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八)使命(弗莱希尔·格里菲尼斯)
“格里菲尼斯大人。”侍女的声音自门外传来,“元老说他正在等您。”
“大人?”水晶般剔透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带着一两分好奇,“这是你的,另一个名字么?”
芙蕾看向近前伫立的银发少女,抿了抿嘴,略带无奈地轻轻摇头。
“那就是个代表尊敬的称呼,说明这里的管理者还算重视我。”她摆摆手,“你不用在意这个,叫我芙蕾就行了。”
“好的,芙蕾大人。”人偶少女从善如流,“似乎,还算好听。”
“随便你吧。”芙蕾失笑,“总之你先自己呆一会儿,拉菲尔。我该去见我们的‘议长’了。
……
一周前和昆塔的交谈虽不欢而散,却为弗莱希尔带来了一丝启发。
既然灵魂皆为人工,她又何必拘泥于核心中既有的一团乱麻,执着地尝试‘修复’对方呢?若先想办法让人偶‘苏醒’,再逐渐找回属于母亲的记忆,是否也算达成了她们的期望?
于是她试着这样做了。不知由于何人的眷顾,她的进展出乎常理的顺利。基于母亲留下的笔记,艾尔纳人的秘术,再加上属于曾经的‘芙蕾’的人偶技艺,她仅花费了三天时光,就让那具沉睡了整整一年的‘公主’睁开了眼睛。
只不过亦在预料之中——苏醒的人偶仿若一张空白的画纸,记不起任何有关伊斯拉菲尔的事情,也没有过去一年里的任何知觉。甚至最基本的语言、行动与常识,‘她’都需要从头开始学习。
所幸那具躯体的素质远超凡人,而她好歹算是名巫师。利用秘术作为辅助,仅仅花了一个下午,人偶少女便能和她简单地交流。随后,芙蕾用以往的技艺操控对方完成舞蹈,而‘她’也能立即将之重现。
可惜这一切依旧寄托于她的‘母亲’——伊斯拉菲尔注入其中的灵魂。芙蕾将类似的手段施加于空白的秘术核心,而无论她尝试多少次,都没能重现同样的奇迹。
这不是她或汉密斯·菲尔顿‘议长’期待的成果。某种意义上,她想,这更接近以一人的灵魂作为代价,创造出另一个全新的生命。
其后的几日里,芙蕾尝试着教导人偶更多的技艺与学识,期望能唤醒母亲沉眠的记忆,却始终无甚进展。人偶乖巧且聪敏,对一切事物都充满好奇。可芙蕾有些记不清,这是否贴近她母亲曾经的样子。
“你的名字是拉菲尔。”三天前,芙蕾这样告知对方。这是她考虑过后的决定——若人偶始终找不回母亲的记忆,她愿意将其当作自己的女儿照料。是她让对方‘出生’在这个世界,那当然就要负起责任来。
如果元老依然喜欢‘拉菲尔’,不也就平白矮了一辈。芙蕾不无恶意地想着,抬手轻叩书房的木门,随之推门而入。
汉密斯·菲尔顿站在书柜前的地图面前,一手持着钢笔,另一手托着下巴,仿佛正陷入沉思。听到开门声,他偏过头,下巴微微一点,示意芙蕾随意入座。
她选了张椅子坐下,“怎么了?”
“我准备拜访玛洛琳·奥莱尔,向她表示我们的善意。”元老回答,“你觉得如何。”
芙蕾腾地又站起身来。
“你怎么了,汉密斯?”她皱起眉头,从头到脚打量着对方,“帝都还陷在战乱之中,传言还说瘟疫正在蔓延。你居然想去那里送死?”
