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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纪非


  怎么会是国子监监生——

  张昭华道:“按理来说,应该是遣行人来,为什么会派来国子监的监生?”

  所谓的“行人司”,是本朝独有的一个机构,凡颁行诏赦,册封宗室,抚谕诸蕃,征聘贤才、赏赐慰问、赈济军旅等等,都会派遣行人去传旨,这可以被看做专司外交的官署,也可以看做是皇帝的特使机构,行人即是皇帝派来的特使。

  因为此时皇帝对宦官控制地极为严格,宦官不可能出使宫外,所以皇帝对行人的人选很重视,刚开始还是举荐的人才,到后来直接是非进士不授予行人。

  但是秦王讣告并不是交给行人,也不是由秦王府的使者而是由国子监监生送来,这到底代表什么意思呢?

  “你也许不知道,”高炽对着明亮的烛光眯了眯眼睛:“洪武十八年时候,郭桓案爆发,一开始的矛头,就指向北平。”

  这件事情张昭华当然记得,御史余敏、丁廷告发户部侍郎郭桓和北平承宣布政使李彧与提刑按察使赵全德侵盗官粮,皇帝大怒,追查下去,自六部左右侍郎以下的官吏皆死,连坐无数人。如此是造出了无数的冤狱,许多官吏没有侵盗官粮没有坐赃,但是在审讯的三木之下,不得不认下罪名来,说是将赃银借寄到了某个富户那里,所以民间许多富户因此也遭了无妄之灾,几乎也是破产。

  “那个时候有一个叫金文徵的助教,揣测帝意,以为皇上想要整顿北平官场,”高炽道:“就伙同吏部尚书余熂,闹了一次学潮,不仅要国子监祭酒宋讷致仕,还要朝廷彻查北平贪腐案,言辞凿凿说北平一个省的最高长官和京师户部勾结,背后没有人指使是不可能的。到最后已经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在国子监学习的北平学生,几乎被他们殴死,连通州学生都不能避免,闹出这样一场,还扯到南人北人的科举的事情,皇上就将金文徵和余熂处死,才算压下去了。”

  只有身处漩涡的燕王一家清楚,皇帝确实是想收拾北平的,这中间的事情很复杂,现在想起来依然心有余悸。皇上最后将闹事的人处死,不代表他就心向北平官场,而是因为考虑到事态需要平息。

  可以说,国子监学生闹起事来,几乎逼得燕王一家不得不单车匹马来到南京请罪,然后又被发放到中都凤阳守灵大半年,直到隔年才回去,这期间又是中山王徐达的孝期,燕王和王妃忧思恐惧形销骨立,世子高炽腿伤加重,伤疤至今都深可见骨。这样的仇恨,让王府一家人听到“国子监”三个字都恨得牙根痒痒,如今秦王薨逝,皇帝却再次派了国子监的学生来送讣告,如何不让燕王府震悚!

  他们一晚上都辗转反侧揣测皇帝是什么意思,然而第二天这几个监生就向燕王府众人传达了皇帝的旨意,第一件是公布皇帝为秦王朱樉赐下的谥号:

  “哀痛者,父子之情;追谥者,天下之公。朕封建诸子,以尔年长,首封于秦,期永绥禄位,以籓屏帝室。夫何不良于德,竟殒厥身,其谥曰愍。”

  赐谥曰“愍”,这谥号一下,北平众人都不禁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

  皇帝一边说着哀痛之情,一边却毫不留情为秦王定下了这个谥号,要知道“愍”是个中谥,所谓在国遭忧曰愍,仍多大丧;在国逢骨曰愍,兵寇之事;祸乱方作曰愍,国无政,动长乱;使民悲伤曰愍,苛政贼害。

  也就是说,皇帝认为秦王是个没什么政绩,反而给所在藩国带来动乱,使百姓悲伤的藩王。

  而且“愍”是中谥,什么样的人有中谥——用之闵伤焉,用之无后者焉。也就是说,拟定谥号的人对他感到悲伤感怀,这一点倒是符合皇帝的生父身份,但是之后那一条,就是在说秦王绝后了。

  皇帝为什么会认为秦王是绝后了,因为他和正妃没有生育嫡子,世子朱尚炳是次妃邓氏所出。

  皇帝不是第一次给他儿子这样的谥号了,早在洪武二十二年鲁王朱檀死后,得到的谥号更是可怕,叫“荒”,这可彻彻底底是个下谥,也就是恶谥。

  “荒”的解法,凶年无谷,不务耕稼。外内从乱,家不治,官不治,好乐怠政。

  当然老子要给儿子盖棺定一个如何的谥号,于情于理都是可以的,他们没有置喙的余地。不过他们也都暗暗在想,秦王和鲁王怎么就招了皇帝如此厌恶。

  果然监生就公布了第二道旨意,说是皇上有鉴于藩王多行不法,怙恶不悛,特地搜集几位典型范例,编了一本书,发放给每个藩王仔细阅读,让他们引以为戒。

  皇帝爱编书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之前就编了《大诰》三篇,用来训诫军民百姓;之后又陆陆续续产出了《罪臣录》、《臣戒录》去警告官吏勿得贪赃枉法;然后还有《祖训录》一卷颁赐诸王;《孝慈录》考古礼仪回忆马皇后;《存心录》、《省躬录》、《精诚录》等都是用来朝乾夕惕自己的。

  如今皇帝是看到了藩王作恶多端,又以秦王为例,编了一部《永鉴录》训亲籓,一部《纪非录》一卷公布秦、周、齐、潭、鲁王和靖江王的罪过。

  听名字就知道,辑录非法之事,永以为鉴。

  别以为《纪非录》里没有燕王的罪过就是万事大吉了,皇帝派国子监的人送来这本书,就是为了告诫燕王、警惕燕王。

  接下来五天,府里就开了奉祀所,在所里宣读《纪非录》,是由这几个前来宣旨的监生一字一句讲解,王府大大小小的人都要去听,要放下手中一切活计,专心听讲。

  就这样听了将近一整天,要恭恭敬敬规规矩矩地坐在席子上听讲,所以回去之后高炽和张昭华的腿都肿了,尤其是高炽,腿肿大了一圈,手指头一摁一个深坑,老半天都回复不起来,看得张昭华心里头都害怕起来了,给他按揉了半天才稍微好一点。

  张昭华自己也是腰酸背痛,也叫含冬含霜给她推背。她床上趴了半天,觉得含冬两个的手法不行,摁不到点上,就问高炽道:“府里面有没有会按摩的医女啊?”

  高炽那边也是伏在榻上,让王安和两个太监帮着敲背,嘴里“嘶嘶”地叫唤,听声音是舒爽的感觉——果然推拿还是要手重一点好。

  他闻言就道:“良医所有两个医女,推拿、针灸都不错,但是这档口还是不要叫她们来了,最起码也要等到那几个监生回去了再说。”

  张昭华便气愤起来:“等他们走——他们今儿讲了一天才讲了秦王的罪状,还有五六个藩王的罪状没有讲呢,这要讲几天才能讲完?难道我们就忍住了,连个医女都不敢叫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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