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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那你吃吧。”


  说不清是运气好还是运气不好。

  今天下午最后一节是骑射课,岑鲸在上课期间被安如素叫去帮忙,对比恢复健康后需要上马练骑射,岑鲸当然是更乐意帮安如素去整理西苑书阁的借阅记录。

  所以她今天出来晚了些,且还没有换衣服,直接穿了骑射课的胡服,做的男子打扮,与众人记忆中的岑吞舟差了年龄,也仅仅只有年龄。

  岑鲸对上那双目眦欲裂的眼睛,并未马上移开自己的视线,而是借着对方马车里不甚明亮的光线,看清了对方部分的容颜。

  昔日的意气风发荡然无存,虽然有假扮道士的罗大夫进宫替他调养身体,可他看起来还是一副消瘦的模样,两颊没多少肉,因此显得颧骨格外明显,皮肤色泽暗淡,眼下透着乌青,加上满载恨意的狰狞神态,乍一瞧去不像人,更像鬼。

  那本该是在她的帮助下,执掌天下大权的书中主角,天命之子,如今却成了她一手推进深渊,养出来的鬼。

  岑鲸缓缓收回视线,垂眸低头,进了马车。

  岑鲸不知,她收回视线之前的眼神,让那张凶恶的脸在冰冷的空气中僵硬,泛着血丝的眼底更是浮现丝丝缕缕的错愕。

  相府的马车就此远去,萧睿却还愣愣地盯着岑鲸方才看向他的位置,连自己下意识屏住了呼吸都不知道,还是同在车内替他掀起门帘的曲公公出声轻唤,他才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般往后猛地一退,吓得曲公公赶紧放下帘子伸手去扶他。

  “陛下没事儿吧?老奴扶您起来。”曲公公略显尖细阴柔的声音里满是担忧关切,哪有半分已被燕兰庭收买的模样。

  他小心翼翼扶起萧睿,还替萧睿拍了拍衣摆,又问:“陛下这是怎么了?”                        

                            

  萧睿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要把刚刚屏息时错过的都喘回来一般,直到双手与小肚腿开始出现不妙的麻意,想起罗道士的叮嘱,他才开始调整呼吸,让发紧的嗓子慢慢放松下来。

  曲公公给他倒了杯热茶,萧睿喝下茶水,又过了许久,才道:“是他……”

  曲公公微微一顿,关心似地轻声问道:“陛下您说什么?是谁?”

  萧睿抬眼看向曲公公,眼球轻轻颤着,说:“是他!”

  萧突然拔高了声音:“是他!就是他!”

  不是什么长得相似,就是他,就是他岑吞舟!!

  他方才看他的眼神,和那晚,他亲手将剑推进他胸口时,一模一样!

  一个人被曾经的友人所杀,多少会觉得愤懑,或是怨恨吧。

  可那时,死在他剑下的岑吞舟眼里没有这些情绪,没有怨恨,没有憎恶,只有疲惫不堪孑然一身后终于能停下的解脱,还有……

  “对不起啊。”

  他听不懂的歉意。

  而不等他想明白那声对不起是什么意思,染了血的手便像曾经无数次那样,拍到了他的肩上。

  可过去无数次的拍肩,总伴随着无声的鼓励,令他安心。

  唯独那次,浓稠到叫人无法呼吸的夜色下,他拍了他的肩,接着那手掌就无力地垂了下去,鲜血在色泽明丽的龙袍上落下猩红的掌印,他感觉不到丝毫的安心,甚至有些,恐慌。

  让自己忌惮的人死了。

  他本该如愿,本该松一口气,却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像是做错了什么。

  回首过去谋划要杀死岑吞舟的每时每刻,他明明是那样迫切地想要对方死去,为什么结果给他带来的感受,和预想中的完全不同?                        