中年商人打开酒柜,取出晶莹透明的高脚杯,向内缓缓注入琥珀色的液体。
“锦上添花,不若雪中送炭。”他柔声说,“比起帝国千余年的底蕴,联邦只是刚学会行走的孩童。他们给得出值回这些风险的报酬,这一点无需怀疑。”
芙蕾用力白了对方一眼。元老是名成功的商人,却离赌徒还差得远。这不符合他一贯的作为和判断,除非其中有什么内情。
“你啥时候有这种冒险精神了。说到底,这是蓝衣派,还是灰帽派的提议?”
联邦的元老大致分为两个团体。前者聚集了‘历史悠久’的富有家族,后者则由新兴的商人们组建。至于汉密斯,他的商会刚好处于两者之间,并凭借处事与口才,同时得到了两方的亲近和拉拢。
“都有。”汉密斯捻了捻胡须,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他们都不愿让对方去,也不舍得派出自己的人。要不是这样,还轮不到我来做这件事。”
因为这就不是个好差事。“要是玛洛琳输了呢?你可就一无所获,搞不好连命也丢了。”
“大概吧。可惜我们别无选择。”联邦的‘议长’将杯子端到嘴边,优雅地饮下一口,“或者说,你觉得德莱恩更加可靠,更值得托付我们的未来?”
芙蕾皱起眉头,她之前的预感隐约得到了证实。汉密斯知道某些事。她不了解的事。
“你本可以和他们一样。”她板起脸,双手抱胸,“帝国的一场内战,凭什么非得你去做点事情。你到底在盘算什么,汉密斯?”
中年商人轻笑、摇头,然后又饮下一口酒液。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低沉,隐约带着一分醉意,却多半不是因为酒精,“那的确是场「内战」,但不是……呵,不只是帝国之间的。女皇有着其他人所不知道的依仗,德莱恩的背后……八成亦是如此。”
每个人都有秘密。正因如此,她大致明白男人指的是什么。“谁和你说的。”
“虔诚的信徒也是人类。传播与打探消息,正是我们的天性。对很多人而言,这不是秘密。”话虽如此,汉密斯·菲尔顿仍旧放轻了声音,“……艾缇亚丝。她回来了。”
一点不错。对芙蕾而言,那甚至从最初便不是秘密。
她几乎肯定,带自己‘离开’玛尔兰联合,来到这片不知多久之前的大陆的,便是那位受旅行者、游方术士和占卜师们信奉,而无人得见真容的「历史之主」。她刚来到这个世界时,曾花费许久在藏书中寻觅对方留下的痕迹,收获只有几许难辨真伪的歌谣和传言。
一位归来的神祗……那的确是个极好的依仗,但芙蕾的疑惑并未消除。“既然这样,德莱恩的背后又是谁?”
“据我听说,曾经侍奉罗格曼·奥莱尔的宫廷巫师,库伦·达尔,已经消失了将近半个月。”
前不久他还来找过你,芙蕾心道。而你拒绝了他。“你是指埃达?”
