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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章 渡鸦与伦敦


【“飞吧,飞吧,去找那些花吧。”

        在那只蝴蝶飞出去的时候,我听到艾米丽这么说。她当时趴在窗台上,和北原一起看着那只蝴蝶逐渐远去的身影,看着它的身影在白天的光线里变成一道浅淡的影子。

        艾米丽很喜欢自然,也很喜欢乡村,这或许就是为什么她和奥斯汀一直关系很好。

        但是她们最后都没有回去,没有回到英国阳光灿烂的乡村里,没有看荒野上的欧石楠,也没有在乡间的小道上看过萤火虫和群星的飞起。

        我现在已经忘记我当时在看着那只蝴蝶飞走时我心里的感觉了。但在今天,在我看着一只被孩子捉住的蝴蝶重新飞向蓝天的那一刻,我依然感到了一种柔和的怅然感,就像是荒原里生长的风信子正在唱空灵虚无的歌谣。

        我相信,艾米丽当年在心里也感受到过这种情感,甚至奥斯汀也一样。那是风在茫然空洞的心灵里发出的回声,也是我们这些找不到归处的徘徊者的宿命。

        我深感抱歉,深感抱歉。

        ——艾略特《关于创作的起因》】

        当北原和枫在大街上看到艾略特的时候,他正在抬头看着云。

        那一天的伦敦是很罕见的多云,风吹得巧一点就能露出灿烂的阳光来。艾略特就缩在一个有着建筑物阴影的地方,也不知道是在用期待还是什么样的眼神看着,像是一只胆小又好奇的猫。

        北原和枫看了一会儿,干脆把人从边边角角的阴影里捉出来拉在身边,拖着对方一起晒一晒伦敦城里面难得的太阳。

        结果自然是晒着晒着他就成功沦为了大型猫爬架——艾略特要不了多久就会主动抱住他,惬意地枕在旅行家的肩上,眯着眼享受温暖的触感和晒得他软乎乎的阳光。

        这是他们两个在这周的第三次“偶遇”。

        而事情一旦巧合到了这个程度,总是很难让人不怀疑其中有一方存在故意的成分。

        比如此时此刻负责监视的奥斯汀小姐就哼了一声,横眉冷对地看着艾略特,好像对方现在进行的是一场性质恶劣的入室抢劫。

        嗯,抢劫目标就是她家监控对象的那种。

        “托马斯·艾略特先生,我都不知道你还可以粘人得就像是一只没断奶的幼猫。”

        奥斯汀眯起眼睛,把人毫不客气地从北原和枫的肩上拽下来,手指转了转手中的伞,眼眸有些危险地眯起,看样子很想直接一把伞敲上去,语气中也带着英国人特有的嘲讽腔调:

        “奥威尔先生肯定会很高兴看到你这么软弱又幼稚的样子。你是觉得自己缺一个家长,所以特地来这里找我的任务对象玩过家家?”

        艾略特眨了一下眼睛。

        由于情感方面天生和后天形成的缺陷,他虽然对他人的情绪非常敏感,也本能地喜爱着积极情绪,但很难以共情——具体表现为他完全就不在乎别人的讽刺和威胁。

        但这个时候应该生气吧?

        其实一点也不生气的超越者先生非常认真地思考着,歪头看向对面眼神冷淡的奥斯汀,得到了女子一点也不畏惧的回视。

        然后他就被旅行家按住了。

        艾略特像是被叼着后颈的猫一样,一下子炸起了全身的毛,最后委委屈屈地重新趴下来收回视线,拿自己的脸蹭了蹭北原和枫。

        “喵……”

        等等,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猫啊?

        北原和枫侧过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艾略特,让奥斯汀尤其不屑地在边上冷哼了一声。

        “把伦敦人和超越者的脸都丢完了……而且还搞跟踪,一点贵族该有的矜持都没有。”

        她很大声地抱怨道,只是里面的内容让北原和枫忍不住笑了起来,结果也被这个有点傲气的姑娘瞪了一眼。

        “北原的行程是我问柯南·道尔的。”

        艾略特凑在北原和枫的身边,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解释,顺便转移这个很有攻击性的女人的关注点:“我可没有违法的业余爱好。”

        顶多是干违法的工作。

        “阿瑟·柯南·道尔那个喜欢泄露人隐私的变态跟踪狂?哈,怪不得。”

