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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临江(五)


  远处是层峦叠嶂连绵起伏的群山,云海缥缈飞捲奔腾,仙鹤展翅穿云而过,清亮的啼声由远及近,近处碧波林涛,泉水泠泠,奇珍异兽三三两两或追逐打闹或静卧于地,俨然一副世外桃源的景色,目之所及,美不胜收。

  上千名修士被随意扔在了地上,一声响彻云霄的鹤唳之后,陆陆续续有人转醒,俱是被眼前美景震撼。

  “这、这是何处?”有人正好在参天古木下醒来,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古木震惊道:“是红木!是十七州早已绝迹的红木!”

  十七州现存的红木皆是从前遗存,巴掌大的一块红木都要引起番腥风血雨,遑论如此参天巨木!

  那名修士这一声吆喝引过了许多人的目光,当即便有人蠢蠢欲动想要收入囊中,然不等动手,便又听人在喊:“是九尾灵狐!天阶的灵兽!”

  只见清泉边,一只一人多高的灵狐慵懒地趴卧在草地上,毛发雪白无暇,柔软蓬松的九条大尾巴晃来晃去,一双漂亮的狐狸眼波光流转,眼尾还自带一片媚人的绯色,引得人心旌荡漾。

  “抓住它!”当即便有人祭出了捕兽网,然而刚一动手,整个人便爆体而亡,化作一团血水,滴滴答答地落在了草丛中。

  那灵狐混不在意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懒洋洋的睥睨着众多修士,打了个哈欠后趴着继续睡了。

  像是完全不怕他们。

  上千名修士突然都被聚集在这满是奇珍异宝的仙境中,自然有人心生贪婪,然而无一例外,只要动用灵力便会立刻暴毙,死状千奇百怪。

  “这里不能动用灵力!”一女子高声喝道:“都住手!”

  那女子正是四季堂的大堂主梅落雪,她容貌清丽身材丰润,眉梢眼角自带着上位者的威严和压迫,十几名着苍黄衣袍的四季堂修士忠心耿耿地守在她身边,众星拱月气势十足。                        

                            

  “梅堂主说得对,大家都快将法器法宝收起来,不要轻易触碰那些灵兽灵木!”一名着僧袍拄禅杖的僧人亦是高喝一声,虽未动用灵力,却仍旧能让方圆几里的修士都听得清清楚楚。

  “是寂庭宗的百羽禅师!”有人将他认出来,“百羽禅师竟然也被困在了临江城中!”

  百羽是入了天机榜前百名的修士,师承天机榜榜首明桑禅师,乃是明桑三名亲传弟子之一,他一开口,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百羽禅师,您可知这是何处?”一容貌俊秀的红衣少年笑嘻嘻地问他。

  百羽摇摇头,“贫僧亦不知。”

  “是合欢宗的卿颜!”有人惊呼,“天机榜前百竟有三人都在临江城?”

  “你莫不是忘了渡鹿尊者?”有人说:“说起来渡鹿尊者为何一直不曾露面?我们是来临江城参加临江会的,却遭受此无妄之灾,渡鹿尊者身为一城之主,难道不该出来给我们个说法吗?”

  “对!梅堂主,令师尊到底在何处?”有胆子大的直接问了出来。

  梅落雪的脸色很是难看,却还是沉声安抚道:“大家稍安勿躁,当务之急是先从这诡异的地方出去,待之后我师尊定然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修真界向来是以强者为尊,有了梅落雪和百羽禅师还有卿颜在此,惶惑不安的人心勉强被安抚下来,上千名修士各宗各派各门聚集在一处,或有关系亲近的宗门散修也干脆合在一起,找出各自领头的,去梅落雪百羽那边一起商讨解决的办法。

  无时宗现在只剩褚信一个,他不敢贸然出头,甚至还把自己的宗门玉牌藏了起来,和冯子章江一正一起蹲在离宁不为不远的地方观望着那些大佬。                        

                            