“或许吧。我没有证据,那些也不重要。”元老不紧不慢地摇了摇头,“芙蕾,我需要你担当我的护卫。也带上拉菲尔,如果可以的话。”
这个要求过于突兀,令她闻到了一丝谋划的味道。“我只是个半吊子巫师,可没本事保护你。”
“放心,昆塔会和我们一起。乔伊斯也答应了。”汉密斯回答,“我需要你的帮助,芙蕾。”
这很难说能否令她放心。昆塔的力量毋庸置疑,但信任一头炎魔本就是件蠢事;至于乔伊斯……他的秘密恐怕不少于昆塔。芙蕾曾不止一次追问对方侍奉汉密斯,和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原因,却全都被巧妙地岔开了话题。
汉密斯显然隐瞒了什么。但他从不信口开河——用对方的话来说,商人的信誉等同生命。归根结底,芙蕾的确想要再见‘她’一面,将心头的所有疑惑都问个清楚。
“行吧。”芙蕾叹了口气,作为幕僚,她只能向元老提出建议,而对方显然决心已定,“反正就算我死了,也八成没人在乎。”
“我会给你修一个纪念碑。花岗岩制,刻下你的全部生平,还有我们对于你的怀念。”
她不确定这是不是调侃——汉密斯很可能做出类似的事,当然前提是她真的死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就明天吧。”元老说,“商机稍纵即逝。希望我们不算太晚。”
一天的准备时间稍显短暂,好在她也有点儿旅行经验。芙蕾收拾好她和‘拉菲尔’的简便行装,带上必需品和少量路费,陪着他们的‘领主’离开联邦,一路赶往传闻中水深火热的帝都。
帝国的状况比流言里的好上许多。南境的人烟有些萧索,商道上的行旅也略显稀疏。但他们一路上没有遭遇任何盗匪,也尚未看到遭受战火蹂躏的村庄。甚至辉光城亦是如此——城外德莱恩的士兵们多数无精打采,他们用法术轻而易举便混了进去。街道上尽管不甚热闹,与她曾听闻的惨状也相差甚远。
传言往往总会夸大事实,芙蕾心想。
等待觐见女皇的期间,卫兵将他们带到一座人烟稀少的行馆,简单介绍过后便匆匆离去。一名年老的仆从为他们点燃壁炉,而一日三餐都有厨师替他们准备。芙蕾带着人偶在馆内兜过一圈,选了个采光最好的房间住下。拉菲尔不需要睡眠和进食,但她很喜欢晒太阳。
一行人落脚后的第三天,新的一周里的第二日,玛洛琳在正殿接见了他们。
他们到达觐见大厅时,城堡里已经坐着十余位帝国贵族与官员,有些神采奕奕,有些面带忧色,还有一两人昏昏欲睡。芙蕾凭着画像认出了几名公爵和伯爵,却没看到传说中的「魅影」与「牧狼者」。她还注意到位于左侧的一名年轻女孩,束起的淡粉色长发,身着深红色的天鹅绒礼服,胸前用金线绣出圆环,菱形与龙语符文的纹样。
那是秘法联合会的「制服」,芙蕾心想。伊格尔学院的第一期毕业生,联合会最年轻的高阶——她听过这位「巫师公主」的名字和传闻,而此时见到对方也不算意外。
对方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轻微颔首作为回应。芙蕾收回视线。
少女的面容仍有些稚气,神情则平静而温和。如果她读过的资料属实,尤菲·奥莱尔此时二十二岁。而哪怕只考虑她所知道的,对方的经历也足以称之为传说。
年仅二十二岁的传说。
芙蕾从没想过成为传奇或英雄。她只想要一段安稳的生活,让她足以忘掉过往的琐事。眼前的女孩做了自己不愿做的事,只是让她稍有些好奇。
一个人要具备怎样的愿景或理念,才会主动踏上与日常生活相背的道路?
“联邦元老,汉密斯·罗杰·菲尔顿。”当二人走到殿前,卫兵高唱出元老的名字,“携麾下幕僚弗莱希尔·格里菲尼斯,如约觐见。”
昆塔没有参加觐见,只说他有些私事要做——反正不管是哪种私事,倒霉的肯定不是昆塔。乔伊斯则一如既往地呆在行馆的‘家中’。芙蕾虽怀疑他别有所图,却也必须承认,有对方陪伴让她更加安心。
“向您致意,帝国北境的英勇荆棘。”汉密斯在殿前躬身,语气坦率而诚恳,“我以联邦元老的身份承诺,联邦愿意向由您统治的帝国提供援助。”
“那可真不错。”女皇微微点头,“这是笔生意,对吧,汉密斯。你想要什么?”
“一座黄铜矿和一座锡矿的开采权,以及紫水晶和云母的优先收购权。”那是制作人偶的必要素材,芙蕾暗想。“目前只需要兑现后半部分,余下的那些,我愿意等到帝国全境重归您的统治。”汉密斯停顿了片刻,像是在等待女皇消化他的提议,“至于我们这边,除了军队恐怕无能为力,不管粮食、金银、还是刀剑和盔甲,只要您有所需求,我都将尽己所能。”
“你说的是尽「你」所能。那联邦呢,他们愿意给出多少?”
