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
没错, 钱晴这次看上的是这个即将倒闭的村办小厂子的积压原料,也就是布料。
比起衣服,布料的受众显然更加广泛, 因为现在人们都习惯性的自己做衣服, 农村更是家家户户都是这样, 这也是为什么缝纫机被称为三大件之一。实在是在生活中, 有了缝纫机就相当于很多衣服都能自己做。扯一尺布才多少钱?买一件衣服又多少钱?
所以别看缝纫机贵, 却是贵的很有价值。
钱晴不是没想过去弄点布料来卖, 但是在十三行卖的布料基本全是外来货, 都是贵价的。国营厂子更不可能批货给个人, 布料不比别的,现在依旧紧俏,人家不愁销路。
自从打听到这个头花的村办工厂干不下去,钱晴就动了这个心思, 存货可以问问钱雨要不要,拿来当原料的布料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积存,有的话钱晴打算全部吃下来。
这些东西拿回去才是根本不愁卖。
油田上现在买布还是要布票的, 这也是为什么她上次卖枕巾会那么快速的原因。
钱晴钱雨和丁杰摸到这个村办小厂的时候,太阳刚升起来没多久。只见厂子的大铁门已经打开, 来上班的工人却没有几个,看打扮应该都是附近镇上的居民。
钱晴进去找到厂长,对方一听说他们是来看货的,就格外热情。
“你们来看点什么呢?我们厂里出的发圈可好看呢。颜色有好几样, 随便挑随便选。”
钱晴拿着发圈翻看, 怪不得这厂子要倒。
发圈用的还是早些年的老粗布, 里面加一条皮筋, 接口的地方针脚不知道怎么匝的, 居然还不均匀!
老粗布的质感,偏偏颜色又多,摸起来就干涩。
发圈这种东西要卖出去,自然是卖给那些大姑娘小媳妇,人家都花好几毛一两块来买发圈了,自然是要挑一挑样式。做出这样的发圈,销路不好根本就是板上钉钉嘛。
钱晴翻看的时候表情越来越严肃,厂长丧气到不行。
但他也没办法啊!
厂里的采购不知道犯了什么病,弄回来一批老粗布当原料。厂里的流动资金压在这批原料里,他也只能拼命的消耗,希望能迅速把这批原料做完。东西卖出去换成钱回来。
钱晴考虑了一下,干脆直言不讳:“这种发圈我们拿回去也卖不了。”
她掰开发圈给厂长看:“您看下,这里头的走线,还有这个接口的地方。您别觉得我说话直,图质量的人不会买,因为一看就知道这个发圈质量不好。图样子的人也不会买,因为这个样式本来就不新奇,你们用的布料还是已经过时的布料。”
厂长最近心力交瘁,一直在外面催欠款跑银行,指望能贷下一笔钱来渡过难关,不是钱晴说他还没发现,原来里面的走线居然是这样的!
当即火冒三丈,要去车间训话。
钱晴看他不似作伪,好心提醒他:“您厂里怎么会进这样一批布料呢?这种料子现在已经不时兴了,很多人做衣服都不用的。”
厂长有点颓丧的跟钱晴解释,他们拿布料是从国营大厂拿。因为是公家的厂子,所以是有配额的,不是说想买什么就买什么,想要多少就要多少。
按照采购的说法是,他们厂子去买布料的时候只分到这样的配额,所以采购就自作主张买回来了。
钱晴越听越眉头紧皱。这个说法看上去是没有毛病,但细想毛病大了去了。
采购去进货,布料配额变了也不跟厂长商量一下就自己下决定,还孤注一掷把厂子里的流动资金全搭上,一下子套牢所有的钱。厂长这头出去跑银行,回来就发现布料差了,连做工也跟着差。
钱晴有点谨慎的问他:“你们厂里的采购……来头不小吧?”
这么莽的性格也没见厂长说什么,可见要么是后台硬,要么是人够彪。
厂长也就是随口跟客商抱怨一嘴,听钱晴这么问,还有点吃惊。
“你怎么知道?”
钱晴有点无奈的咧了咧嘴角。
“……您平时不怎么听广播是吧?”
厂长老脸一红,按理说他做厂长,应该是要多听一些消息的,但他都这把年纪了,要不了多久就退休,所以平时顶多听听广播里的评弹小调。
钱晴看周围没什么人在,干脆就压低声音说自己的猜测。
“广播里说了,现在允许个体户承包厂子。现在据说有些厂子已经被私人承包了,或者还有一些本来是厂里的领导,看厂子维持不下去也做了私人承包的。”
“我就这么一猜哈,你们厂里的采购或许是也动了这个念头,所以才把你们厂子的资金套牢。然后用不合适的原料拖垮厂子的生产。”
“你出去跑银行的时间,厂里的生产任务也不合格,可见这位采购应该也是跟厂里一部分工人说好了,应该是做了许诺,诸如自己拿了厂子就给她们涨工资之类的。”
这个政策自然是好的,但是同时也会带来一些问题,就比如现在。
想要承包公家的厂子,只要先把这个本来还能维持运转的厂子搞垮。然后自己再接手,本来是给公家干的,现在成了给自己干。成本还不高,可谓是一本万利。
厂长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他……他怎么敢!”
