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
御昊轩一离开,‘凝雪宫’便恢复了寂静,殿外梅花飘零,依旧多娇。
萧童双手扯着手帕,望了明月几眼,却始终不知如何开口,她心知小姐今日所为必然有她的用意,可是她的心头却依旧解不开那条疑惑的结。
明月踱步至窗前,素手扶住栏杆,望着满天飞雪般的梅花,心头的冷与疼像是在瞬间纠结成茧,自古成王败寇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可是却依旧无法释怀心头的那遗憾与向往。
“萧童,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喝那碗药汁?”明月淡然的开口,秀眉轻拧,手中加重了几许力道。
萧童赶忙摇首,上前,道:“萧童不懂,但却知道小姐那么做必然有小姐的用意,只是只是若是小姐当真能够怀上龙嗣的话,那么暮家的地位不就稳固了么?”
“若是如此简单道是罢了”明月轻声叹息,而后整了整长裙,长袖轻拂,摆弄着那些飘落进寝室的花瓣,眸光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便也不在将下面的话说下去,只道:“萧童听说过郭通经的故事么?”
萧童的眉头拧起,然后笑道:“小姐,您又扯远了,怎么说到汉帝的废后来了?”
轻轻的摇了摇首,却没有回答萧童的话,伸手拨弄了两下腰间那块从地狱带出的凤佩,想了想,转身走向门口,道:“我去御花园走走,你去休息吧”,昨夜御昊轩三更才来,想必萧童也未休息好。
萧童听到明月说到休息,真觉一阵困倦,于是调皮的道:“那萧童去睡觉了,小姐一个人小心”
点首,轻笑,明月拍了拍萧童的肩膀,踏步出了寝室
正和殿前方的梅花林愈发开得娇艳,飘落的梅花铺成了一条粉红色的地毯,若如仙镜。
明月从袖中拿出那块当日大婚之时自己包扎伤口的丝帕,望着上面那句唯一没有被血污去的字体,心头划过百般滋味,却没有一种让自己舒坦,轻折起,藏于袖中,提裙踏下石阶,却没有把握那人是否会记得三日前的约定。
今日,她特地打扮得素淡了些,一身白色长裙,甚至没有披上长袍,长发简单的挽起,只用一根白玉牡丹簪点缀,面罩轻薄面纱,让那条疤痕隐入其中,一对珍珠玉坠轻巧的挂在耳上,显得她与这梅林如此的相得益彰。
一步步的踏进梅林深处,一阵悠扬的笛音断断续续,可以轻易的感觉得出吹奏之人心情烦躁,果不然,才走不远,明月便看到了一个依旧如同那日打扮的儒雅男子迎风而立,但吹奏时却乱了章法,他的身后,还摆放着一架七弦古琴。
明月望着眼前这幅赏心悦目的光景,心头的郁结畅快不少,调皮心忽起,长袖轻挥,脚下旋转移步,悄然无声的临空飘落到了御昊天的身后,缓缓的坐在了琴前,十指轻拨,几声音符跳跃,恰如流水般的曲调倾泄而出
音起,梅花飞舞,御昊天的背影顿时僵住,蓦地回首,却望见明月一身素洁的坐在琴前弹奏,修长纤细的素指在琴弦上摆动,衣随风起,发丝飘然,白玉簪的酿珠闪烁着透亮的光芒
或许是惊呆了,御昊天竟一时望了反应,只是愣愣的凝视着明月那半掩面纱的容颜,目不转睛的一动不动。
一曲罢,明月抬首望着依旧愣怔的御昊天,抿唇一笑,眸中一片清澈透明,恰如一尘不染的泉水,声若银玲,却婉约温柔:“三王爷,别来无恙”
心头一震,御昊天蓦地回神,方才想起自己刚才的窘迫,一时间竟红了脸,别扭的四处张望,最后眸光才落到明月那脱俗出尘的明月身上,薄唇抿动几次,却说不出半个字。
许是御昊天那真挚与丝毫不含虚假的神色撼动了明月,许久不曾真心笑过的明月竟出声笑起来,戏谑道:“奴婢听闻三王爷家有娇妻,怎么还是会脸红?”,说罢,抽身跑开,在梅林中留下的一阵畅心悦耳的笑声。