“商人逐利,也要规避风险。”汉密斯微微鞠躬,“他们对您抱有期待,只是对传言有所顾虑。只要我将亲眼所见回报给他们,他们就一定愿意投下更多筹码。”
“听起来是笔好生意。我答应你。”玛洛琳面色不见喜怒,语气则似乎温和了少许,“详情我们可以之后再谈,汉密斯。现在回行馆去吧,我还有不少人要见。”
汉密斯再次行礼。芙蕾如样学样,准备转身告退,而话语声忽然从一侧传来。
“稍等一下。”她偏过视线,刚好看到那名深红长袍,粉色发丝的女孩起身,“菲尔顿元老,可以借用您的护卫一会儿么?我想带她去见一个人。”
汉密斯·菲尔顿回过头,芙蕾凝视着他的面容,没能从中发现惊讶和意外。他恐怕知道什么,甚至这便是要带她同行的原因。然而是谁告诉他的?昆塔,乔伊斯,还是她不认识的人?
“去吧,芙蕾。”元老下一秒便给出了回复,同样如她所料,“她应该有你想要的。”
想要的事物,还是想得到的知识?实话说,她自己都不清楚她真正想要什么。但反正来都来了,多见一个人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对方总不可能吃了她,芙蕾心想。
她怀着疑虑,跟随女孩穿过满地落叶的花园,攀上旋转的石阶,走进一座摆满仪器的宽阔房间。门旁不远处的另一名女孩抬起头看她,下一秒则瞪大眼睛站起身来。终于有个懂得惊讶的人了,芙蕾撇了撇嘴,尽管她确信两人从未见过面。
然而金发少女的第一句话,便完全打破了她的预期。
“罗真女士?”少女问道,话语里竟有几分欣喜,“怎么是你?”
芙蕾下意识地开口否认。然而带她前来的女孩转过身,平静地凝望着她——不知怎的,芙蕾觉得,对方的神情她似曾相识。在某个昏暗阴冷的傍晚。
“我们认识的「罗真」,”尤菲·奥莱尔说,“原本的名字是弗莱希尔·格里菲尼斯。那就是你。”
那就是她……
原来这就是元老的谋划?尽管满腹疑惑,芙蕾反而松了口气。至少汉密斯没打算卖了她,或是做对她更不利的事。
“好吧。”她双手抱胸,皱起眉头盯着尤菲,“我需要解释。”
“放心。”金发女孩笑着接话道,“故事有点儿长,但你应该不缺时间,对吧?”
缺又如何,事到如今她还能走人不成。芙蕾把腹诽咽回肚子里,扯了张木椅坐下,听着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讲述关于她——
关于未来的她的故事。
那故事听起来一而再地超乎常规,可某种意义上,又让芙蕾觉得勉强自洽。她从未回到玛尔兰联合,却去了被称为“远东”的另一片大陆。如今时代的数百年后,她制造过许多拥有生命与思想的人偶,而她们都如母亲般尊重着她。尤菲和琳说,她还帮两人解决了一出宏大的事件,并被尊称为「人偶师罗真」和「灵魂之贤者」,俨然已是传说中的角色。
她还得知金发女孩是尤菲的同窗,临冬城的子爵之女。前不久她读过的报告里,两人被认为一同丧生于一场袭击。但当联合会宣布新增了两名年轻的大巫师,这一谎言便不攻自破。以两人如今的身份,芙蕾不觉得她们有理由欺骗自己,却同样不敢太相信她们叙述的一切——
因为那不是她预想中的未来。
提前得知今后的成就,这本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可芙蕾却有些困惑,甚至恐惧。她从未打算做下一番伟业,连尝试复原「罗真」的技艺,也更多是为了达成母亲的愿望。无论在哪一片大陆,哪一个王国,她都只想追求平稳的生活。
而无论英雄还是传奇,从来与平淡安稳扯不上关系。她不禁猜测,是怎样的变故与意外……甚至危险或苦难,才造就了故事里的她?
