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6章 大不列颠群岛的群星
之前就说过了, 王尔德和萧伯纳的吵架是这个故事的保留节目。从理论上来讲,这种故事的走向就像是狗血文或者八点档的肥皂剧一样分毫不差——但这也只是理论上。
艺术高于生活,但生活往往比艺术还要戏剧化一万倍:因为现实是不需要逻辑的。
比如王尔德终于打赢了一次萧伯纳。
不得不说,这看上去概率简直比哈雷彗星的周期从六十年变成了六天还要离谱, 以至于北原和枫在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下意识看了看太阳是不是还在正确的位置。
当然, 太阳还是在的。而且王尔德事后也没讨到好处, 因为他被萧伯纳绊了一跤, 在地面上“啪叽“摔成了一张猫。
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北原和枫一脸无奈地给他上了一个周的药水:即使王尔德摔出来的淤青在第三天就已经看不见了, 但这也不妨碍这只猫打着精神受伤的名义凑过来抱怨和撒娇一整天。
这个最初口口声声都是贵族礼仪的家伙现在倒是越来越放得开了。
或许事实证明, 就算是教养再良好的家猫被丢到野外里一个月, 它也能变成一只野猫。天天能花几个小时到处扑蝴蝶和别的猫打架。
“全部都是萧伯纳的错!”
王尔德现在就在这么大声抱怨, 边上已经快要把这话听得耳朵长出茧子的萧伯纳对此只是不紧不慢地在沙发上翻了个身, 继续看书。
乔伊斯在看画, 扒拉着精致美丽的画框好奇地往里面瞧, 脸上不仅仅戴着两幅眼镜,还拿着一个额外的放大镜来矫正他的视力, 以此清晰地观察这幅画。
北原和枫则是纵容地拍了拍这只娇纵的品种猫的脑袋, 语气温和地说道:“好啦, 药已经上好了。王尔德先生该不会想要像上次那样趴到我腿发麻吧?”
“啊,已经结束了吗?”
完全没有注意到发生了什么的王尔德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呆了几秒, 最后依依不舍地放弃了多枕一会儿自己朋友大腿的计划, 转而窝到了旅行家的肩上。
“好吧, 但不管怎么样, 稍微让我再多看一会儿吧, 北原。”
画家软绵绵地哼哼两声, 用那对有着爱尔兰的森林同样颜色的碧绿双眸注视着自己的朋友, 眼眸中有着他们初见时那样目不转睛的认真。
他轻盈的声音带着一种朦胧的幻梦感,后面的半句话更像是含在喉咙里,故意含混着不愿意让人听见:“我有一种预感……”
王尔德的声音越来越小,终于把最后半句话变成了一个低低的叹息,有些失落而又忧伤地看着旅行家。
“想躺就躺,想看就看吧。”
北原和枫望着他,橘金色的眼睛好像也跟着叹了口气,然后主动抱了过来,声音里带着温和的包容和明亮的笑:“正好今天天气有点冷,我也想要找个人靠着。”
他感觉画家在他的怀里稍微蜷缩了一下。
——旅行家当然知道王尔德没有说出来的那半句话是什么。他足够了解王尔德,就像是王尔德了解他一样。
他要走了。
就算再喜欢着这个无拘无束、不需要隐藏自己天性、有这朋友陪伴的地方,但这个高傲的、在最穷奢极欲的上流社会里长大的猫不会永远待在这里。
他最后还是要回到那个名利场,回到那个虚假但是又华美的地方,继续去当他的贵族,继续靠绘画装点自己的声名。
“我是一个没有救的家伙。”
王尔德沉默了一会儿,突然用很小很小的声音说道:“你应该也很清楚,我傲慢,贪恋权力和名声,自私自利,铺张浪费,虚荣怯懦,还听不下去任何形式的劝告。”
北原和枫只是默不作声地听着,握着画家带着薄茧的手指,橘金色的眼睛专注地注视着这个说起这句话时依旧在微笑的画家。
