
“你哪里像没事了。”母亲的声音里带着焦急，让她心暖的同时又有些愧疚，“巴尔巴雷斯……他怎么能这么做！再怎样说，你可是他亲自生下的女儿——”
“所以我才能呆在这儿。”安仰头注视着母亲，平静地答道，“否则的话，艾利奥就是我现在的样子。”
这个名字让母亲畏缩了一瞬，显然她清楚年轻骑士的遭遇，“他……他是你的侍从，所以为了你，他可以……”
奉献一切，包括生命？这大概是母亲的想法，但性命只是最轻的代价。若艾利奥被定以叛国罪，在整个帝国之中，洛兰特家族将永无立足之地。那些世代忠于皇室的，她熟悉的叔伯和婶姨们，亦免不了一个凄凉的下场。
“艾利奥不是我的所有物。”她略微提高声音，希望远处的少年能够听到，“他是一名优秀的骑士，是甘愿为帝国付出生命的英雄。我不会忘记他的贡献，更不愿意让他为我牺牲。”
维多利亚根本不在意她的这些话。母亲又向她走近一步，几乎整个人贴在铁栅之外。
“别人的事怎样都好。”她的母亲喃喃道，看起来快要哭出来，“可是安，你……你就不能答应你父亲么？就算骗一下他也好？”
比起巴尔巴雷斯，显然母亲更关心她。然而那毫无意义——对于尚武的帝国而言，常年居于宫中的维多利亚，影响力远远不如雷欧斯，甚至连艾蕾尔都比不上。
“你觉得，我真有办法骗过他？”
“你就稍微做些……做些他想让你做的事？”母亲压低声音，仿佛害怕被别人听见，“然后你故意弄错些东西，或者拖延一下时间……”
说的永远比做的容易，也可能母亲并不真正了解父亲。一旦她表现出任何动摇，必将迎来更加猛烈的攻击。即便她彻底服从于威势，当父亲得到了想要的一切，作为皇女的她或许能留下性命，艾利奥却只会有一种结局。
自从被捕的那一刻，年轻骑士的未来便被刻下了休止符。艾利奥早就明白这件事，安心想。当他答应她的请求时，就已经将自己的生命摆上了赌桌。
结局是他们的惨败。
如今而言，逆转局面只剩下稀少的可能。其中又有多半，是她宁愿死去也不愿见到的——比如父亲突然驾崩，帝国遭受入侵，或是又发生一次席卷大陆的「灰色战争」。
“我会陪艾利奥到最后一刻。”安轻声开口，并非对她的母亲，而是告诉她自己，“无论怎样，从今天起，我都不再是父亲的女儿。”
母亲趴在铁栅上低泣，那模样令她心碎。安闭上眼睛，不再去听任何祈求。她知道自己对不起母亲，但她既已做出选择，便没有反悔的资格。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渐渐远去，哭泣也是，而黑暗再次吞没了她。安凭感觉将麦秸铺开，爬上床，倚靠着冰冷的石墙坐下。耳边传来老鼠跑动的悉索声，她想了想，将陶碗中残余的水喝完，然后便不再去理会它。
即便是从爱莲娜那里学到的简单神术，也会耗费她为数不多的体力。她略微有些遗憾，那时不曾学习获取食物与饮水的祈祷，否则的话——
大概巴尔巴雷斯会用其他的，更严厉的方式逼迫她屈服。在人类能够想出的惩罚面前，安心想，人类自己总是脆弱的。
黑暗去了又来。送水的人前来过三回，艾利奥的惨叫则响起了五次。衰弱与寒冷让安不愿起身，但她的头脑依然清醒。她不担心巴尔巴雷斯会真的将她饿死，或是让她在这里腐朽——父亲从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事实证明了她的推测。再次响起的脚步声只听数量，便超过以往的任何一次。数具提灯驱开黑暗，光亮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睛。她干脆一动不动地躺在麦秸中，听那个冰冷坚硬的嗓音在石墙间回荡。
“艾蕾尔说你有事告诉我。”帝国的君王冷哼，“说了好几次。但你最好抓紧时间，我的耐心有限。”
果然如此，或者说，这大概是三姐唯一能帮她做的事。“你想要击败奥伦帝国，或是一统大陆么，父亲大人？”
“当然。”看起来，巴尔巴雷斯从未打算否认自己的野望，“你决定以有罪之身，为帝国做出一点贡献了，嗯？”
安用手臂慢慢撑起身体，睁开眼睛，将焦距对准她的父亲。无论衣着还是面容，巴尔巴雷斯与她前次见到时一模一样——她仿佛回到了那一日的大厅当中，继续着被父亲中断的那场对话。
“这不是预言或诅咒，只是在陈述事实。”她轻声说，“依靠魔能装甲，你不可能成功。”
“你就想告诉我这个？”她的父亲冷笑，“那你倒是说，谁会获胜？”
“无论你能造出多少装甲，巴尔巴雷斯。”安靠着石墙坐直，抬起头，看了一眼男人铁石般的面容，“在一位神使……或是受神使眷顾之人手下，都不可能撑过一刻钟。”
监牢沉寂了数秒，安趁机打量父亲带来的卫兵们，没有人对她的话语有任何反应。这毫不意外。再怎样说，整个第二纪元的三千年里，还从未发生过包含神衹在内的战争。
“没想到你是被这种无稽之谈吓破了胆，看来我高估了你。”巴尔巴雷斯厌恶地皱眉，“教国那些人整日宣扬神的教诲，里面全是推诿与借口。”他说，“神不能干涉凡间。祂们只是骗子和废物。”
那是最为常见的误解。“光之主不愿插手世间事物，不等于祂无法那样做。”她记起莉莉告诉她的故事，决定拣出有用的那一部分，“三百年前，天之主曾复活过一整个村子的人类，而地之主又杀死了他们全部。而我回到的——”
“所以他们遭了报应，自此销声匿迹。”巴尔巴雷斯打断了她，神情丝毫不为所动，“至于魔能装甲。”他说，“弗里茨人告诉我，它们本就是用来战胜神明的兵器。”
另一个误解，而且大错特错。“神明的敌人只能是神明。第一纪元的战争中，工程之神坦图斯祝福了这些装甲，用来给他的敌人造成些麻烦。”这是她从书籍中推测出的事实，更有说服力的则是她亲身的经历，“我们回到的历史里，只是一具巫师们制作的源能魔像，就将弗里茨人的装甲阵线轻易击溃。”
“那是什么？”
“一个半径十几公尺的魔力造物。”安解释道，“它能伸出数十条魔力手臂，每一条都可以轻易切开钢铁。”她没能亲眼见到后续的发展，但莉莉不会骗她，“那具魔像败在哈特——一位火元素界的领主手中。而若论力量，那位‘领主’与神明依旧天差地别。”
巴尔巴雷斯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她话语中的真实性。最后他缓慢地摇头，像是要否定她所说的一切。
“借口。全是借口。”他告诉她，“你找出这无数理由，也改变不了你背叛帝国的事实。我最后问你一次，安，愿不愿意奉献出你的知识，以弥补你犯下的罪行？”
“我无罪，艾利奥也是。”安毫不犹豫地回答，“重现第一纪元的战争兵器，更不是我想要的功劳。”
她的父亲眯起眼睛，目光从她的脸庞爬升，刺入背后坚硬的石墙。男人的嘴唇略微动了动，然后开口，声音冷如冰霜。
“三日后，准备行刑。”巴尔巴雷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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