她回想起汉密斯的举动。然后是乔伊斯,眼前的女孩,以及最早带她前来的「那个女人」。
“是不是……一切都是你们设计好的?”
粉色头发的女孩平静地看着她,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为什么这样说?”
“母亲说,她和我是罗真的后裔,却遗失了他创造出的人偶技艺。”芙蕾翻找着自己的记忆,想要确认不是她想得太多,“另一个女人告诉我,我能够在这里找到他。”
她叹了口气,“而你刚才说,我就是所谓的罗真。如果不是我给自己起了个相同的名字,就意味着……你们想要让我变成「他」?可是为什么?”
尤菲沉默了几秒钟,仿佛在整理思绪,然后以笃定的语气开了口。
“我明白你的顾虑了。可以让我问几个问题么?”
“请便。”但别卖关子,芙蕾想。谜语人已经够多了。
“首先,你来到的是这片大陆。”女孩认真地看着她,“还是这个时代?”
是个好问题,芙蕾心道,但她没有答案。“在我的故乡,说着和这儿类似的语言。”她挑了挑眉毛,“除此之外,我没发现任何相同之处。”
“那,你想要回去么?”
“算了吧。”芙蕾咧咧嘴,“我在那边一无所有。要不然,那个女人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把我骗来。”
“那就好。”女孩沉默了片刻,“我想问一下,你所在的那个世界,大概是个什么样子?”
芙蕾简单地描述了玛尔兰联合,以及她记忆里有限的地理与历史知识,“我没找到奥伦帝国的影子,也从未听人说起过这个名字。”
“神明呢?有谁信仰什么神?”
“我不信神。但我们那儿,最受欢迎的是光明神泰特。据说他用三天造出了天空、大地和太阳,之后就跳进太阳里面了。”倒是有人声称得到过泰特的眷顾,但现在想来,那些说法通通不够可信。
“以‘玛尔兰联合’的发展程度来看,不足以将我们的历史冲刷殆尽。”那名金发女孩走到两人身边,几乎没有发出脚步声,“尤菲,会不会是……他成功了?”
帝国的「巫师公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也许他成功了一部分,而不是全部。他本想要的世界,依我的直觉,应当更……极致一些。”
她完全听不懂两人的对话。“等一下,尤菲?我需要翻译。”
尤菲转向她,略带歉意地抿了抿嘴。女孩红色的瞳仁平静如水,却仿佛带着某种吸引力,让她移不开视线。
“政体和信仰可以被变更,历史可以被抹除,知识却总能被延续和传承。”女孩说,“艾尔纳人的人偶术来自第一纪元,一个早已遗失了名字的国度。而芙蕾,你在「第三纪元」的玛尔兰里,自小学习到的技艺,依旧属于这一门学识。”
芙蕾从未听过这样的说法。“第一,第三。也就是说,现在就是那什么的「第二纪元」了?”
“没错。”粉色头发的女孩神色微黯,“你所知的历史中,有发生过席卷整个大陆的战争么?”
按照汉密斯的说法,现在就是。“我记得有一次。大概也不算。”芙蕾撇嘴,“米洛法尔王国和阿贝伦王国小打小闹了几年,然后握手言和成了玛尔兰。至少这是我听说过的。”
她面前的两位女孩互相对视一眼。琳露出恍然的神情,尤菲则微微颔首,像是赞同了对方的猜测。
“这大概就是她……是我老妈想要的答案。”片刻之后,女孩再次开口,“凡世间还存在争斗,却没有难以弥合的冲突。”她将双手拢在胸前,“那也是我们理想中的答案之一。无论谁做了什么。”
听起来还过得去,芙蕾心想。“那和我来到这儿,又有什么关系?”