钱晴耸耸肩,有什么不敢呢。反正他也只是“失误”而已,采购了错误的原料,到最后厂子被拖垮又不是他的锅。
钱晴看着被气的差点撅过去的厂长,多的也不愿意说了。
一个采购敢这么干,少不了后面有人出谋划策。厂长年纪大了,想要力挽狂澜也得看看有没有那个运气。
“这样吧,您的这些存货我是收不了了,但我也给您个建议。”
厂长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又急又慌,满脑子都是采购曾经给他汇报时候的神态表现,还有厂子现在被人盯上了怎么办的无奈。一听钱晴说有建议,就赶紧接上话茬。
“您说!”
钱晴:“您把这批原料出给我啊,我给您折成钱。我肯定是出不来高价,但卖了这批原料,您不就有钱去周转了吗?赶紧进点好的布料赶工一下,让厂里现金流通起来。没准还能撑下去。”
这话倒是钱晴发自肺腑的,这些布料压在这里早晚要把这个小小的村办工厂给拖垮,还不如尽快收拢资金找别的法子。
厂长这会儿再看钱晴就如同是看恩人了。
“没问题,您来看吧!”
他带着钱晴去库房,于是钱晴就看见了好多好多……布料。
钱晴压着心里的震惊:“这些有多少?”
厂长苦笑着说:“一共是一千匹,中间消耗了大概三百匹,还有七百匹。”
一匹布料是十丈,一丈又是十尺。供销社扯一尺布料最低也要五毛钱。
算下来,一匹布料拿回去能卖到五十块钱。
“厂长,咱明人不说暗话,我手里资金也有限,您打算一匹卖多少钱?”
厂长:“我们进货走的是补贴价,一匹二十五。”
钱晴算了算,毫不留情往下压价:“这点货,一万块我全拿下,运输我们自己来。”
钱雨跟丁杰都呆住了,不是,你手里只有三千块不到你就敢跟人家谈上万的生意?
谈下来你准备怎么掏钱啊?
厂长心头在滴血,钱晴这一砍刀下来,直接给他削了快小一半的本钱。
只是他没得选,虽然心知肚明这点布料拿到外地的乡下,尤其是北方有些村镇上还是不愁卖的,但是运输首先就是个问题,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走这种大宗货更是问题。而且这个时间他也没办法把控,没准等他把货出完,厂子早就换人了。
“一万就一万!”
壮士断腕,不过如此。有了这一万块,他再紧盯着出货,厂子还能维持上一段时间。
钱晴面不改色,仿佛自己兜里真的有一万块。
“那咱们说好了,一万块分四次给,对应按批次出货。您也体谅下我,我们就这么几个人,运货怎么也要时间的。但是您放心,一个月之内,咱们一定钱货两讫。”
厂长咬牙答应了,除了钱晴,他现在难道还能有别的选择不成?
于是,钱晴花了自己身上的两千五百块,换来了第一批一百七五匹布料。顺带还接受了厂长赠与的两百个粗布头花,留下了自己的住址和油田办公室的联系电话。
钱雨则是在她的指导下,进了五百块钱的货,大部分都是头花和袜子。
钱晴去车站问了火车车次,等到林晓慧的车次一来,钱晴就跟钱雨丁杰一块,把将近二百匹的布料装上火车。
这一趟南方之行,可以说是收获满满。
等到了Y市,把小山堆一样的布料搬下车,周皓给她找了两个板车才堪堪把这点货装全。
回到油田,钱晴的心情也难得轻松下来,周皓一边给她按摩一边迟疑发问。
“媳妇,你不解释一下,你就六千块吧,这咋弄回来这么多东西?”
前几天黄三平运回来的衣服数量已经够大了,这怎么还有这么多布呢?
钱晴迷迷糊糊的:“你放心,没偷没骗没坑人也没抢,靠我的个人魅力换……不,欠来的。”
可不就是欠?她现在一夜变赤贫,账上全是大的吓人的赤字。
周皓给她掖了掖被角,轻手轻脚放她去睡觉。难得心里有点忐忑。
媳妇这么拼,他往后还能跟上媳妇的脚步吗?
