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岳苓
顾文彬需要时间,穆然愿意给,两人当时就约好了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只不过,到了约定得那天,去赴约的却不是顾文彬,而是一个妇人。
那妇人穿着件素净的旗袍,脖子上带了一串碧玉珠串,整个人纤细窈窕,颇具清冷气质,一进去咖啡馆就朝着穆然所在的角落去了,高跟鞋落在地板上的声音格外响亮,一声一声,却也像沾染了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不用介绍,穆然也知道来的是谁。
真的像,很像很像,她终于知道顾行知的容貌从何而来了,几乎是另一个妇人,一笔一划,精致得自成画卷。
这是顾行知的母亲,岳苓,一个从未在公众场合出现过的女人,是顾老司令战友的女儿,更是一个豪门集团唯一的继承人,出生优渥,才识过人。
穆然所知道的,只有这些,少得可怜,还是从顾文彬的嘴里听到的。
此刻看来,尽管足够低调,岳苓的低调里却带着十足的张扬,仿佛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目不斜视,冷清得孤傲,不给人留丁点的余地。
穆然从椅子上起身,客气的喊了一声阿姨,不亲近,不疏离,客客气气,仅仅是一个晚辈对于长辈的客气。
岳苓点点头,示意穆然坐下,随后把手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礼盒。
那个礼盒,穆然认识,就是顾文彬之前给她,她执意没有收下的那个。
一模一样,连礼盒上的蓝色丝绸都是同样的质地。
穆然的目光没有在礼盒上逗留太久,匆匆一瞥,她就移开了。
“他们都说你聪明,我见了,也觉得你很聪明,进退得体,在古代,也会是个响当当的大家闺秀,女子们争相学习的榜样。”
岳苓在夸奖,但是语气里没有半分夸奖的意思,要说是嘲讽,岳苓又是满脸的真诚。
穆然从前跟着顾云,也曾在阔太太圈子打转了很久,她见过各种各样的妇人,像岳苓这样的,从未见过。
怎么说呢,只是第一眼,就能够看出来,岳苓和那些八面玲珑的妇人不一样,她不苟言笑,高贵端庄,仅是淡然的做派就表明了,这个人用不着讨好谁,也犯不着给谁脸色。
她会让你自己感受,你在她的眼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这样的自信,这样的大方,让穆然不由得越发打起了精神。
她知道,善者不来,来者不善,岳苓不请自来,甚至不知道用了什么放大,代替顾文彬过来,这样的手段,可见这不会是个好对付的人。
“我想你也许没有打开看过,所以不知道盒子里装的是什么。你很懂分寸,所以,还是我来打开吧,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不过就是一个拿来做装饰的小东西。”
岳苓说话的同时,不紧不慢的把礼盒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镶满钻石的胸针,树枝形状,枝丫分明,一看上去就知道价值不菲,并不像是岳苓说的那样,只是一个用来做装饰的小东西。
穆然由衷的赞美了一句,“很美。”
“这是婆婆给我的见面礼。”岳苓勾了勾嘴角,像是笑了,又像是在嘲讽什么,“顾文彬手里的那个,和这个是一模一样的,同样出自婆婆的手。你那么聪明,应该知道,我的,和他的,虽然一模一样,却是有区别的。”
穆然看着盒子里放着的胸针,确实美丽,确实璀璨,可她不在意这些俗物,也没想从顾行知身上谋求什么。
她只希望过平常人该过的日子,不用过多的财富,不必过大的权利,能衣食无忧,能说走就走就好,可以养活自己,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好,而这些,凭着她个人的本事,她完全可以做到。
她不贪心,只要拥有自己渴求的太平日子就好了。
岳苓闻言,浅浅的笑了一下,虽然很浅,浅得几乎看不出来,穆然知道,岳苓的确笑了,笑容也不如方才的淡然,隐隐的,带了几分冷。
“说来也是缘分,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没出世的孩子,那天,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样的地点,差不多也是这样的情况,我见到了你,细数起来,已经快要有十八年了吧,这样的缘分,让我不知道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岳苓一边说,一边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纤细的十个手指头交叉可握在一起,略微显得凉薄。
穆然也看了一眼四周,这是她挑选的地方,不为其他,就因为离外婆家近,她过来方便。这个时候,因为是早上,咖啡馆里客人不多,两人所在的是角落,更为安静。
穆然不确定岳苓眼睛里面的嘲讽是针对她所选择的见面的地方,还是针对她,或者,是针对她素未谋面的母亲,又或者,几者皆有。
不管哪一种,穆然都很明白,不管是她还是她的母亲,都不曾入过岳苓的眼。
不用问穆然为什么会想到她的母亲,岳苓不是说了吗,第一次见她,她还没有出生,那岳苓见的是谁,当然是她的母亲。
差不多的时间,差不多地点,还有差不多的情形,是在说,当初也是这样,她的母亲和顾文彬约了见面,但是来的不是顾文彬,而是岳苓吗?
穆然恍然大悟,所有的事情,原来是这样。
外婆的变化,顾老司令的沉默,顾文彬的欲言又止,岳苓的孤傲卓绝,都是因为她的母亲。
兜兜转转,看似永远都不会有交集的人,终于还是聚在了一块儿。
从前,是因为她的母亲,现在,是因为她。
她能猜到,从前她的母亲没能及时的抽身,陷入了漩涡当中,没有得到好的下场。
她也能感觉得到,她不会在这个漩涡里打转太久,她终归会抽身离开的。
从上一辈就是错的,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结果还能对到哪里去?