御昊天被明月的笑声愣住,但却在细细咀嚼她话中的含义之后一阵心虚的恼然,望着明月向梅林深处的跑去的白色身影,笑道:“好你个丫头,竟敢嘲笑本王,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时间,整座梅林充满了追打嬉闹的声音,飘荡在半空之上,久久不散
晌午将至,明月站在梅树下望着地上穿透树梢,稀薄落地的破碎阳光,悄然的蹲下身子抚着那块伶仃的光亮。
身后,御昊天微笑的走过去,同明月一样蹲下,但却是转首凝视着明月认真拧望那一地破碎的侧脸,眼中闪烁着温柔与心疼,而后将手中笛子一挥,落至树上,整个人躺在了地上。
明月一怔,有些不明所以的望着御昊天,刚想开口问,却见御昊天微笑着凝视着澄蓝色的天空,伸出手,柔声道:“好美”
美?明月被他口中的词所吸引,微微抬首,却惊叹的望着纷乱飞舞在天空中的梅花,一时间忘却了呼吸。
真的好美,明月在心头轻声感叹,但清澈的眸子却染上了一丝忧伤,悄然起舞的面纱在御昊天的眼中的跳跃,他眼中的温柔渐渐的融为温情,嘴角弥漫起一抹别具深意的笑,而后再次望向天空,在心头默默的下了一个决定
午膳时,明月找了借口离开了梅花林,而御昊天却也未曾挽留,只是询问何时再来此处。
而明月则是笑而不答,委婉推脱,道:“奴婢总是偷跑出来不太好,下次看缘分吧”,说完,便如同上次一般匆匆离去
回到‘凝雪宫’,明月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那条丝帕放在暖炉中烧毁,而后换了衣裳,静坐在寝室中,午饭后,她也不曾踏出‘华容殿’与‘朝恩殿’一步,只道自己想小睡半晌。
然,当萧童端茶进来之时,却见明月手中捧着书,轻拧娥黛的双眸却凝视着窗外,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萧童将茶水放在桌上,走到明月身边,唤了一声:“小姐?”
明月的眉宇一动,转而望了望萧童,浅笑,将书合上,扔在了榻旁,道:“怎么进来了?”
萧童秀眉一拧,有些担忧的道:“小姐怎么了?晌午回来时奴婢就觉得您有些不对,是不是今日去御花园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说着,萧童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明月。
明月抿了一口茶,只是淡笑,却只字不提梅林之事,随意拉扯两句,也算是回答了。
但是萧童却不依不扰,缠了半晌之后,突然又问道:“小姐,今晨您提到郭皇后”
明月又饮了一口茶,放置一旁的台桌之上,道:“你这丫头的记忆道是不差”,而后敛下笑颜,轻抚着手腕上的玉镯,叹息一声,轻道:“萧童,有些事若是不懂,也是一种福气”
而往往懂的人,总是一身伤痕,明知自己的命运当如何,却无力改变,那是何等的悲剧?而她,此刻正在体会其中的苦楚。
“小姐?”萧童似乎感受到了明月身上的忧伤,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明月却又是一笑,这才起身,缓缓的踱步走到贵妃椅前,素手抚着上面精致的镂空雕刻,眼中闪过一丝悲戚,轻道:“皇上允准我可以不喝药,但我也未必能怀上皇嗣,若是当真怀上,怕也是与汉帝的郭皇后一样,受人利用,终将废之,并且还要成就他人的一段千古爱情传说,变成历史的笑柄。”
当初汉帝刘秀迎娶郭通经之时,若非看中她的家势,又何以会让她怀有子嗣?数十载转眼而逝,皇权巩固之时,刘秀又何时顾眷夫妻情面?不是终将郭后废除,让她成为了历史上第一个被废除却未抄家,反而赏赐黄金万两的废后。
而那时,郭家人不仅不心怀怨恨,反而连连叩谢皇恩,即使眼见郭后之子郁郁而终也不曾有胆子反抗过半毫,且还大肆赞颂刘秀与阴丽华那从一终的深宫爱情。若是一条路走到最后才发现自己竟那样悲哀的成为了点缀帝王爱情传奇的配角,这让人情何以堪?
