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可是吞舟,我想你活着。”……
燕兰庭缓缓回身,表情不似往常那样平静,甚至连直视岑鲸都做不到。
他们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岑鲸不想再动,就对燕兰庭说:“过来。”
燕兰庭默默迈开步子,走到了岑鲸面前。
岑鲸作为岑吞舟时就比成年后的燕兰庭矮半个头,如今装在十五岁的身体里,身高更是只到燕兰庭胸口。
但就双方眼下的气势而言,显然是岑鲸更胜一筹,压得燕兰庭把头都低下了。
岑鲸满腔的询问,在精力即将耗尽的疲惫下化作简单的八个字:“别让我问,自己交代。”
燕兰庭微微侧头,语气中透着迟疑:“你还是……问一下吧。”
万一他会错意,把岑鲸还没发现的事情给抖落出来就不好了。
岑鲸听出这话背后的意思,轻轻吸了一口气:“你背着我干了多少事?”
燕兰庭的目光下意识掠过岑鲸腰间,在那个圆鼓鼓的香囊上停留了一瞬:“也没多少。”
岑鲸没有捕捉到那一瞬的停留,更没有力气再跟燕兰庭周旋下去,索性抬手,指向自己身后。
在她身后不远的拐角处,江袖悄悄探出半个脑袋。
燕兰庭由此确定岑鲸发现了什么,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嗯,是我故意引他们过来的,也是我让他们在端午那日去玉蝶楼,他们若再聪明些,问问玉蝶楼的掌柜,便会知道长乐侯家的姑娘在端午节订上的三楼雅阁,原是我定的,正‘巧’赶在长乐侯府的下人过来预订时退掉,才又被订了出去。”
燕兰庭那句“若再聪明些”,明显触怒了江袖跟云息,让躲在拐角处的他们俩又走了出来,只是依旧原地站着,没敢靠太近。
“还有……”燕兰庭没有半点糊弄岑鲸的意思,自觉把相关的安排都交代了:“即便你不曾来这,我也会想办法让你过来,白家这次乔迁买了不少下人,除了听风,还有几个也是我的人。”
岑鲸:“若来的不是他们,你打算如何?”
燕兰庭果然看了眼望安庙的方向:“我安排了人看着。”
最后还补充了一句:“新宅子不宜见血,若有旁人靠近,最多射箭警示,不会真的伤人,你放心。”
事情理顺了,岑鲸只剩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这么做?”
燕兰庭早先明明很配合她咸鱼,肯定是中间发生了什么,才会让燕兰庭决定把她的身份暴露给云息和江袖,若不弄清楚燕兰庭这么做的原因,她担心对方会将自己的身份暴露给更多的人。
燕兰庭眸底微暗,顿了片刻才道:“你能听懂雀笛。”
岑鲸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心想能听懂又如何,她跟禁军副统领周通关系不错,凭她过去的社交能力跟酒量,从周通那学会雀笛暗号,简直再容易不过。
可当对上燕兰庭逐渐沉静压抑的双眼,岑鲸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忘了什么——
五年前上元节,那群围杀她的禁军就是用雀笛相互联络。
她从扶摇楼一路走到宫门口,耳边都是他们用雀笛通知同伴目标走到哪,距离宫门还有多远的声音。
心虚的人一下子就变成了岑鲸。
但她又想,或许燕兰庭说的不是这件事,毕竟那晚燕兰庭不在,怎么可能对当时发生的事情如此清楚。
结果燕兰庭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说的正是五年前的事情:“驸马拿下禁军后,我借他的手调查过五年前上元节那晚发生的事情,那晚皇帝调用禁军两个都的人马,最后伤者过半,却无一人身死。”
“我想不明白,以你的武功,既然能挫伤百来人,为何一个死的都没有。”
“后来周通又跟我提起,说他曾在酒桌上教过你如何听雀笛暗号。”
“我本不信,一是周通当时喝醉了,根本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教过你。二是那晚要杀你的禁军便是用雀笛相互联络,你要是真的能听懂雀笛暗号,听见声音就该知道宫门口等着你的是什么,怎么可能自投罗网去送死。”
“直到你被挟持那天,我想见你,想起周通的话,就找驸马要了一只雀笛……”
燕兰庭的嗓音渐渐低了下去。
他找驸马借了一支雀笛,洗净擦干,来到医舍附近的楼梯旁,吹了几个短促的声音,意思是:楼梯,见一面。
随后他就在原地等着,既想要岑鲸出现,又希望岑鲸不要出现。
最后岑鲸来了。
一直围绕在他心底的疑惑也终于有了答案——
上元节那夜,岑吞舟知道有什么在前方等着自己,她接受了那样的结局,愿意装样子反抗一下,然后去死。
所以她只是伤人,没有杀人。
“我不追问你当初为何一心赴死,反正你也不会说。”燕兰庭看着岑鲸,缓慢而清晰地说道:“可是吞舟,我想你活着。”
“我想你在这世上多些牵绊,好好地活着。”
燕兰庭的话语,让岑鲸陷入了沉默。
燕兰庭几乎都说对了,至少表面上来看是对的。
她一心赴死。因为这是她的任务,只有死了,给反派岑吞舟的人生画上句号,她在现代的父母姐姐才能好好地、健康地活着。
她故意不杀禁军。因为她本该死在易安山,后来任务出了差错,才导致皇帝不得不动用禁军来杀她,那些围杀她的禁军本就不该死,总不能因为她想演一场戏就让那些人赔上自己的性命。
重生以来,因为身体不好,许多人都希望岑鲸能好好活着。
面对他们的期盼,岑鲸每次都会乖乖应下,从不提及自己的想法。
唯独这次,为了避免燕兰庭继续扒她马甲,她在长久的沉默后决定表达一下自己的态度:“五年前我非死不可,如今,倒是没什么所谓。”
能活着,就好好活着,不能活着,也不强求。
“所以我不会故意找死,你不用担心,也不用……”岑鲸回头看了眼云息和江袖,他们听到了燕兰庭的话,知道岑吞舟是自愿赴死,脸上满是震惊和迷茫。
岑鲸转回头,对燕兰庭说:“也不用再给我找什么牵绊。”
燕兰庭:“好。”
因为燕兰庭答应的太过干脆,岑鲸有些不敢相信:“当真?”