“时间难以捉摸,历史却具备惯性。”尤菲轻声解释道,“你的时代流传着罗真的传说。因此,出现在这里的「罗真」,或许就是联结现今与未来的纽带。”
敢情她就是个带子?芙蕾想要开口讽刺两句,可金发少女比她更早一步。
“只是啊,按照我们见证的历史,最多一两年后,这片大陆就会化为废墟。甚至比废墟还糟。”金发少女撇了撇嘴,“绝大多数人都丢了性命,你和余下的人去了远东大陆,然后在那儿成为了「罗真」。”
这她可是第一次知道。“你说……什么?”
“世间的争斗牵动了诸神,神使间的战争毁灭了祂们,同时也摧毁了世界。”尤菲仿佛在叙述一件平常的琐事,“自那以后,未来的数百或数千年里,这片大陆都无法存活任何生灵。”
“所以这地方就快完蛋了?”原来如此,这样倒是更加合理。“而她把我带到这儿,是觉得这么做就能……改变,未来?”
“只是有可能。”琳纠正道,“能被确定的话,就不叫未来啦。”
“所以她失败了,是吧?”活该,芙蕾心想。谁让「她」把一切都瞒着自己,就送自己来这儿等死——哪怕这是她自己同意的事。
“没错。在我们看到的未来里,她失败了。”尤菲承认,“但她没有放弃,一切就还有希望。”
“呵,那「她」还想让我做什么?”芙蕾打定主意,不管女孩说出什么,她都一口拒绝,“还是说,她又去找了另一个倒霉蛋?”
“没错。”尤菲眨眨眼,抬起右手,食指轻点自己的胸口。“在你之后的那个「倒霉蛋」,就是我。”
芙蕾这才想起女孩刚刚说过的话。好像是关于答案和……老妈?
“……你的母亲?”
尤菲轻轻点头。
“我是艾莉西娅·奥莱尔·艾缇亚丝的女儿。”她面含微笑,语气平和,“也是她为了改变未来的悲剧,所做出的另一次尝试。”
像是那个女人能干出来的事,芙蕾腹诽道。“也就是说,你是注定要成为英雄的人咯?”
“你不也是嘛。”金发女孩站到她的友人身边,帮对方回应她的质疑,“你想要当英雄么,「罗真大人」?”
一点都不想,芙蕾心道。“我只想好好活着。问题是照你们的说法,恐怕这都不大容易。”
“其实没有那么困难——老妈不是个不负责的人。如果真到了那一天,她一定会送你离开艾尔。”女孩将胸前的双手握紧了些,稍许认真地望着她,“如今的远东大陆或许有些危险,不过巨龙们很快就会建起新的国度,让你能够平静的度过一生。”
“随便吧。”芙蕾叹了口气。一下子接收的信息太多,她甚至没办法调动起情绪,“那你呢?”
“正如你所说,我选择成为英雄。”女孩回答得轻松而淡然,几乎不经思考,“也许我并做不成什么,因为英雄同样会失败。但这是我的使命。”她说,“而我愿意接受它。”
之后她们又聊了些什么,多数是些不紧要的事。芙蕾提了几个关于人工灵魂的问题,都得到了比昆塔更细致一些的解答。然后她与两人道别,独自回到帝国为他们安排的行馆,将自己丢进染上阳光颜色的沙发里。
“欢迎回来,我的大小姐。”青年如往常一般从她身边浮现,慢慢打了个哈欠,“聊得如何?”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只有这件事她十分确信,“告诉我,乔伊。你到底是谁?”
青年露出慵懒的笑容。
“我是乔伊斯·星影,伊斯拉菲尔的好友,汉密斯·菲尔顿的门客,也是漫游这片大陆,记录历史与歌谣的旅人。”
记录者。旅行者,以及诗人。她隐约明白了什么,“你是艾缇亚丝的——”
“我是她的信徒,她的从者。她的说书人。”青年抬起手,一本正经地在面前画了个菱形,“你已经见过她的女儿了,感想如何?”