  宁不为之前刚醒来就在摆弄着手里那两块破刀片,不知道在地上画什么东西,动作很是随意,这会儿正好画完了最后一笔,眯起眼睛看向那几团落下的地方,又低头添了几笔。

  “卿颜今年才二十有一就进了天机榜前百。”褚信艳羡道:“据说他是天灵之体,一呼一吸皆是在修炼,现在已经是合欢宗的长老了。”

  “我二十一岁的时候还没筑基。”冯子章羞愧道:“难怪我师父经常骂我废物。”

  “他长得好俊。”江一正的关注点很明显有点偏,“就是比咱爹差点儿。”

  冯子章看向宁不为,那卿颜实在是十七州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而宁不为整天都臭着张脸,不笑的时候像是随时要杀人灭口,他觉得江一正这说法有失偏颇,但是不敢反驳。

  他怕爹还没认,宁不为就把他给砍了。

  宁不为这会儿正神色肃然地从纳戒中拿出一小包米糊来,苦恼着怎么喂给宁修吃。

  宁修显然是饿了,哼哼唧唧的抱着他的手指啃,奈何嘴里没牙,委屈又急躁地望着他爹,“啊~”

  饿呀~

  “啊~啊~”

  爹爹~饭饭~

  江一正身为自行认爹的好闺女,厚着脸皮凑了上去,没敢上来就喊爹,从自己纳戒里掏出口锅来,恭恭敬敬道:“前辈,我这儿有锅,很干净,正好能给弟弟煮米糊。”

  “前辈,我刚捡的树枝,正好能用来生火。”冯子章抱着一摞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柴放在了江一正架好的锅底。

  “前辈,这泉水我尝过了,很甜,没问题。”褚信用竹筒盛了泉水来倒进锅里,“煮米糊正好。”

  宁不为:“…………”                        

                            

  好像,完全没有办法拒绝。

  他没有在纳戒中随身带锅的好习惯。

  江一正甚至从纳戒里掏出来几个红薯,兴致勃勃道:“这火正好可以烤红薯。”

  宁不为坐在地上,薅了根狗尾巴草给宁修编小蚂蚱玩,其他三个围在火堆边上真的烤起了红薯,他也懒得去管。

  在这仙境般的美景之中,在众人惶惶不安聚在一起商量怎么逃出去的时候,香甜的米糊味和烤红薯的味道猝不及防地弥漫开来,同这紧张的气氛幻美的景色格格不入。

  连梅落雪百羽以及卿颜几人都向他们望了过来。

  只见火堆上架着口刷得锃明瓦亮的铁锅,锅里是香甜的米糊,快熄灭的火堆里还埋着几个红薯,而这格格不入的铁锅旁,围坐着四个修士。

  一个容貌俊美怀里抱着个娃娃的废人。

  一个资质奇差长相英气的女子。

  一个剑眉星目但是看着就蠢兮兮的青年。

  还有一个娃娃脸满是愁容的少年。

  而且除了那个废人,其他三个都是灰头土脸血呼啦哧,看着就惨,这几个人聚在一起,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但问题是所有人都在这里绞尽脑汁地想法子,这几个跟郊外踏青似的熬饭烤红薯,舒服恣意得一批,怎么看怎么让人不爽。

  宁不为向来不理会旁人的目光,从锅里盛了小半碗米糊,从纳戒里拿出一个小瓷勺,那小瓷勺做得精致,上面还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黄毛小胖狗,垂着耳朵冲宁不为吐舌头。

  大概上面是被画了什么符,那小狗的眼睛还会眨,尾巴也甩来甩去,像是活物一样。

  宁修盯着那小勺好一会儿,学着那小胖狗的样子眯着眼睛冲他爹吐舌头。                        

                            

