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社稷坛
这里距离轮回池很近，受到污染的百姓理所当然的会更多。面前这群异化怪物，身体比正常人大了三倍有余，肢体已全数扭曲，有的全身烂成了一团腐肉，在用长出的肉芽爬行；
而有的三个肢体退化得如婴儿一半细小，只有一只脚，居然膨胀的宛如巨人一般大，走路时，惦着两跟脚趾往前挪，看起来就像一个长在独脚上的肉瘤。
然而这不是更奇特的，更奇特的是，在队伍中间，有一个熟悉的身影，说身影也不甚准确，因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柄双手重剑。
重剑背负在一个高月八尺，却极其消瘦的怪人身后。这个怪人仿佛腰被打断了，走起路来步伐虚浮、左右摇摆，在一众异化怪物里显得又虚弱又扎眼。
宁不凡一眼就认出这把剑，明明显显就是燕秀的武器——他跟燕秀有口头上的师徒之约，为了教燕秀剑法，还专门用心研究了一下这把武器，绝不可能认错。
然而，现在这柄剑的主人绝不是燕秀，她身量不高，甚至比站起来的苏无明还矮三分，就算再异化，也不可能凭空高这么多。
那么出现这种情况就只有一种可能，燕秀已经殒命。
宁不凡甚少动怒，但他现在出离愤怒。握着剑的手因太过用力，骨节都微微发白。
他又开始往前走了，正如当时一剑阵斩二十二名护道卒一样。
那个背着中间的异化怪物似乎感受到了冲天剑气，僵硬着脖颈缓缓扭头看了一眼。
他的头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化，套着一个麻袋，上面胡乱抠出了两个窟窿用来看路，看到宁不凡的一刹那，那两只窟窿里精光爆射。然后激动的用两只小短手疯狂拍胸口。
它的身姿本身就不甚稳定，被连连拍打，更是踉踉跄跄几乎摔倒在地。
“那个怪物好奇怪，看起来像一只大猴子。”明月奴站在宁不凡身后，看到怪物奇怪的动作，大惊小怪的说。
“没事，他马上就会变成一只死猴子。”宁不凡的声音中包含杀意，剑尖低垂在地，再走一步，霸剑长河将再次扫荡群魔。
怪物似乎也感到大难来临，上半身突兀的整个扭转了一个方向，然后猛地向宁不凡扑来。
可能这个动作对它来说太过剧烈，本来就虚浮的脚步顿时失去了平衡，骤然摔倒在地，给宁不凡行了一个五体投地大礼。
宁不凡的剑气顿了一顿，然后就听到一个愤懑的声音传来：“你好好看路，疯了吗？打我干什么？公报私仇？”
怪物上半截身子猛地扯下蒙着头的麻袋，急匆匆比了一个“千万不要说话”的手势。
宁不凡送了一口气，散去了所有剑意，蹲下身，用长剑敲了敲她的头，说道：“燕秀，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嘘……”来人当然是燕秀，只不过不知道遇到了什么诡异，显得非常紧张，锲而不舍的示意让宁不凡不要说话。
反倒是她身后又出来一个声音：“嘘什么嘘？都躲了这么久了，它早跑了，你没看到苏顾远弄出多大的阵仗？”
一边说话，这人一边站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在苏无明和宁不凡身上看了一眼，说道：“很好，你们俩也没事。看来只有苏顾远比较倒霉。”
“葛娜姐姐？你们怎么……”苏无明听到葛娜的声音，冷静惯了的声音里也带着几分急切。之前公冶青天用一道金光笼罩了苏府，当时葛娜和燕秀正在去内院保护苏父苏母，此时见到两人幸免于难，苏无明不免有些激动。
葛娜扶起燕秀，走到几人身前，拍了拍苏无明的肩膀，脸上浮现出一丝痛色，说道：“我也不知道，我们被金光笼罩了。但，只有我和燕秀没事。”
“其他人呢？我爹爹和我娘呢？还活着吗……”苏无明抓住葛娜衣袖，因为太过紧张，双手在微微颤抖。
葛娜攥紧眉头，似乎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回答这个问题。
在场几人，除了明月奴，都感受过公冶青天那一记从天而降的道法攻击，亲眼见到偌大的苏府顷刻之间土崩瓦解，都知道留下的人凶多吉少。