                            

  他去找沈霖音,沈霖音的安慰令他好受不少,可还远远不够,远远填补不上岑吞舟死后带来的那个令他窒息的缺口。

  后来在长年累月的“病”痛折磨与燕兰庭和萧卿颜的联手压制下,令他迷茫的痛苦又一次转变成了想要除之而后快的憎恨。

  他恨岑吞舟!无论是燕兰庭、岑奕,还是萧卿颜,他们都是因为岑吞舟才跟自己反目的,如果没有岑吞舟,一切都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然而那人已经死了,再多的憎恨也于事无补,于是他将恨意深埋心底,看似已经遗忘,只有沈霖音知道,岑吞舟三个字于他是附骨之疽,是死也要带进棺材里的刺。

  所以初时听说岑鲸就是岑吞舟的传言,萧睿将信将疑,想着就算那女子不是岑吞舟,仅凭她引起的这些传言就注定她该死,更何况她是燕兰庭的妻,等自己痊愈,夫妻俩加上萧卿颜和岑奕,一个都别想留。

  方才瞧见岑鲸的样貌,他更是觉得她死得不怨,长这么一张脸,便不该活着。

  直到察觉对方看自己的眼神,深埋心底的憎恨掘肉而出,挂着淋淋的血,叫他只剩下一个念头——

  岑鲸,必须死!

  ……

  “萧睿出宫做什么?”马车上,岑鲸问燕兰庭。

  岑鲸不信燕兰庭不知道萧睿就藏在那辆马车上。

  燕兰庭确实知道,若非知道,他也不会因为岑鲸晚出来那么一会儿,就着急想要进书院寻找她。

  燕兰庭:“他躲开我安排在明面上的眼线,去见了兵部尚书秦晚槐和南衙翊卫大将军常念,又去了昨日刚回京的武阙家中。”

  兵部尚书秦晚槐,此人和顾太傅都是保皇党。                        

                            

  至于南衙翊卫,和南衙骁卫一样,分管京城以南,也就是宫城外的地界。

  南衙统共九卫,管的事儿又多又杂,其中最威风的便是翊卫和骁卫,至于谁高谁低,向来没个准,一直都是你来我往,不过骁卫大将军是燕兰庭的人,因此这些年都是骁卫压在翊卫头上。

  至于武阙……白秋姝跟着穆家军去换防,被换下回京的,便是武家军。

  说来,这换防本是十年一换,为了防止生变,期间交接怎么也得一年半载,可这武家军几乎是被催着撵着回得京。

  原以为是皇帝忌惮武家盘踞西北多年,收拢人心拥兵自重,现在看来,皇帝更像是打着忌惮的幌子,把人叫回来用的。

  “他们说了什么?”岑鲸问。

  “二月御农坛,设伏,除奸佞。”奸佞之一凑在岑鲸耳边,这样说道。

  本朝开国以来便在京郊设立御农坛,每年二月开春,皇帝都要带着大臣们去御农坛祭祀农神,还得亲自下田耕种。

  但在萧睿病重后,这项活动便许多年不曾展开过,现下萧睿“病”好了,这活动自然要重新办起来。

  京郊离得不远,却又不在宫城禁军和南衙骁卫的范围内,这样就算城内出了变数也能及时顾上,至于城外驻军,这不有武家军吗。

  天子脚下的卫兵,再厉害也是温柔乡里“娇”养出来的,如何比得过沙场上浴血归来以一敌百的将士。

  御农坛,着实是个杀燕兰庭与萧卿颜的好地方。

  虽说知晓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可为了防止出现变数,燕兰庭与萧卿颜一刻都未曾有过松懈。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就到了年底。                        

                            

  今年的岑鲸不像去年似的因为身娇体弱而请假,好好在书院待到了放年假,还参加了去年不曾参加过的年末大考。

  这期间京城内也发生了大大小小许多的事情,近一些的像是岑鲸的表哥白春毅,和赵国公府的姑娘说了亲,来年三月成婚。

  赵国公府那位姑娘便是赵小公子的姐姐,听说两人自去年上元节初识后又有过几次偶遇,起初他们只是看在各自弟弟妹妹的面上,对对方多了几分留意,后来不知怎的就动了心。但因为两人门第有差,起初赵国公府并不同意让自家的女孩儿低嫁,后又经了许多波澜,才终于叫这门亲事定下。

  远一些的,便是自凤仪宫后,皇宫中又出现几处宫殿接连失火,禁军统领晋牧因此获罪,被革职下狱。

  不过驸马很快就出了狱,是萧卿颜硬从大牢里带走的,萧卿颜因此被萧睿拿住由头,下旨罚了俸禄,还夺了部分职权。

  这一举措,说不好是萧睿想把禁军拿回手中以防万一,还是故布疑阵,让他们以为萧睿会在掌握了禁军后,像对岑吞舟一样,在宫中对燕兰庭或者萧卿颜下手。

  也可能两者都有。

  朝中局势一下就紧张了起来,保皇党们觉得皇帝这是恢复坐朝后开始着手处理瑞晋长公主和燕兰庭了,一个个精神大振。

  反之燕兰庭和萧卿颜这边则像是受到打击,变得低调了起来。

  燕兰庭还隔三差五的装病告假,不去上朝,但接送岑鲸却是照常,只藏在马车里不下来罢了。

  书院还没放年假的时候,还有人旁敲侧击问岑鲸为何不在家照顾生病的燕兰庭,岑鲸很是没心没肺,说自己又不是大夫,在家也没什么用,若那人要继续探问下去,多半会被岑鲸反过来套话套得底掉,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人敢再来她这打听消息。                        