  “蠢死了。”宁不为对儿子很嫌弃,对那店小二准备的小勺也很嫌弃,却还是老老实实拿那小狗勺子舀了勺米糊放进嘴里尝了尝,确定没问题了才喂给了宁修。

  江一正拿着剑把红薯从灰烬里扒拉出来,冯子章伸手去拿结果被烫了一下,不停地吹着烫到的手指,褚信干脆一剑切开,剑法飘逸地给红薯去了皮。

  若是他亲爹和师父见他用无时宗远近闻名的无时剑法来给红薯去皮,只怕要气得将他就地正法。

  江一正挑了块最大的红薯,恭恭敬敬地放到了宁不为面前的草地上。

  “前辈,您吃。”

  那恭敬地态度宛如在给先人上供。

  冯子章还在抱着烫到的手疼得抽冷气。

  褚信啃了口红薯,眼巴巴地望着锅里的米糊,问宁不为:“前辈,我能尝一口吗?”

  宁不为被宁修吐出来的米糊沾了一手,闻言不耐烦道:“随便。”

  于是褚信很开心地跟江一正要了个勺子。

  江一正甚至还给多给了他一个碗。

  褚信如果是馋,那冯子章则是刚辟谷还没改过习惯来,厚着脸皮跟江一正要了个碗,江一正则没有辟谷,只吃红薯有点干,嗫嚅道:“前辈,我喝半碗成吗?”

  宁不为拿着帕子给宁修擦嘴,自闭到不想说话。

  三个人端着碗围着锅,把锅里剩下的米糊分了,就着红薯吃得十分满足。

  不少围观的修士看向宁不为的目光从一开始的愤愤变成了同情。

  难怪会做此等离谱的行径,一个废人带着三个傻子和一个奶娃娃,也怪不容易的。

  但是为什么看起来他们吃得这么香!?

  “这位道友。”就在众人都歇了看热闹的心思时,一名须发半白的中年人凑了上来,冲宁不为拱手道:“在下长生谷陆南,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宁不为冷冷看了他一眼。

  那自称陆南的修士脸上的笑容未变,“我观道友与我一故人十分相象,奈何我那故人早早陨落……你我二人有缘,我便帮你怀里的孩子卜算了一卦。”

  陆南长叹一声,望着他怀里的宁修道:“此子逆天而生,自出生便有七七四十九命劫要过,便是过得了命劫,也是个天煞孤星,克父克母,道友你——”

  他话未说完,就被人怒声打断。

  “我怎么没听过什么长生谷!”褚信怒道:“你这人分明就是信口胡言!”

  “我虽修行不深,但唯独于卦象颇有研究,断卦无一不准。”那陆南冲宁不为笑道:“此等命格百年难出其一,上一个被我算出克父克母天煞孤星命格的,还是宁不为。”

  早就有人在暗中观察这边的动静,待陆南说出“宁不为”这三个字来,原本嘈杂的环境倏然一静。

  连褚信都被噎住。

  宁不为是何人?

  六岁父母双亡,所在的宁家旁支就剩他一人,后被接到宁家主家,宁家掌权人接连陨落,死得只剩下宁行远那个不足百岁的主家嫡孙掌权,但连宁行远那等天纵奇才都早早陨落。

  当年盘踞在巽府偌大一个宁氏家族,千百万人的参商二州连草都没活下来一根,就单单活下来一个宁不为。

  若他不是天煞孤星,那十七州真就找不出第二个能称得上天煞孤星的修士了。

  更遑论这些年宁不为所到之处,皆是腥风血雨,在众人心中,宁不为这个名字永远和死亡紧紧联系在一起,但凡沾上那么一星半点,都要骂声晦气。

  那陆南似乎很满意用宁不为营造出来的效果,见众人陷入沉默,他微微笑道:“诸位!我观此处乃是那妖藤所造幻境大阵,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找出阵眼以力破之,定然能出去!”                        

