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殉葬
张昭华且叹且摇头,问道:“秦王殿下,究竟是得了什么病?”
“据说是一夕之间,血热上行,”高炽道:“刺其十指端,血流如注,头晚上疼痛缓解了,但是第二日口鼻出血,浑身痹肿起来,甚至等不及医官到来,就薨逝了。”
张昭华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高炽道:“宫中已经赐下祭坛,命陕西布政使治丧,使者来之日,听闻王妃已经奉命殉了,布政使便要造圹祔葬。”
张昭华一个激灵,道:“殉了,什么叫殉了?”
“秦王妃王氏,”高炽揉了揉太阳穴道:“皇上特地下旨让她殉葬。”
王氏即是元朝最骁勇的大将扩廓帖木儿的妹妹,洪武四年战败被俘获,即被嫁给秦王,不顾还有重孝。国恨还有家仇,使得王氏从不主动奉迎自己的丈夫,甚至还有恶语相加,于是夫妻感情冷淡,也没有子嗣。如果只是没有子嗣也就罢了,但是四年之后皇帝又为秦王娶了次妃邓氏。
邓氏嫁过来生了几个儿子,其中包括秦王世子朱尚炳。但是邓氏很久前就死了,也不太清楚是什么原因,总之也是有隐情的,官方说法是病死。
现在皇帝让正妃王氏殉葬——张昭华蓦地从这两个刺耳的字眼中感觉到了冰冷和战栗,她道:“是皇上传旨过去,让秦王妃殉葬,不是王妃自己殉节——”
“殉葬不就是殉节吗,”高炽道:“节者,贞节也。守其贞节,死其贞节,不就是殉节吗,夫死妻殉,君死臣殉,主死奴殉,委身蹈义,用彰节行。秦王妃为秦王殉,即是夫死妻殉,古已有之。”
张昭华低头想了很久,忽然觉得自己和高炽似乎想偏差了。
所以高炽是觉得,殉葬即是殉节,这样的例子古往今来太多了,丈夫死了妻子殉,君王死了臣子殉,主人死了奴仆殉,这似乎就是天经地义——但是张昭华却认为,殉葬是殉葬,殉节是殉节,两者最大的区别就是是否出于自愿。
张昭华也能举出例子来,比如说,春秋时期的楚国,楚王和蔡姬、越姬一同出游,玩得高兴了就相约同生共死,蔡姬当场答应了,越姬没有说话。后来楚王死了,越姬就请求为楚王殉葬,而新一任的楚王甚至还阻止了她。但是越姬却认为自己当初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心已许之”,她认为守信的人,是绝不肯欺骗自己的心的,就自杀殉葬了。
还有一个例子是唐武宗时候,武宗死前对王才人恋恋不舍,王才人便道你先去吧,我随后就来,果然自缢而死。
殉节是处于自愿的,不管是为信、为情,都是自己心甘情愿追随故人而去;而殉葬就是不管你愿不愿意,强迫你自尽或者干脆便杀了你,这样野蛮的风俗,元朝在没有入主中原的时候,也就是还称为“蒙古国”的时候,确实是流行人殉的,蒙古大贵族也是人殉制度的坚定执行者。但是元世祖之后,却再没有听过以人殉葬的事情了——但是仍然在民间鼓励贞妇烈女,大力表彰妻妾殉节的举动并为这样的人修书、立牌坊。明明元朝也不再保有了,那些所谓表彰旌节的妇女,都是自愿从死的,没听说是拿着绳子硬要套在人头上的。
然而秦氏不管你甘愿不甘愿,张昭华认为她是不甘愿的,但是依旧被迫殉葬了,这虽然不过是一桩名不副实的婚姻,这样松垮的关系,当初也不过是为了羁縻王保保罢了,毕竟此人是皇帝终身引以为憾事的人。既然大家都不会觉得有什么好结果,当然事实上也证明了大家的众口如是的推断,那秦王死后王氏这样独特的存在,也没什么意义了。
“你确定,”张昭华再三追问道:“皇上让王氏殉葬,是国朝唯一的例子?”
“是,”高炽道:“洪武二十二年的时候,鲁王叔薨逝,王妃汤氏抚育世子,直到今天。”
张昭华微微松了口气,如此说来,王氏被要求殉葬应该是特例了。她这样思来想去,越发不能原谅自己的前世了,只在电视上看着清宫秘史之类的电视剧,看到清朝初年是有几个妃子殉葬的,但是却不知道明朝初年是不是也有过殉葬。
等到了这一辈子,她知道学历史的重要了,只要有空暇时间,手读史书不辍。她看书知道殉葬的风俗是古已有之,春秋之世,哪个大贵族死后不以人殉?只是在战国时期,人殉已经渐渐减少,甚至开始以木俑代替了。到了汉代此风俗基本绝迹,而与之相对比的则是匈奴盛行人殉,所以人殉制度的死灰复燃,恰恰都是异族入主中原所带来。比如说是五胡乱华时,盛行人殉。比如说辽朝开国时候,曾以一百余名大臣殉葬太祖;蒙元建国之前,最是流行骏马美女殉葬。
所以张昭华以为,明朝应与汉晋唐宋这样汉人的正统皇朝一样,绝此风俗,秦王妃王氏应该是特例,皇帝是觉得没必要留一个蒙人王妃作为秦王的所谓“污点”了,才下旨让王氏殉葬的。
这样想来,张昭华就心里宽慰了好多。
“你这是在写,”高炽的声音唤醒了沉思中的张昭华:“喜幛吗?”
“是,”张昭华也走到案几旁边,道:“给永安和永平各写了一副,只是我觉得我大字写得不好,心想要不要请人代写呢。”
喜幛就是在绸布或剪贴金纸的大幅红绸缎上题字为恭贺婚庆之礼,喜幛用字简短,有一个字的,如“囍”字;有四个字的,如“琴瑟和鸣”等。通常四字为多,以竖写为多见,称贺在右上,落款在左下,当中为幛语。
张昭华选了“鸾凤和鸣”四个字,在高炽回来之前,运气凝神趴在案几上写了几幅大字出来,但是没有一个让她觉得满意的。
高炽就拿起喜幛细看,点头道:“笔意不连贯,是有一点滞塞。”
“只是如今是送不得了,”高炽叹道:“秦王薨逝,永平永安是郡君,也要服大功九个月,怕是要到年底才嫁的出去了。”
“这喜幛还没送出去,”张昭华也叹道:“要先送出挽幛。”
她说着又问道:“是秦王府使者送来讣告的,还是行人司行人送来的?”
“都不是,”高炽道:“是国子监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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