                            

  书院年假后,岑鲸把处理好书院事务的乌婆婆接回家,除夕夜那天还让云息江袖带着云伯一块来相府过年。

  陵阳也来了,反倒是沈霖音,不想掺和外头的热闹,更不想见到江袖,缩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肯出来。

  岑鲸也不勉强她,但在吃年夜饭的时候过去看了眼,发现沈霖音正在给那个和她关系好的小丫鬟一块吃饭。

  小丫鬟也是可怜人,无父无母,胆子又小,全赖她心眼实才会被管事看中买来。

  今夜热闹也忙碌,下人们分成几拨轮流去前头伺候,剩下的则在后面吃他们的年夜饭。

  眼下也不见小丫鬟去跟其他下人一块吃饭热闹,反而来这冷冷清清的地方陪沈霖音,可见确实是个实心眼,记恩情的。

  沈霖音这边的饭菜也丰盛,两人吃完,小丫鬟还听沈霖音给她讲自己当年在外面治病救人的故事。

  岑鲸没有打扰她们,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结果在路上遇见了独自提着灯笼等她回来的燕兰庭。

  燕兰庭瞧见岑鲸,也不等岑鲸走到他这,就先迈步朝岑鲸走了来。

  燕兰庭站的地方没遮没拦,月光照着分外明亮,快到岑鲸面前时,他一脚踏进阴暗处,走到岑鲸面前。

  “昨日沈大夫给了我一瓶药。”他拿出那瓶药,说:“我拿去给其他大夫看了,能吃,与我近日所用的药膳不冲突,用料也对症。”

  燕兰庭没说是什么药,但岑鲸猜到了,她“唔”了一声,一脸正经地说:“那你吃吧。”

  听听,多正常的对话啊。

  ——药没问题。

  ——那你吃吧。

  可这吃了药后能干嘛,除了他们俩,没第三个人能听出来。                        

                            

  燕兰庭当着岑鲸的面打开药瓶子,倒出了一颗药丸。

  不等他把药放进嘴里,岑鲸先一步拿起药,亲手送到了他嘴边。

  燕兰庭握着她的手,低头吃药,将药吞下后,牙齿轻轻咬住她的手指,舌尖轻扫过指腹残留的药末,留下薄薄的一层湿润。

  然而作为相府的主人,他们俩不好就这么在众人面前“失踪”,于是他们又回到席上,该吃吃该喝喝,等过了子时,岑鲸才借口疲乏,先带着燕兰庭离了场。

  岑鲸早前身体不好大家都知道,并且印象深刻,所以众人并未起疑心。

  两人回到寝屋,初时都和往常一样,洗手,净面,换衣。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挽霜熄了屋内的烛火,只留下一盏,退出屋外。

  这是一个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夜晚,就算床帐内有两人细碎的轻语和渐渐粗重的喘。息,按照往常的结果来看,应该也只是浅尝辄止,做不到最后。直至一声格外不同的低吟,似一块砸进湖水的石头,突兀地把随后发生的一切,拐向了此前从未经过的道路。

  拐的节奏虽然突兀,拐的速度却不快。

  岑鲸曾跟系统说过,燕兰庭此人极为克制,当真是克制到了骨子里,一点点一丝丝,没有半分激进,却在大冷的寒冬里,把岑鲸热出了一身的汗。

  黏腻的汗水顺着鬓角滑到下巴,被晃得一颤一颤,最后滴落在同样汗湿的胸膛上。

  一条路行到最后,炙热的痴缠已让两个多思多虑的反派脑子一片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高温稍缓,恢复思考能力的岑鲸望着燕兰庭,闷笑一声,音量不大,比两人方才发出的动静轻多了,可愉悦的滋味顺着眼角眉梢,映入燕兰庭的眼,悄然填满了他狂跳不止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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