穆然笑了笑,看着岳苓的眼睛,认真又坦然的说,“我没有想过拼死纠缠,也没有想过豁出一切去争取一段不被人赞同的感情,友情也好,爱情也好,不过就是那样,时间长了,日子久了,生命里遇到的人多了,就没什么重要的了。如果我错了,那我愿意改正。”
岳苓没想到穆然会这么冷静,冷静得几乎薄情寡义。
她还以为,穆然和顾行知到了分不开的地步,没想到,顾行知不顾一切要扑上去的人,人家的心里从来没有在意过他。
自作多情!
可怜他的儿子,栽在了这样一个女人手里。
岳苓从手包里拿出一张照片,用食指,轻轻推到穆然的面前。
说,“你和你母亲长得很像。但是你比你母亲懂得审时度势,比你母亲聪明,也比你母亲冷静。”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衣,梳着两个长长的麻花辫,双眼清澈,目光灵动,不失为一个美人。
那是穆然的母亲,和穆然有着相似的眉眼,但两者之间,并不是十分相似。
比起母亲,穆然得五官硬朗得多,棱角分明得多,目光决然得多。不如母亲温柔,不如母亲可怜,不如母亲招人喜欢。
穆然把照片拿在手里,如获珍宝般,仔细的摸索。
“谢谢阿姨让我见到了母亲。”穆然笑着对岳苓说,“这张照片,我会好好珍藏的。”
没有人看见自己母亲的照片会无动于衷,血浓于水,就算从来没有见过,冥冥之中的那点血缘也是不会断的。
这个时候,穆然应该抱着照片痛哭,应该声嘶力竭的追问当年发生了什么,但是没有,穆然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把照片放进包里,把包轻轻的合上。
穆然的淡定让岳苓的自信变得虚无。她看着穆然眼睛,轻嗤出声。
“行知的年纪比你大,行知还有一个比他年长三岁的哥哥,我的手里拿着你母亲的照片,我想,即便我不说,你那么聪明,应该也能想到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的母亲,打扰了我的家庭,她是第三者,是一个并不光彩的存在。”
顾文彬结婚了,有了孩子,在岳苓怀着顾行知的时候,还和她的母亲往来,岳苓想要表达的就是这个。
谁对谁错,不是当事人,不清楚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谁也不敢胡乱去评判,但有一点,穆然很确定,不管有意无意,不管任何理由,她的母亲曾经插足过顾文彬和岳苓的婚姻。
也许,那个时候,她的母亲已经和穆成胜结婚了,所以,这么多年以来,穆成胜才会一点儿都不待见她。
她就说,所有的事情,必然会有缘由的。
岳苓说,“顾文彬曾经也是春风得意,也是部队里人人尊敬的军官,是老爷子逢人就夸的宝贝儿子!因为你的母亲,臭名昭著,离开了部队,远离了一切的荣耀和奋斗。”
顾文彬是因为她的母亲才失去大好前程的,这让穆然意外,让穆然遗憾,可是,难道母债子偿,要她来承担一切事情的后果吗?
当初的事情已经过了,她的母亲已经死了,她,一个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孩子,凭什么要为他们得事情买单?
她的母亲错了,她不否认她的母亲错了,可是一个巴掌拍不响,难道所有的过错都在她母亲身上吗?
岳苓是什么样的段位,知道她母亲的存在,又怎么会放过她的母亲,今日旧事重提,不过是想她离开顾行知,离得远远的。
她却不愿意。
她的人生,除非她自己愿意割舍,否则,谁也不要想代替她做主。
“你不愿意离开行知?”岳苓忍不住了,精致的脸庞上有了一道裂缝,语气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冷冷清清的,“亏我刚才还觉得你识趣儿,如此看来,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和你的母亲终归是一样的货色。你不是说,你错了,愿意改正吗?我现在是在给你机会。”
“可是我没错。”穆然说得坦然,“你们的往事,和我无关,要怎么处理,那是你们的事情。我和顾行知,也是顾行知先招惹的我,阿姨,我没错,我不会主动选择什么,您要是真的反对这段感情,您让顾行知开口,但凡他说一个字,我都走。”
“你听明白了我的话吗?我是说,你的母亲,勾引了有妇之夫,还飞蛾扑火一样,无论如何都不肯退让。穆然,你现在是想怎么样,是要重蹈覆辙,走上你母亲的后路吗?顾家的门槛,你们母女,这么多那么想迈过吗?”
“是您想太多了。顾家的门槛,终究不过是个门槛,再怎么金贵,也就是个门槛,我从来没想过要迈进去,没想过要攀高枝。您放心,我不图什么,只是问心无愧,不想被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影响而已。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您的立场我也看清楚了,我还有事,就先走了,阿姨再见。”
穆然背了书包就要走。
该说的都说了,该懂的懂了,她不认为还有和岳苓谈下去的必要。
岳苓的意思,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让她离开顾行知,仅此而已。
她也只有一句话,她不愿意。
岳苓笑了,“穆然,你难道没有想过,你也姓顾?”
穆然被这句话逗乐了。
她要是顾家的孩子,她怎么可能是顾家的孩子?
如果她是顾家的孩子,顾老司令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和顾行知在一起,顾文彬怎么可能支持她和顾行知在一起?
她什么都会怀疑,唯独这一点,她看得清楚,她,穆然,绝对和顾行知没有半分的血缘关系。
“来都来了,听一个故事怎么样?”岳苓问。
穆然回头,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岳苓。
岳苓往杯子里加了几块方糖,用勺子轻轻搅拌着。
“你这么淡然,不过是觉得你的母亲扮演了一个不光彩的角色,你无从辩驳,无从下手,潜意识里认为是罪有应得。那我要是告诉你,你的母亲也是受害者,你还会像现在这样淡定吗?”
岳苓笑着问,“穆然,你知道你的母亲是难产死的,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难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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