萧童听着明月的话,心下蓦地一抖,有些不敢置信的道:“小姐,您说皇上他是想”
“或许不是”明月眸光一暗,又道:“或许他还有另一种算计”
“什么算计?”萧童紧张的道。
“那便是”明月的素手蓦地握成拳头,却淡然的笑道:“那便是即便我不喝药汁也不能怀上皇嗣,因为皇上也可以喝药,而他既已以允准我不喝药,而我却一直无所出,那么命运会比前面一种推断更惨”
说着,明月自嘲的笑了一声,而此时,门外却突然一声尖唱,道:“皇后娘娘驾到”皇后来了?萧童刚才的紧张还没缓去,此刻又被殿外的那尖锐的声音吓得僵直了身体,而后望着明月那丝毫不见动静的身子,刚想开口询问,却见明月淡然一笑,却未出门迎接,而是秀眉一拧,叫唤了一声疼,片刻之间竟瘫软在地,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萧童这次当真吓得不清,她忙冲上前,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扶住明月瘫软的身子,惊恐的叫道:“小姐,小姐您怎么了?小姐”
明月没有回答,只是一手捂着心头,双眸紧闭,脸色苍白,额间的汗水渐渐沾湿了鬓发,身子不住的颤抖起来,萧童吓得几乎哭了出来,而此时,寝室的门轰然一声被撞开,皇后一身明黄百花凤袍傲然而立,一身威严。
只是那双高傲的凤眼在瞥见瘫软在地上的明月时,着实吓了一大跳,就连那高贵之气都吓得失了三分,青葱素手捏着丝帕从长袖中伸出,指着明月,却惊得说不出话,半晌才结巴道:“这德妃是怎么了?”
萧童慌张的不知该如何说起,只道:“皇后娘娘,求皇后娘娘救救我家小姐”,说着,无助的低泣着,可是身侧的手,却被明月猛的握住。
萧童一愣,却见明月依旧紧闭着双眸,心头突然宽下,却依旧不住哭泣。
皇后身后,低首跑来的李公公也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忙尖声道:“快快传御医”,一时间,整个‘凝雪宫’乱做了一团。
床榻上,明月陷入昏迷,‘华容殿’外,一辆车撵飞奔而至,太医院年事最高的吕太医在两名太监的搀扶下走进了‘凝雪殿’,寒冬腊月,殿外更是北风呼啸,但吕太医竟出了一身汗。
三尺把脉,红线续腕,寝室中,无人敢出声,皇后望着明月那痛苦昏迷的神色,心下虽然有几分猜疑,但却有八分相信,她招来李公公,在其耳边细语两句,却见李公公拧起眉,轻声道:“皇后娘娘,若是皇上此时也在‘重阳宫’,那不就惊动圣驾了么?”
皇后脸色一冷,有些苍白,素手中的丝帕扯了两下,半晌之后,见吕太医频频拭汗,却终其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有些不耐的道:“吕太医,德妃身染何疾?”
吕太医许是本身就过于紧张,再经皇后一问,竟支吾其词,连话都说不周全,最终的答案却是清漪旧疾复发,但是究竟是何旧疾,吕太医也说不清楚。
此刻,皇后的脸色更为难看,平日里后宫嫔妃的生死病重都是由她一手操办,但清漪是皇上的新宠,据说皇上进晨还免其喝下去子药膳,可见对她并非一般的看待,如今欧阳红玉尚不能前来,她也拿不出个主义,思绪半晌,才道:“那么德妃就好好休养,既然病疾在身,怕是不能侍寝了,德妃也该自重才是”
说着,皇后整了整长袍,傲然的抬脚踏出寝殿,身后,李公公一脸忧心的回望了床榻上的明月一眼,思绪片刻,这才匆匆跟上皇后的脚步。
众人告退,吕太医也被萧童请了出去,待寝室内空无一人之时,萧童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明月身边,道:“小姐,人都走了”,说着,竟夸张的擦了擦汗,双眼又染上了红,道:“小姐怎的这样吓奴婢?”