他理解这个人身上属于贵族的傲慢,属于艺术研究者的理性,所以不会打断眼前这个人对自己刻薄而又冰冷的剖析。
这是尊重。
“我知道这里很好,甚至爱尔兰好得就像是一场梦,这段时间也像是一场梦。但维持我存在的土壤不在这里。”
王尔德笑了笑,语气里带着怅然,也有着独属于这个画家的矛盾与骄傲:“就像是我认识很多很多更好的人,但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以及将永远爱着波西那样。我不会后悔。”
他的眼睛在注视着旅行家,但又更像是在注视着一个没有人能够看清的远方。也许是伦敦的方向,也许是都柏林,也许是美的彼岸。
因为这只狡猾的猫咪拒绝所有人走到他的内心最深处,所以他注视着的东西也只能永远是一个美丽而朦胧的谜题。
甚至北原和枫也解不开。
不过旅行家显然对此有别的解决方法:比如把对方好不容易才打理好的金色长发突然揉乱什么的。
萧伯纳听着耳畔突然响起来的、来自某个人愤怒的谴责声,熟练地给自己戴上了耳塞,接着继续去看着自己的书。
“北原!我可是想说正事的!不要乱揉我的头发——咳,我是说别把手收回去,这个力度就不错。”
北原和枫看着三秒之内表情破功,软绵绵地躺在自己肩上的猫,忍不住噗嗤一笑,把对方按在了自己的怀里,语调温和:
“我知道——你不会后悔。因为王尔德是不会为自己的决定去后悔的。”
因为王尔德就是这样固执而骄傲的生物。他或许很容易被他人影响,回去质疑自己,但却从来不会改变自己的内核。
旅行家橘金色的眼睛里倒映着眼前画家灵魂闪耀的色彩,微微弯起眸子微笑,好像眼眸中放入了一块有着绚烂切面的水晶。
事实上也的确是水晶。
只不过是水晶与黄金的枷锁在拘困着青翠欲滴的叶片与一汪明月,以及在绿色的浓密之中打着盹的凤尾绿咬鹃。
飞鸟的尾羽像是绿色的溪流,红色的胸前有着一弯白色的新月,熠熠生辉地站在树枝里,站在枷锁里皎洁的月光与水晶折射出的反光下。
看上去它就像是被拘束在一幅画里:甚至算不上是拘束,这只鸟儿平静的姿态看上去简直有点自得其乐的意味。
它自愿住进金装玉裹的枷锁,因为它知道自己需要这里。但它永远也不会被这个枷锁所完全束缚。
“南美的凤尾绿咬鹃其实还有一个别名,叫作自由之鸟。”
北原和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于是眨了眨眼睛,突然笑着说道。
王尔德发出了迷惑的一声,显然不知道自己的这位朋友突然联想到了什么,干脆当成了对方和乔伊斯相处久了的后遗症,舒舒服服地在对方的怀抱里窝成了一团。
他还要去构思怎么画呢。
他欠自己这位朋友的画,不管怎么说,至少也要在离开之前动笔才行。
不过乔伊斯这个时候反倒真的反应了过来,转过头眼睛亮亮地瞅着王尔德,很快就问了一句看上去没头没尾的话:“那乔治呢?”
“萧伯纳先生的话。”
旅行家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稍微愣了一下,随后便笑起来,像是难得找到了一位能够和自己聊起来的人,声音轻快地说道:“背着星球在星云间走的牡鹿?”
什么牡鹿?
捕捉到关键词的萧伯纳下意识地抬起头,想把自己的耳塞拿下来。
但他仔细想了想,还是没有这么做,而是继续躺了回去,假装自己的耳塞并不是形同虚设。
“很重诶。”
乔伊斯也凑到北原和枫的边上,没有去抢王尔德的专属座位,而是乖乖巧巧地坐在边上,拿手撑着他的两副眼镜,这样感慨道。
“现实是很沉重的。”
旅行家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奶糕,笑着递到这个人的手里:“吃点糖吧。”
“好诶。怪不得乔治那么会做甜点!”
