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前尘
三月廿四,天光大好,她就是在春猎头一天的大典上,见到了身着玄色骑服,手里挽着黑木大弓的皇帝列锋。朗目星眉,猿背蜂腰,列锋挺直了脊背端坐在马背上,凭手弯弓,就射下了一只黑鹰。
黑鹰落地,四周一阵阵地欢呼,春猎就正式开始了。
话说那只被猎鹰当做彩头射下来的黑鹰,被底下人捡回来的时候,翅膀依旧完整无缺,列锋一箭穿过黑鹰的脖子,没有一丁点儿偏差。
四周见了那完整的黑鹰,便都是奉承阿谀之声。皇帝列锋二十几许的年纪,意气风发,好不英俊。
妤温便是在那时,一眼看到了英勇威猛的列锋。霎时间,一颗少女的小心脏呀,就砰砰乱跳了起来,如同一只小鹿在心里到处蹦,跳到了嗓子眼,脸色都不由地慢慢变红。
世上还有这样的男子。
眉若刀裁,眼如黑晶,麦色的脸颊棱角分明,穿着一身玄色的银线绣龙纹骑服,披着墨色的大氅,领口的黑色狐狸皮光滑如水,映衬的他挺拔俊俏的身姿,远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妤温都能感觉到他身为帝王,身上的威严气势之重,如同一柄出鞘亮芒的剑,在太阳底下熠熠地闪烁着。
那时的列锋,不过弱冠的年纪,登上皇位,也不过才三年有余。
一见动心,她正是不晓事的年纪,情窦初开,自此整个春猎间,她的眼神便热烈地粘在了列锋的身上。
他骑马的样子真英俊,他弯弓的模样真叫人心动,他轻轻笑着的时候叫她一颗心狂跳不已,他无意间看过来的目光能叫她晚上回想许久不能入睡……
她原以为九五之尊的列锋,文治武功都十分了得。却不知道,列锋正经是个金玉其外的皇帝,不精政事,只喜打猎享乐,空有一身瞧着漂亮的花架子功夫,却丝毫不懂行军打仗。
先帝子嗣缘薄,身体虚弱,政务尚且处理地不通顺,更别说教导唯一的太子了。
前世的妤温自诩骑射功夫好,对列锋一见钟情之后,当下便穿着这身红色的骑服,打马出去,跑到了场子中间,对着靶子连射了三箭,无一步正中靶心,凭着精彩的骑射,成功地吸引了列锋的目光。
太监拉着细细长长的嗓音,报上了她的姓名:“萧大将军府嫡长姑娘萧妤温,连中三靶——”
列锋十分高兴,直言:“我大梁女子如此英姿,实在叫人心喜!大将军教养的好女儿!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欣喜之色溢于言表,当即便允诺让皇家匠人为她打造一柄女子适用的软剑,来作为赏赐。
她大大方方地应了,回到帐子里却拽着父亲的衣袖,说:“我要嫁给皇上!”
萧大将军震惊,母亲文慧县主听了她这一句话,穿着诰命礼服的身子不由晃了晃,险些没站稳,半晌说不出一个字。
许久,赵氏才缓缓抬了抬眼,问她:“妤温,好孩子,他是大梁的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更有早年就定下亲事的皇后在后宫坐镇,你入宫只是嫔妃,后宫深似海,那里的女人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就算这样,你也要嫁?”
前世的她年纪小不懂事,只晓得那个人是她心里喜欢的,她便要陪在他身边,哪里管什么后宫佳丽,直言不讳道:“我非他不嫁!”
她才没有格外注意到父亲阴沉了多日的脸色,和母亲每天为她担忧劝解无果而日渐憔悴的面容。
后来她才知道母亲说的都是实打实的大实话——外祖母淮南郡主年幼时在先太后膝下长大,后来嫁人生子后,带着年幼的母亲也常常在宫中小住,是先太后宫中的常客,母亲打小在宫里的时日就多,自然对后宫女子的纷争和手段了然于胸。文慧县主了解自己的女儿,也了解宫中的规则,更是了解后宫的残忍阴暗,她当然知晓,妤温只要进宫,就一定会变成众矢之的。
可那时的萧妤温年轻气盛,任凭谁怎么说,就是一定要嫁给皇帝。
水红色的绣金宫装,红烛喜宴,她坐在宫里红檀木的雕花大床上,不用听就能想象地出来宫里宫外有多热闹。
春猎结束后没几天,不到五月份,她便被列锋迎进了后宫,一进宫便封了妃,而后又赐夫人,越级加封,位列四妃之上,独掌钟粹宫一宫主位。
列锋对她百般骄纵,千般宠爱,独宠之势无人能及,连皇后的面子她都随便能落,列锋宠着她,爱着她,皇后多次在列锋面前上她的眼药,列锋都不为所动,最后还赐封妤温一品凰舞夫人,风头无两,连皇后都渐渐势颓,不再与她相争。
她还记得她宫里的小宫女跑腿过来撒欢一般地告诉她,“皇后娘娘知道了皇上给娘娘的封号,气的摔了整整一套茶具呢!”
皇后怎么会不气?
她可是知道皇后当时是怎么说的:“赐封‘凰舞夫人’,连‘凰’字都用上了,皇上这是想要废了我这个皇后啊!”
可惜好景不长。
往日里有多辉煌,后来输的就多惨淡。
皇后手段高明,自然能叫她有苦说不出。
大将军府后宅干净,她自小便不知道妻妾相争,是怎样的一副场景。
圣恩隆宠,不出一年,她就有了身孕。可惜到了五个月的时候,叫皇后的爪牙、皇上的新宠琦美人一把推倒在假山旁。她的肚子好巧不巧地正好撞在了旁边石头的棱角上,当下便剧痛难忍,晚间她便在钟粹宫中小产了。
是个成了型的男胎。
琦美人跪在她的宫门口,对守在钟粹宫里的皇上哭诉:“凰舞夫人怀了身孕五个月了,还整日里霸着皇上,臣妾心里实在气不过,今天便争了几句,哪里晓得会失手推了她——”
话里话外,不过都是些她恃宠而骄的话罢了。
她躺在内室里的大床上,屋子里飘着厚厚的血腥味,她不用想也知道,琦美人那一副梨花带雨的哭相,楚楚可怜之姿。
屋里烛光点点,琦美人的哭诉在窗外若隐若现地飘进来,她心里一片冰冷,恨意狂生。
她清楚的很,琦美人是皇后的用来对付她的枪。她明明知道背后的人是皇后,却偏偏,手里没有握住她的把柄。
后来琦美人被赏了白绫,留了全尸,皇后分毫未失,就连琦美人娘家也稳坐朝堂,丝毫没受到什么影响。
谋害皇嗣被这么简单地处置了,妤温的心也慢慢凉了下来。
从头到尾,只有琦美人拿命换了她肚子里孩子的命,也就是仅此而已。
自此以后,列锋对她纵然是如同以往的宠爱,她对列锋,也越来越多的只是冷漠和恨意——尤其是当她看到皇后昂首坐在坤宁宫中骄傲的模样,她心中的恨意就如狂草般滋长。
曾经活泼艳丽的鸟儿变成了金丝笼里萎靡的囚徒,这样没有了新鲜活泼的萧妤温,列锋对她也只是越来越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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