刚才若不是小姐的手紧握住自己,此刻怕是自己已经吓得掉了半条命。
而躺在床上的明月却没心没肝的淡然一笑,身上的穴道早已解去,身上也畅快了许多,这才道:“吓着了也值,这苦肉计正好一石二鸟,落得清净”只是这点住玄心二脉的伤势,怕是真的要养上十天半月才会复原。
玄心二脉是人体的连接心脏的所有动静脉所在,玄,则为静,心,则为动,而明月刚才封住了是自己的全身静脉,以至于血液不畅,四肢巨痛难忍,心肺缺氧,最终陷入昏沉,不过这穴道若是在十二时辰内不解开的话,必然全身僵硬而死。
萧童的脸色十分难看,眼中有责怪,但却有几分猜到了明月口中的一石二鸟的意义何在,只要今日之事传出,皇上必然不会在来‘凝雪殿’留宿,而其他宫妃,更不敢前来挑衅,毕竟若是德妃出什么三病两痛,她们可受不起这个罪过。
可是,萧童的心头却更为疑惑,后宫的女子,失宠便是最大的悲剧,可是自家小姐怎么总是反其道而行之?难不成自己不争,皇上会追来不成?
明月看出了萧童的疑惑,却只是抿唇不语,清澈的双眸染上了几许深沉,凝望着窗外的萧条与凄美,心头一阵苦涩。
御昊轩如此宠幸自己无非是想更好的断她后路,激起众妃的愤怒,利用他人将这‘凝雪宫’踏平,而这个‘他人’,若非暮慈,必然就是御昊轩第二个最想除去的势力。
可是,怕御昊轩这招未雨绸缪想一举两得,既让他们姐妹反目,又可以轻易除去排在他心头的第二根芒刺,这样一来,皇权必然更加稳固,那时便可以为所欲为,再不受拘束。
想着,明月有些疲倦的闭上双眼,却在下一刻眉宇轻动,蓦地再次睁开双眼,冷道:“萧童,皇上与臣相的关系如何?”
萧童微愣,随即道:“相爷权倾朝野,又为国丈,皇上理当敬尊几分,不过奴婢以前在将军府时常听将军向夫人抱怨,说相爷违逆圣意,却拿老爷做挡箭牌”
明月拧着眉宇听着萧童的叙述,心头一阵波澜,呢喃道:“难道第二个便是欧阳氏?”
用暮氏对敌欧阳氏,好一个两败俱伤的妙计,明月心头有些泛寒。
“小姐,您在说什么?”萧童见明月一脸思索,眉宇紧拧,不禁担心的问。
明月摇首,但却浅笑出声,忽而道:“萧童,你说我若与皇后对敌,除却后宫的嫔妃不说,谁的受益最大?”
萧童疑惑的望着明月,低首想了会,少许才道:“小姐的意思是皇上?”,一朝臣子,除去三年前被正法的木氏,如今只有暮氏与欧阳氏权财相当,而皇上最忌讳的也是这两家,所以
“萧童变聪明了”明月叹息一声,幽幽的说,而后敛下笑颜,低声道:“但愿我猜错了,皇上或许并非这个意思”
“那如果皇上他”萧童有些焦急的来了一句,但在说完之时才发现自己的失言,气恼的差点没扇自己的嘴巴。
可是萧童转首,却未见明月有半点伤心,只听她笑道:“若御昊轩当真想学汉帝刘秀,那么我也只能学吕后了”,说着,她淡笑的眼中划过一丝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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