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2章 御前纷争
僧格林沁骑了一匹上好的蒙古菊花青，一路由广渠门进入北京，从东安门进入皇城，又从东华门进入紫禁城，直到景运门箭亭处才下马，快步趋往养心殿。
“紫禁城骑马”是一项特殊的政治待遇。清初时，只有亲王、郡王方能在紫禁城内骑马。到了咸丰年间，名器日滥，军机大臣及侍郎且在两书房任差使者，不论年岁均得赐紫禁城内骑马。
不过，满清武备荒废已久，大臣多精通做文章，而不擅长骑马。实际上，自乾隆以后，御赐紫禁城内骑马之制，逐渐改为在紫禁城内坐肩舆、坐轿或坐车。
僧格林沁是蒙古黄金家族的后代，自幼精通骑术，自然更习惯骑马。而且，军情紧急，咸丰君臣都在养心殿内翘首以盼，希望僧格林沁能带来一些好消息。
听说僧格林沁回来了，咸丰激动的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立即传见。不过，他最近彻夜失眠，身体已经相当虚弱，才站起来又不得不回坐回龙椅。一旁的太监立即送来热毛巾，拭去咸丰额头上的冷汗。
僧格林沁风尘仆仆，来不及洗脸，就直接进入养心殿后。看到咸丰瘦弱的身影，僧格林沁悲从心来，跪倒在地，未及说话，两行热泪已经落了下来。
可周围都是太监，还有军机大臣、懿贵妃，杂人太多。僧格林沁不敢放声痛哭，以免动摇人心。
咸丰见状，摆手屏退闲杂人等，只留下了肃顺和懿贵妃。肃顺是他最得力的大臣，懿贵妃为人有主见，可以随时服侍他，亦可以补肃顺之失。
咸丰的声音绵弱无力，说道：“僧格林沁，你快起来吧。”
僧格林沁抬头，看到咸丰已经瘦得不成样子，颧骨和眉骨都鼓出来了。他这才放声大哭，说道：“皇上，奴才没用，没挡住粤匪！”
这是意料中的事。可他这么一哭，肃顺和懿贵妃也眼圈泛红。倒是咸丰瘦弱已极，已经哭不出泪了。
肃顺向前，扶起僧格林沁，说道：“僧亲王，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前线到底怎么个情况，请你向皇上详细说说。”
僧格林沁已晋升为亲王，全称是“扎萨克博多勒噶台亲王”，世人多称他为“僧王”，或敬称“僧亲王”。他言简意赅地说道：
“我军已经大败，新建陆军败了，蒙古骑兵败了。直隶绿营、京营八旗更是不堪一击，很多都望风而逃。
“神机营守京城，开门放第一、第二、第三镇新建陆军败兵入城，放进来的败兵总人数不过万余人。粤匪先头部队就追到了广渠门外，神机营只得紧闭城门。
“奴才这两天还听说，直隶省会保定已被粤匪攻克。此外，粤匪还派兵走海路，试图在山海关登陆，截断关内与关外的联系。”
全是坏消息。肃顺眉头紧皱，对此窘境束手无策。懿贵妃更是满脸哀愁，脸上的妆容都掩不住她的憔悴。
咸丰倒像是看开了一样，脸上竟有些自嘲般的笑容。他问道：“粤匪来了多少人？”
僧格林沁怔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咸丰，答道：“粤匪第三军号称有二十万人，加上配属的海军陆战队，实际不会超过十五万人。
“臣最近与粤匪交战，发现粤匪在前线的兵力不超过五万人。不过，粤匪部队仍未见底，仍有生力军源源不断地开到前线。”
咸丰心情沉重，说道：“粤匪在前线只有五万人，却连败新建陆军、蒙古骑兵，京营八旗、直隶绿营更是不堪一击。真是想不到，粤匪不到一个月，只用十万人，就打败了我军主力，逼临京师城下。”
他连连叹气，却仍不死心，问道：“僧亲王，依你看，神机营能守住北京吗？”
咸丰称僧格林沁为僧亲王，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恩遇。如果用一个字形容僧亲王，那就是“忠”字。僧格林沁对清室忠心耿耿，咸丰也非常信任僧格林沁。
亡国在即，僧格林沁也顾不得什么忌讳，说道：“蒙古骑兵不如新建陆军，神机营又不如蒙古骑兵。神机营统带为六额附景寿，又是个慵碌无为的主。
“如今，神机营势单力绌，要防守的北京城墙周长四十多里，规模仅次于南京。指望神机营守住北京城，已经不现实了。粤匪枪炮甚是厉害，攻城手段也很灵活。为今之计，咱们要早做打算。”
此言一出，肃顺和懿贵妃都不由得盯紧了僧格林沁。值此危急关头，僧格林沁说什么话，很可能就能影响咸丰的决策，进而影响满清的前途命运。屋内这四人，都是满清统治阶层的核心人物，绝不可能投降帝国。
咸丰是最高决策者，但病情危重，斗志消磨。肃顺仍想做垂死挣扎，手下却无可用之兵。懿贵妃一介女流，又不是正宫皇后，思考问题既要顾忌自己的身份，又要考虑自己的儿子。
肃顺脑袋转得快，抢先说道：“皇上，为今之计，最紧的是统一军权，设一统兵大员，节制所有新建陆军、蒙古骑兵、八骑、绿营等所有兵马，确保军权统一。奴才保举崇厚……”
直到现在，清朝的军权仍不统一。这固然与祖制不合，但清国得国不正，处处防范汉人，对军权尤其防范，从不肯轻易统合军权。
因此，即便肃顺主张统一军权，也不敢把神机营包括在内。神机营相当于皇帝的御林军，非臣下所能置喙。
值此危亡之际，各军人心浮动，不断有人投降。如若统一军权，容易造成武将跋扈，二来风险太大，一旦武将产生降志，则可能祸起萧墙，瞬间倾覆清室。
咸丰还未表示，懿贵妃跳了起来，说道：“皇上，肃顺所言不可。崇厚乃败军之将，丧城失地，威信扫地，让他担任统兵大将，诸将一定不服。
“值此危难之际，理应重用亲藩。以亲以贤，则首推恭亲王奕䜣。况我大清开国之初，向例以亲王为大将军，统合各路军权。臣妾以为，恭亲王甚得人望，较崇厚优异百倍……”
“够了！”咸丰见肃顺和懿贵妃又争吵起来，不由得大为光火，说道：“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们还在这儿意气之争！”
咸丰一动怒，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肃顺见状，不由得叩头谢罪。懿贵妃却上前扶住咸丰，拿手帕为他擦拭汗水。
咸丰指着烟枪，头疼得说不出话来。肃顺会意，为他点了一盘鸦片。咸丰连吸三大口，过足了瘾，脸上才恢复了红润。他语重心长地说道：
“明未甲申之变，李自成攻破北京。先祖决定趁机入关，满、蒙、汉军八旗，男子七十以下、十岁以上，全部征召入军，仅凑成十万之数。
“盛京留守两万多人，实际入关不到八万。当是时，山海关有关辽兵五万余人，北京有农民军十余万人。放眼天下，农民军不下三四十万，明军人数不下六七十万。
“八旗以区区七八万之兵入关，却能打败农民军、明军百万之兵，迅即据有天下。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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