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一千零一夜(三)
昨儿一夜未睡,动了一晚上嘴皮子也是够累,她头一沾到枕头便沉沉睡去。本以为到了午时梨子和梅子便会唤醒她。谁知等她自然醒来已经是夕阳西下。
问了梨子和梅子才知,中午的时候四皇子回府便向二位嬷嬷求了情,说若是她太累,便容得她多歇会吧,什么时候醒来什么时候再学规矩不迟。而后四皇子也回了他自个儿的寝室歇息去了。梨子和梅子中午也就没有唤醒她。
她知道原委后心中升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但还是先派了梅子过去东厢,询问二位嬷嬷还要不要过来教规矩。
结果二位嬷嬷没来,四皇子方才睡了两个时辰便精神抖擞地来了,还带来了一队厨房丫头,是亲自布置了很丰盛的晚膳要与她共享。酒水自然是少不了的,桌面上两壶,圆桌四矮凳,她和四皇子对坐,剩下的两个矮凳上也各置一盆,一盆中冰镇、一盆中热温,具是额外备着三壶墨香楼的甘露酒。若是这些不够,厨房的丫鬟还随时准备再添。四皇子这是打算不醉不归啊!
“爷今儿怎的如此好兴致?”她想问上一嘴,但并没有真的问出口。总觉得四皇子面上带笑,眼里头却带着愁绪。凭他俩的关系,不是她该好奇过问的。
等到两杯酒下肚,四皇子已经亟不可待地主动催促她道:“昨儿的故事你还没有讲完。”是,四皇子面上不显急,语气也四平八稳,但他如此提醒她,可不就是急着听下文。
她却道:“爷爱听妾身讲故事,妾身自是欢喜。但爷若是日日如此,叫妾身无暇同二位嬷嬷认真学着规矩。怕是二位嬷嬷没法尽早回宫中交代了。”
四皇子一摆手,道:“明儿就叫你继续学着。今儿你便陪着爷再尽兴一回。”
“是。”她无法拒绝,稍稍回忆了一下,便接着昨儿的故事说道:“昨儿讲到某小国王室青年发现自己夜夜被以为相爱的夫人在酒中下迷药迷昏。这一夜,青年便偷偷倒掉了夫人递来的酒,装作入睡……”
四皇子听着,牵起嘴角邪邪一笑,示意她再为他斟酒,然后一仰头喝光了她给他倒的酒。故事只是故事,四皇子好似玩味一般,并不怕她为他斟的酒里头也会下了迷药。
这故事的最后部分便是解谜。原著中四色鱼比喻的四宗教都被她换成了佛教、道教、礼教和民权代表,故事中的真神和魔鬼,被她比作了玉皇大帝和妖魔,魔法则是妖魔使用的妖术。承载着魔鬼的瓶子也被她换成了被符咒封印的画卷等等。故事这样被她一改,里头的寓意全看四皇子是否有心。往浅了说,教人遇险时临危不惧,方可用智慧取胜;位高之人要心怀仁慈,当竭尽所能地去帮助他人,可能自己也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这结局……没意思。”四皇子的评语如是。
“爷此话怎讲?”她有些意外,好奇起了四皇子心中是怎么想的。
“这故事是你自个儿编的吧?”四皇子斜了她一眼。
她又是隐晦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四皇子挑了挑眉头,道:“妖魔之事实属怪力乱神,说书的爱说,说来说去也就那点路数。”
“爷一身正气,自是不怕邪魔入体。但要说这妖魔之事也未必纯属虚构。要知道人心里头藏鬼魅,往往比真正的妖魔还要可怕。”
“你借着这故事想影射人心?”四皇子嗤笑一声,“人心又哪里是这么简单。渔夫贪心不足,只是有点小聪明,运气倒是不错,但他何德何能凭着进献了几尾珍奇的鱼便赢得位高权重。你故事中那个皇帝也是昏庸。该当是太平盛世,他才能整日游手好闲,全凭自己喜乐,好奇那四色鱼便出兵探索。遇见那经历有些凄惨的小国皇子,也只是因为自己有趣才帮上一帮。那小国皇子与那皇帝既无血缘,说他足智多谋,或说他英勇善战,也都不是。怎的那皇帝就要收了他做义子,还传位于他?就是那皇帝自己没有子嗣,也该当从本国旁亲中择取贤良。国之根本怎可轻易混淆他国血脉。而且说是太平盛世,实际上表面繁荣下暗藏腐朽。道礼不明,教民无用,都成了那河里的鱼,整日只懂随波逐流,随意叫人撒网便捕捉了去,既不反抗,却又临死也不叫别个讨了好处。算是临死尽忠了?忠于谁?那小国如此覆灭,那昏庸皇帝不过是斩了那妖妇便作平息了这小国叛乱,人民便又可安居乐业了?都说邪不胜正,你故事的结局便皆大欢喜,实际上却叫那所谓邪魔一方输得莫名其妙。既有妖法,曾掀起那般巨浪,最后却任人宰割。你这故事编得太理想,并不现实。”
啧啧!她无话可说,只得道:“爷字字珠玑,妾身这小故事确实简陋了。”
“也并不全无可取之处,只是……”四皇子眼睛危险地一眯,质问道:“你可是想说那妖妇可怜?不得不嫁给一个自己不爱的男人,不管他对自己万般尊重万般好,却要每晚下迷药暗害,只为与旁个男子幽会。不过是个卑贱的丑陋男人,因为爱却可以让自己在其面前更加低贱。她凭什么?当真幽怨,也不是她恃宠而骄的借口。你若说那妖妇是被邪魔蛊惑,才犯下如此过错。假若她一开始就不存二心,也不会轻易被那邪魔迷惑了心神。以至于邪魔死后还越陷越深,不过是自甘堕落。”
“哈?”她一愣,原本都没有将那妖女当成主角,不曾多想。
四皇子看她表情,又饮了一杯酒,面容突然一转,嬉笑道:“女子古来弱势,心存邪念,到底也只是叫自己结局悲惨。你这编故事的人都不曾同情,便真是不叫人同情。”
“无论男女,自己做了坏人,结局悲惨,便都不叫人同情。”她确实不同情那妖女,既然为爱魔怔,却又懦弱如斯,她不能代表女权的崛起,只是男权主义中自我毁灭的蠢女人罢了。自己给自己编织了一场绮丽的梦,叫他人看了却那般肮脏丑陋。临死她还自欺欺人,爱人早就死在她自个儿面前,还能叫他人假装骗去。难道不是她疯魔到了头,一心求死?到底还是懦弱。
“你心里头这是想啥呢?”四皇子玩味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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