宁不凡脸上浮现出一抹不忍之色，他担忧葛娜和燕秀不敢说出噩耗，抢先说道：“无明妹妹，你放心，我们一定替你爹娘报仇。”
“那倒是不用，她爹活着呢，追杀了我们一路，见人就杀。”燕秀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打了个寒噤，转向苏无明，赞叹道：“你爹可太猛了。”
听到这句话，聪慧如苏无明都陷入了迷茫，喃喃自语：“怎么回事？什么情况，我明明记得他只是个凡人，非但不是修士，甚至连武学都没练过，怎么会？”
“先别说了，再说几句他又来了。现在他跟之前可不一样，也不知道能不能认出你。”葛娜打断了几人的交谈，说道：“这里不宜久留，真炁太乱，随时都会孕育出一些怪物，我和燕秀也是好不容易才逃出来。”
葛娜说得没错，就在几人说话的时间，街角走出的那些异化怪物已经感受到了他们的气息，齐刷刷扭头看向他们，打头十几个更是垂涎欲滴，作势欲扑。
怪叫声骤然响起，如同起伏的波浪，层层往后传递，直至变成了一片欢呼的海啸。
苏无明很快恢复了往常的理智，神色大变，急切道：“这些人已经已经被轮回池的因果污染，一个身体里塞进去了几十几百个灵魂片段，他们已经疯了，见到活人就想融进自己体内。我们得赶紧离开。”
“好。”宁不凡在关键时刻，绝不废话，背起苏无明扭头就走，还不忘提醒后面几个人，“你们几个也抓点紧。”
“喂，宁不凡，等等。”燕秀一边追赶，一边在身后呼喊。
几个人你追我赶，直走了半里路，才好不容易甩脱异化怪物，找到了一片安静的角落。
燕秀和葛娜修为毕竟不如宁不凡，好不容易才赶上，但他们脸上丝毫没有逃脱大难的喜悦，反而呈现出了一股微妙的苦涩。
宁不凡左右看了一眼，发现来到了一个熟悉的地方。
这不奇怪，因为此地对于每一个四明城百姓来说，都非常熟悉。这里是四明城的社稷坛，跟其他地方不同，四明城的社稷不是土地，而是水和船。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四明城从五千年前建城那一天开始，就是木兰江的船运枢纽，南来北往的商客和四方汇聚的物产造就了这座大城，也养育了城中的万千百姓。
所以其他地方的社稷坛祭祀土地，而四明城的社稷坛祭祀水和舟。现在摆在众人眼前的，就是社稷坛上享受香火的一条船。
这条船不是雕塑，而是实物，传说是无数个岁月之前，第一个在四明城停泊的船只。
它不知道在这里停靠了多少岁月，以后还将继续停靠下去。
在这里，它是唯一的主角，不允许百姓居住，也不允许开市做买卖。只有在一年一度的祭天大典上，才会有一刻喧闹。总而言之，是个暂时落脚的好地方。
宁不凡停住脚步，左右环视，不出所料，四周没有任何敌人，不仅没有修士，甚至连异化怪物都没有一只。
更妙的是，远处那条垂于地面的云气巨蟒也在渐渐消散，似乎苏顾远已经解决了危机。
“你刚才想说什么？”宁不凡很满意这个地方，心情愉悦的回头问燕秀。
燕秀上气不接下去，瞪了他一眼，反问道：“你猜这里为什么没有怪物？”
“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他们都跑去找苏顾远了，他现在是四明城最嚣张的人。比老子还嚣张。”宁不凡看向城西，见到火光骤起，知道是苏顾远又陷入了苦战，顿时心生羡慕。他一整个晚上都没捞到一次出手机会，感觉自己的剑都要生锈了。
葛娜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银枪，把明月奴挡在身后，说道：“这里没有怪物，是因为有更强大的怪物。我们就是从这里逃出去的。”
宁不凡闻言一愣，他没有真炁，对修士的感知远不如苏顾远来的敏锐，但剑客也有剑客的办法，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周围的气息，神情顿时也严肃了起来，说道：“似乎有故人在此。”
宁不凡话音刚落，一个恢弘声音突然从社稷坛内传来，只不过，他说话的对象并不是宁不凡，而是明月奴，他说：“别来无恙啊，桓城主，黄胜不负所托，可算等到你啦。”