她不可能有尤菲的觉悟,芙蕾心想。但她不得不承认,女孩的回答稍许触动了她。“你觉得我该怎么办,乔伊?”
青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
“如果「她」最初便将一切都告诉你,你还愿意来到这儿么?”
他到底知道多少?芙蕾努力抛开满腹疑虑,将思绪集中于对方的提问。彼时的自己面对「那个女人」伸来的手,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如果对方当时便告诉她,这根稻草的后面并非人间,而是不久后的另一座地狱——
“一半一半吧。”芙蕾叹了口气,发觉自己几乎想不起那时的心情。那恰恰意味着,她对于如今的生活还足够满意。
就算一两年后她葬身于此,有这段时光也不算太亏。毕竟若留在原本的世界,等待着她的下场……又有谁知道呢?
“那你想要成为「罗真」么,我的大小姐?”
青年的神情令芙蕾心神不定,于是她转开视线思索。接近正午的冬日穿过窗棂,铺满人偶少女的全身,令她莹润的肌肤显得更为白皙。注意到芙蕾投来的目光,“拉菲尔”偏过头,露出一尘不染的笑容。
“芙蕾大人?”
弗莱希尔朝她点点头,垂下目光,感受着自己逐渐平缓的呼吸。
尤菲说她会成为「罗真」。芙蕾不喜欢做英雄,但若拥有「罗真」的地位和名望,至少她能更好的保护自己和拉菲尔,或许还有她以后的‘孩子’们。
尽管女孩给出了承诺,可另一个人的许诺,绝不比自己更值得信任。
“谁稀罕。”她低声说。
青年勾起嘴角,微眯双眼,目光仿佛直视她的内心。
“那你想怎么做,芙蕾?即便无法看透未来,你还是明白,这里是最适合你成长的地方。”
他直接喊了她的名字。乔伊是认真的。只是他故意漏说了一半——留在这座战火中的城池学习,意味着将自身置于漩涡正中央。如果汉密斯的猜测属实,这座由神衹们搭建的角斗场中,没有谁能保证她的安全。连艾缇亚丝也不行。
她本可一直活到灾难临近,再等待那张前往远东的船票;主动参与进眼下的事态,则可能没多久就成了牺牲品。即便身为所谓的‘首席幕僚’,芙蕾从来都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她既非天才,亦非勇士,更不是诗歌和传奇的主角,只是名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没有人在意一名凡人的死。也许曾经的朋友能偶尔提起她,可下一秒他们就会将之抛诸脑后。谁都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与明日。只有死者除外。
……那又如何呢。芙蕾心想。
她孤身一人来到这片大陆,又总有一日要孤单离开。她也许做不了「罗真」,当不上英雄,就连汉密斯的‘委托’,她同样没有信心达成。真正属于她的,只有在离开原本的世界时,她对自己暗中说过的话——
好好活下去。以及,不要后悔。
不要后悔。
不要……后悔。
改变未来绝非人力可为。神祗的争斗更非凡人所能插足。但倘若有一日,这座大陆真的迎来崩毁,即便她去了远东,继续活上几百年,她也忘不了自己当初的选择。
哪怕只有亿万万分之一的可能,如果自己走上另一条道路,是否真的有可能……拯救世界?
该死的艾缇亚丝,弗莱希尔心想。该死的尤菲、汉密斯、乔伊。所有算计过她的人,所有让她知道这一切的人。可诅咒没有用,推卸责任也是。人类可以找到无数借口,却没有一个骗得过自己。
身为弗莱希尔·格里菲尼斯,身为一个平凡的人类——这就是她的答案。她微不足道的使命。
芙蕾轻哼一声。
“等我去问问我们的‘议长’,出发前他给我的那个许诺,到底还算不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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