乔伊斯开心地把奶糕塞到自己嘴里,试探性地咬了咬,结果被蜂蜜和牛奶混合的香气甜到幸福地眯着眼睛。
但他还是叽叽喳喳的,就是声音里带上了咀嚼食物的含糊:“我知道我是什么哦,北原。”
这位有着春日青色的头发的超越者认真地歪过脑袋,那对清澈而又明亮的青蓝色眼眸被睁得又圆又亮,看上去有一种干净的无辜感。
“是衔尾蛇的环。漂亮的缎带结和双纽线。”
乔伊斯快活地说道,接着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的新朋友,一副很期待对方回答的样子:“你看到的也是一样的吗?”
“花纹会不断变化的衔尾蛇,对吧?围绕着黑色和白色的天体。”
北原和枫看了一眼乔伊斯身上黑白相间的光辉,橘金色的眼睛中倒映出那条在宇宙之中循环反复地吞噬着自己尾巴的蛇。
那条蛇也在星云之间看他,身体是围绕着两个圆形天体构成了一个标准的无限符号,金色的眼睛看着也圆溜溜的,本来有些威严的姿态却透露出和其主人一模一样的无辜和柔软。
“是黑洞和白洞啦。”
乔伊斯严肃地指正了这一点,接着靠在旅行家的肩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声音听上去带着胜利般的愉快:
“果然,大家都有天体嘛……可是他们都不相信我!那法国人是什么样子的?”
“他们是花,各种各样的花。”
北原和枫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乔伊斯是在说不列颠群岛上面异能者灵魂的共同点,于是笑了一声,眨着眼睛说道:“很漂亮的花哦。”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想到法国,还有他的那些朋友们了,还有那些花与蛇,花与狼,花与蝴蝶,花与猫,花与钟楼……
就算是魏尔伦那个不算是法国人的法国人,那只幼稚的红龙嘴里不也叼着一朵不住道从哪里来的兰花吗?
乔伊斯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可爱的故事一样,眯着眼睛笑起来,露出洁白的虎牙,本来显得有点棱角的面孔一下子被柔化了,好像他还是个小孩子一样:“所以是法兰西嘛。”
毕竟是那个艳丽绚烂得像是一朵花,馥郁浓烈得像是一朵花,浪漫得也像是一朵花的国度。
在边上听的一头雾水的王尔德似乎想要说什么,但半天都没插进这两个人说话的气氛里,于是伸手拽了拽北原和枫的衣袖:
“北原?北原北原北原!”
画家先生差点没有把对方的衣袖给扯下来,也没有等到对方的回应就像是一滩液体一样挤到了两个人中间,左右环顾了一圈,一副很不爽的表情。
“所以你们中有一个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听不懂硅基生物交流用语的人需要翻译吗?”
乔伊斯睁大眼睛,像是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把自己的眼镜扶起来,按在鼻梁上面,很小声地说道:“对不起,但谢谢夸奖。”
“……说你是硅基生命不是夸奖你的。不要反应和钟塔侍从的那个人工智障一样,否则我真的会怀疑你是不是碳基生物。”
“噗。”
北原和枫在边上笑了一声,用手戳了戳一脸无语的王尔德,眼底带着调侃的笑意:“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北原!”
画家先生的身子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发出了不知道是底气不足还是恼羞成怒的喊声。
“嗯嗯?吃醋了吗?果然就算这么久没见,奥斯卡还是超级超级可爱的!”
乔伊斯十分自然地接受了北原和枫的观点,于是也好奇地伸过头来,差点把自己的脸贴在王尔德的脸上,接着用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语气兴致勃勃地说道:“奥斯卡,你脸红了诶!”
王尔德:“……”
画家非常用力地咳嗽了一下,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朋友,进入了破罐子破摔的模式:“我就是吃醋了,怎么啦?我可是要走了诶,你们都没有人安慰我一下吗?”