宁不凡几人，齐齐扭头看向明月奴。
明月奴不是桓凉，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对方等待桓凉是什么目的，看到几个同伴都在看自己，顿时压力骤增，硬着头皮说道：“啊……你好。”
黄胜的本体不知在哪里，声音里蕴藏着掩饰不住的愤怒，说道：“你不是桓城主，出来吧，你把我绑在这条船上三百年，总得给我一个说法，如果你不给我一个说法，我就给你一个说法。”
明月奴更慌了，对着宁不凡几人连连摆手，表示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哦对了，忘了你交代的了。给你……”黄胜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不知道从船体哪里撕扯下几块巨大的木板，接连不断的飞到几人眼前，又整整齐齐的叠了起来，形成了个一尺高的的高台。
“请上床。”黄胜又说道。
宁不凡看了一眼这张烂木头叠成的高台。他很确定，这个黄胜肯定不是木匠，因为他做的这个高台，与其说是床，不如说是一个火葬架，一看就透露着不祥的气息。明月奴如果有选择，应该绝对不会躺上去。
然而他想错了，明月奴居然丝毫不犹豫，干脆利落的说了一个字：“好。”然后双眼缓缓闭上，迷离的走向高台，似乎真的要躺上去。
看着这诡异的一幕，葛娜和燕秀惊呆了，双双往前一步，拉住明月奴，警惕的说道：“就是它。我们之前见过它，它能吸收血肉修补自身。不要躺上去，你躺上去也会变成船的一部分。”
明月奴已经意识模糊，双臂被葛娜和燕秀一边一个控制住，不能行动，但双腿却依旧在无意识的往前走，似乎不爬上床不罢休。
黄胜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说道：“桓城主，三百年过去了，你似乎又弱了很多。连自己脱壳都做不到了吗？这次四明大劫，你怕是躲不过去了，这四明城终究还是要完。不过也好，不破不立，等澜州府陈玄道来重塑因果吧，也不知道他又能给四明城带来什么道……”
说着说着，黄胜似乎终于注意到了苏无明和宁不凡，似乎有些惊讶，轻咦了一声，说道：“天生心眼？剑种？轮回池的裂痕比想象中更大啊，这等命格因缘，已经一千年未曾出现了，居然还同时出现。你们两个不错，如果能去外面，记得保护好自己的道果，可别被夺走了。”
宁不凡和苏无明对视了一眼，看到了对方神情里的惊讶。这个黄胜，给他们一种极其熟悉的感觉。
之前宁不凡说感受到了故人，并不是说他真的看到了哪个认识的人，而是看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这股气息，就像出门时候，经常能见到的那个乞丐，那个摊主。说不上认识，但肯定不陌生，更谈不上是敌人。
但奇怪也奇怪在这里。宁不凡和苏无明分处四明城东西两侧，前十几年素无交集，不可能同时熟悉同一个人。
更何况，苏无明因为身体原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不可能有这样的熟人。所以这个人的出现显得突兀而诡异。
宁不凡没急着出手，是想听听他还想说些什么。而苏无明没警告，是因为她的感觉更直接，她从这个气息身上，感受到了父母的气息。
那个声音仿佛看遍了春风秋月，根本不在乎来人是不是对自己有敌意，看过了宁不凡和苏无明，又把注意力转向了葛娜和燕秀，这次他倒是言简意赅，不屑的说出了两个字：“凡人。”
然而话音刚落，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比看到宁不凡和苏无明更重十倍的惊讶，“不对，这是两个没有沾染轮回池的因果的凡人？这不可能，公冶青天不会放过这个漏洞，难道衍虚界真的有九虚？那可真热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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