“当真。”
对于岑鲸,燕兰庭一直都很好满足,只要岑鲸不是自己想死,并愿意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活着,他就愿意不再违背岑鲸的意愿,想办法给岑鲸创造出一个允许她好好活着的环境。
两人协商完毕,岑鲸也耗尽了精力。
她松懈下来,脑子都是空的,一时想不到自己接下来要干嘛,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家还在办宴席,于是越过燕兰庭往外走:“我先回去了,陵阳县主还在等我。”
燕兰庭转身看着她离开,云息和江袖跟着往前走了几步,但因为岑鲸方才那句“不用再给我找什么牵绊”,让他们在燕兰庭身后停下脚步,不敢再跟。
他们甚至不敢开口询问岑鲸是不是不要他们了,心里只剩惊惶无措,直到——
岑鲸想起什么,折回来跟燕兰庭讨要江袖之前给她的膏药。
方才燕兰庭从里头出来的时候,顺手把膏药也带走了。
拿回膏药,岑鲸又问那俩小的:“云伯可在京城?”
江袖赶紧回道:“在的!”
云息看起来比江袖沉稳,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了拳,指甲深深陷进了掌心的肉里:“还住在水云居,一直没搬过。”
岑鲸点点头,反应迟钝地缓了半拍,才说:“下个旬休日,你们若是有空,就带我去看看他。”
江袖:“好!”
云息手上卸了力道,看似不经意地说道:“正好这些年水云居换了不少人,你回去让他们认认脸,以后便不用我们带了。”
岑鲸像是没听出云息用了“回去”这个词,又好像听出来了却没在意,应了一声:“嗯。”
云息这才展颜而笑,俊美的容貌足以令天地为之倾倒。
岑鲸却是看惯了他这张脸,挥挥手离开,往女席的方向走去。
回到女席,陵阳县主已经彻底喝醉了,一看到岑鲸,抱着岑鲸就不撒手,谁劝都不管用。
岑鲸又累又困,也就由着她抱,直到宴席散后,陵阳县主府上来人接她,才好不容易把她从岑鲸身上扒拉下来。
宴席一散,岑鲸就回自在居睡觉去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有多差,在青州也不是没有过因为太劳累而病倒的先例,所以她回屋洗了手脚脸,换上寝衣就往床上爬,盖好被子后还不忘让自己院里手巧的丫鬟帮她打个络子装小木球。
那丫鬟问她:“姑娘想要什么颜色的?”
岑鲸困得不行,整个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过了半晌,迷迷糊糊地说:“紫色的吧。”
说完岑鲸就睡着了——她是这么以为的。
梦里她梦到了很多人,有给她研墨唤她“老爷”的乌婆婆,有坐在树上喊她“滚”的萧卿颜,有没大没小抱怨她不肯好好休息的江袖,有不知道多少次逃家又被她给逮回来的云息……
出现的人实在太多了,还有些岑鲸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的人,也出现在了这场梦中。
画面最后停格在五年前的燕兰庭脸上,年纪轻轻就已身居高位的青年在她面前低着头,为她细心包扎手背的伤口。
挂满花灯的扶摇楼就在他们身旁,燕兰庭包扎好伤口抬起头时,灯光落在他眼底,映出一片金黄色的暖。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在岑鲸的记忆里,他没能把话说出口,便有人过来将他叫走了。
但梦里不同,梦里没有人来叫走燕兰庭,所以她听到了燕兰庭想要说的话,他说——
“吞舟,我想你活着。”
岑鲸醒来,感受到了早晨才会有的清新与凉意。
窗外吹来微风,枝头雀鸟轻鸣,伴着竹枝扫帚扫过粗粝地面的声响,传入岑鲸耳中。
陌生的环境让岑鲸过了几息才想起这里是新家。
她动作缓慢地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但身体好像很久没动过了,就算伸了懒腰,还是很不得劲。
说起来,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不等岑鲸想起睡前的记忆,耳边突然传来系统的声音:【宿主!!你终于醒了!!!】
岑鲸心底升起几分不妙,果然,她听到系统说:【你都昏迷三天了!!】
昏迷……三天?
像是为了验证系统的说法,外间传来开门声,以及白秋姝的抱怨:“换了几拨御医都没用,一个山野大夫,到底行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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