                            

  “那这阵眼在何处?”有修士忍不住问道。

  “那妖藤阴邪得很,将阵眼设在了活人身上!”陆南伸手一指,正落在宁不为怀中的宁修身上,“那活人阵眼正是他怀中抱着的婴孩!”

  “信口雌黄!”冯子章闻言怒道:“你先是说什么命格,现在又扯什么阵眼,分明就是你在打孩子的主意!”

  “没错!你凭什么说阵眼在孩子身上!?”江一正同样很愤怒。

  “呵。”陆南冲百羽禅师和梅落雪几人所在的方向拱了拱手,大声问道:“百羽禅师,梅堂主,卿颜长老,此处是否为一幻阵?”

  梅落雪皱眉道:“确实如此,那妖藤修为极高,所设幻阵皆似实体。”

  百羽亦是点了点头。

  卿颜抱着胳膊倚在红木上笑吟吟地没说话,但是也没反驳。

  “这孩子天生金丹之体,丝毫不懂得反抗,将他作为阵眼再合适不过,大家只要一点灵力稍微探查便能感知这孩子身上的阴邪之气,他便是此阵阵眼!”陆南大声道。

  当即便有人想用灵力入宁修识海,却被一股强横的力道给挡在了外面,险些爆体而亡。

  宁不为抱着宁修站起身来,扫视过围上来的众人,开口便是张狂的挑衅,“一群死不足惜的杂碎。”

  这么小的孩子哪里承受得住他们的灵力探查,陆南分明就是想要孩子死。

  挡在他前面的江一正冯子章还有褚信傻了眼。

  “前、前辈,好歹辩解一下啊……”江一正小声道。

  “分明是他们挑事!他们还没有证据!”冯子章快要气炸了,“就凭着一张嘴说是就是了?”

  褚信看着围上来的人越来越多,急道:“你们怎么能凭他一句话就断定孩子是阵眼?”                        

                            

  “是不是一试便知!”有人高声道:“把孩子交出来!”

  “就是,把孩子交出来!”

  “交出孩子!”

  江一正握着剑的手有点抖,冲梅落雪的方向大声喊道:“梅堂主!您来主持一下公道!总不能任由他们欺负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吧!?”

  然而梅落雪百羽等人却俱是沉默不做声,还有许多修士保持中立的态度观望。

  如果孩子是阵眼,这些群情激奋的人抢过来杀了他们便能出去,如果不是阵眼,那也是这些打头的滥杀无辜,同他们没有半分钱的关系。

  甚至冷眼旁观者要占据多数。

  梅落雪久久未回声,江一正神色多了几分茫然。

  陆南义正言辞道:“道友,为了大家的性命和安危,你还是将孩子交出来吧。”

  不等他话落,一片碎刀直冲他眉心而去,浓郁的黑雾倏然炸开,化作了无数利刃刺向诸人咽喉!

  有些动用法力去挡,结果刚动用灵力就炸成了一团血雾,剩下的记得不能用灵力,却来不及躲开,被那利刃直接刺穿了喉咙委顿于地。

  “怎的他用灵力就可以!?”

  有人发出质疑,然而那些黑雾如同活物一般四散而开,众人纷纷逃窜,待回过神来,却发现那带着孩子的修士连同那三个傻子都不见了踪影。

  “他们进了红木林!快去追!”陆南率先冲了进去,亦有许多修士跟在他身后。

  甚至梅落雪都带着四季堂的修士追了进去。

  卿颜倚着树干挑了挑眉,“都疯了不成?”

  百羽盘腿而坐默念经文,将那些流连不去的黑雾挡在了外面。

  卿颜笑道:“禅师,您看如何?”                        

                            

  “阵中阵。”百羽皱眉盯着方才宁不为几人待着的地方,“不能动用灵力非是因为我们在妖藤的幻阵中,而是因为方才那名抱着孩子的修士在妖藤幻阵中另起一阵,此人——”

  “邪魔外道,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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