*****
钱晴给手头的事分了个轻重缓急,当务之急还是把手里的布料给清了,只有握在手里的现金才是最重要的,不能一直压在货上。
所以她没有选择在夜市的地摊上摆开,一匹布有三十多米长,大家扯布都是按尺扯,到时候一摆开肯定一群人拼着凑着买。钱晴现在缺流动资金,没时间耗在这上面。
所以她选择把货拉到村镇上去卖,这时候她的小三轮车就派上用场了。
丁杰拉着蹬着三轮车,后面装了几十匹布料,俩人一道去往钱雨摆摊的小镇。
到了镇上,离老远钱晴就看见钱雨正在路边摆开地摊,乌泱泱的一群人围着她的摊子。
“别挤别挤,发圈一块一个,袜子分大小,大的两块一双,小的一块五一双!”
钱雨招呼客人,黄三平收钱。一时之间也比较和谐。
钱晴来之前没给钱雨打招呼,就跟丁杰俩人一人手里拿一包干脆面蹲在旁边吃。终于等到这一波客人走了,钱雨才看见他俩蹲在摊子旁边跟俩仓鼠似的。
“你们怎么来了?!”
钱晴把袋子里的干脆面倒进嘴里:“我们也来卖货啊。”
说着把三轮车上的油布一揭,手里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个大喇叭,往边上一站就开始吆喝。
“不要票的布料!各种花色齐全,一匹料子四十块喽——”
一匹布料四十!瞬间就一群人淹过来。
买不了一匹还买不了几尺吗?算下来不要票也才四毛钱一尺!这个价格错过去任谁都要后悔的!
但是钱晴没工夫一个个给量,又举着大喇叭喊:“只出成匹的布料!”
真要是一个个量,她跟丁杰今天废在这里也卖不完。
当时就有人退缩了,但很快,就有一条街上的小摊贩过来问价:“我要的多,给便宜不?”
钱晴从身边的布袋里拿出来几个头花:“买一匹送一个头花!”
小摊贩:……
钱晴则是不以为然,她本来今天过来就不是打算零卖,就是打着卖给这些小摊贩的主意。要是没有这个小摊贩上来问,她就打算一会儿让丁杰找个人来演一演的。
到最后小摊贩还是拿了五匹布料,钱晴收入二百。
这人也逗,拿了布料也没压着,当街就在另一边喊,说是四毛二一尺。
丁杰佩服万分,这世界上心眼灵活的人太多了。她姐是一个,这种当着上家面直接加价往下游卖的人居然也有!
但没想到的是,居然真的不少人去买。
一尺多两毛,那小摊贩的利润明明白白,但大家还是上赶着买。即便加了价,依旧比供销社便宜多了!还不要票!
有了第一个成功案例,边上其他小摊贩也蠢蠢欲动,都过来三两匹的买。有的人买了是存着,等到下乡时候再卖。有的人也学那个小摊贩,四毛二现场裁。
钱晴看钱雨摊子上下去了不少货,直截了当问她姐:“姐,你要不要也来几匹?”
卖谁不是卖呢?卖给钱雨她还能更便宜点。
钱雨今天的流水很不错,当即也拿出来八十块钱。
“我要两匹布。”
钱晴给他姐挑拣了两匹质量好的递过去,又从八张大团结里抽出来两张还回去。
“进价你都知道,我这也算赚了。”
钱雨没有制止妹子的行为。看着一条街上因为不要钱的布热火朝天,半晌才说出话来。
“晴晴,我想过了,我不是做这个生意的料子。”
“我想做粉条。”
钱雨生怕钱晴误会,拉着钱晴的手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这次去南方,她明显感觉到自己跟钱晴的差距。不管是做生意挑拣货色,还是跟人打交道压价钱周旋,她都不行。再加上还有黄三平在,她又有家累抛不开家里这点事。
钱晴对她足够好,本钱相当于是白送她的,后面进货也是靠着钱晴的指点。
钱雨很知足,也晓得妹子的苦心。但她不能这样心安理得的靠着妹子,一次两次是钱晴带着她,次数多了难道要她一辈子挂在妹子身上吗?
“我回来之后村里下来一个通知。说是考虑到我们这里的红薯价格上不去,几个村子联合想了个办法,就是鼓励大家做粉条。”
“我去听了一遍,觉得很可行。五斤红薯出一斤粉条,粉条一斤能卖五六毛钱。要准备的东西没多贵,先是个打粉机,县里农机局就能给提供,买着就三四百。然后是吊浆布,买个几十块钱的就够用了。再就是用竹子削点杆子出来穿粉条用。其他就是漏勺,铁锅这些小头,自己再起一个粉浆池,有个平整的晒粉场就行了。”
钱雨说起来的时候,两眼放光。
钱晴一点不觉得她姐做不到,她姐这人认死理,但是也能吃苦。
做粉条这个细想一下,也很适合。她姐夫是个能下力气的,两口子都能干,趁着这时候天冷,正是做粉条的时候。做完刚好赶上年底,正好还能卖个好价钱。
唯一的问题就是——
“姐,你们不分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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