他还以为会有一群人依依不舍地抱着他,让他不要走,留下来——好吧,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在做梦啦,毕竟目前也就北原和枫知道,而以旅行家洒脱的性子,估计也不会做这种事情。
但真的遇到什么特殊待遇都没有的情况,该郁闷的还是会郁闷。
萧伯纳挑了下眉,在沙发边上以非常愉快的心情插了句话:“安慰没什么必要,我个人建议到时候我们可以庆祝三天三夜,来热烈欢迎王尔德先生终于滚回他亲爱的伦敦。”
“……”王尔德沉默了几秒,然后看向北原和枫:“我现在可以把萧伯纳丢出去吗?”
旅行家的回答很委婉,也很一针见血:“你现在住着的房子还是人家的,王尔德先生。”
乔伊斯嗅了嗅空气里面的味道,把王尔德抱在怀里猛蹭了一顿,声音欢快:
“我喜欢奥斯卡的画,所以到伦敦后要把自己画好的画拍照发给我哦!漂亮的艺术品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棒的东西!”
“宝石花,还有透明蝴蝶,还有很多很多浓白色的雾气——如果再加上太阳就更好了。”
一如既往的,乔伊斯说着说着,思维就朝着谁也不清楚的方向发散了过去。而且他根本没意识出现了问题,语气依旧是昂扬的,只是充满了稀奇古怪的代指与联想:
“伦敦就是没有太阳,不过爱尔兰有。都柏林的梦里还有很多漂亮的天体悬挂着呢,要找到恒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如果你愿意去都柏林就好啦。”
乔伊斯最后叹了口气:“你应该还没有去过现在的都柏林呢。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把它重新装修了一遍。”
“我可不想回去。”
王尔德敷衍地嘟哝道,整个人的身子都坐直了不少,似乎有点不太适应自己突然变成了众星捧月的对象。
——也不敢回去。
这位画家朝自己记忆里都柏林的方向望去,发出一声无声的叹息,眼眸微微垂下。
北原和枫的手握在他的手上,就像是之前的无数次那样。比起安慰,更像是一种代表“陪伴”的无声承诺。
画家抬起眼眸,注视着那对温柔平静的橘金色眼睛,最后脸上露出一个放松的笑,突然感觉也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于是他干脆收回自己的目光,看向客厅外面阴沉沉的天色。
“要下雨了。”王尔德若无其事地说道,随后站起身,“我去关一下我房间的窗户。”
他离开的动作迅速到了有些紧张,甚至忘记打开逐渐昏暗的客厅里面的灯,只留下几个人正在面面相觑。
“希望不是雷阵雨。”
乔伊斯看着窗户,有些忧愁地说道:“我很害怕打雷……不过我是不是应该找一找这个房间里有什么地方适合躲起来?”
“躲北原身边吧。我觉得雷再怎么劈也劈不到他。”萧伯纳打了个哈欠,给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提议。
“……谢谢?”
北原和枫愣了愣,最后露出一个带着无奈意味的微笑:“不过这大概是一个运气问题,而我在运气相关的问题上已经没有什么自信了。说不定就能看到一个球形闪电滚过来哈哈哈哈哈……应该不至于吧。”
说到最后,本来是开玩笑的旅行家自己都有点不确定起来。
接着他一转头,就看到乔伊斯不知道什么时候躲到了窗帘后面,一脸慌张地看着自己,好像看到了一只会放十万伏特的电耗子。
“嗯,北原,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一场是雷雨的话,我们就不要接触了。我有有有有有一点点点点害怕闪闪闪电。”
“……”
雨还没有下起来,怎么你就已经被吓得打哆嗦了啊!
北原和枫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不过还是没有说什么,而是等着王尔德回来——毕竟他自己也挺心虚的。
不过说到王尔德……
来自异乡的旅行家望着窗户外面阴沉沉的天色,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感。
为什么要在到达自己的故乡、都柏林的城区前就停下来,选择住在位于都柏林郊外的萧伯纳家里呢?
是自己也说不清自己心里对于故乡的感情?
是不敢承认自己与那里脱节了多久?
还是不想去面对……那个“我们已经无法适应自己记忆中的故乡”的事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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