        简·奥斯汀的注意力果然瞬间就被柯南·道尔这个名字吸引了,很不爽地眯起桃红色的眼睛,手指握了握手中的伞。

        负责监控了那么久,她自然是知道北原和枫身上有很多秘密。其中还有很多都是这位旅行家从来不想说,也不想被提及的。

        ——而且她还记得北原和枫有些时候在窗口看月亮的眼神,以及那对倒映着雾气外一汪明月的橘金色眼睛。

        很沉重,但又轻盈又遥远。

        像是伦敦城里无处不在的雾气,也像是奥斯汀小姐偶尔从镜子里看到的自己。

        那是被困在一个满是枷锁的围城里的人才会拥有的眼神。他们望着这座陌生的城市,选择永远地停留下来,再也不会回头。

        所以明明都已经选择放下了,明明都打算收拾好自己在这个陌生又糟糕的世界上活下去了,为什么还要那么纠结一个人的过去?

        简·奥斯汀深吸了一口气,但这个动作很显然没让她冷静下来。因为她还是想到这里就有点想揍人,尤其是想要揍某个无论什么秘密和伤疤都要看上一眼再走的混蛋。

        对柯南·道尔不怎么了解的北原和枫咳嗽了一声,伸手按住身边女士蠢蠢欲动的伞,感受着防弹伞面下应该是纯铁的伞骨,突然有点想要为道尔先生默哀。

        “没什么,简。”

        旅行家眨了眨眼睛,微笑起来:“我也没觉得我有什么值得被泄露的事情。你不用表现出这么紧张的样子。”

        而且真要在意隐私的话……

        北原和枫想到这里,微微沉默了几秒:那他就不会那么轻松就同意钟塔侍从对他的监视了。

        “呵。”

        然而作为监控负责人的简小姐挑了下眉,抬眸发出一声讽刺似的轻哼,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也是侵犯他人隐私的一员。

        但她还是决定回去一定要拉上阿加莎把柯南·道尔给狠狠揍上一顿——最好还能再扣上这家伙半年的薪水。

        北原和枫也没有指望这位高傲的非标准英伦贵族能够转变态度,只是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接着低下头看自己的手机。

        这是摄像头先生今天早上偷偷在他手机里发的消息,里面是王尔德的住处以及生活近况,也不知道是怎么拿到的。

        不过北原和枫根据里面的内容,至少明白了为什么王尔德没有回他的短信:因为这位任性肆意的画家从二月初就跑到伦敦东区里面寻找艺术灵感了,走的时候还没有带手机……

        每次想到这里,旅行家就很想为自己的朋友叹一口气,同时有些怀疑这家伙怕不是被波西骂了一顿才钻到东区里自怨自艾。

        至于拜伦,抱歉,这家伙到现在还是处于神出鬼没的状态。看样子只有他找人的份,别的人谁也找不到他,能在四处都是监控的伦敦活得像个幽灵,不得不说也是一种本事。

        北原和枫拽了拽自己的围巾,整理好思绪,对身边的两个人说道:“对了,我今天出来去东区还是有事情的。你们……”

        “我去买甜点。北原喜欢甜点,对吧。”

        艾略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突然打断了旅行家的话,弯起眼睛笑了笑,像是猫咪抖着自己的耳朵,那对漂亮的眼睛里闪着亮晶晶的光。

        “我刚刚看到一个服装店。”

        奥斯汀小姐瞥了艾略特一眼,接着不紧不慢地说道,嘴角勾勒出一个柔和明亮的微笑:“我去看一看,时间不久,一个半小时。”

        北原和枫看着这两个人,稍微愣了一下,最后也笑了起来。

        “谢谢。”他小声地说道。

        “东区没有多少监控,小心一点。”

        奥斯汀小姐望了望北原和枫,最后用手帕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说道,接着也不等回答,直接就往一家服装店的方向走了。

        “没事,北原你身上有定位器。”

        艾略特看了奥斯汀一眼,主动蹭了蹭自己的朋友,把窃听器拿出来塞到自己怀里,只留下定位器,这才稍微后退了一步。

        “北原。”他又喊了一声,黑色的眼眸里似乎正在期待着什么。

        “回来一起吃提拉米苏的下午茶吧。”

        北原和枫眨了眨那对橘金色的眼睛,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这个“孩子”心里的想法,微笑着说道:“我记得你会做。”

        艾略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眼睛里像是有闪烁的星星亮起来。

        “好。”他用轻轻快快的语气说道,又吸了一口自己眼里软乎乎的棉花糖,这才心满意足地去买甜点准备今天下午的下午茶。

        北原和枫看着对方离开的身影,稍微拢了拢自己的围巾和衣领口,橘金色的眼底闪过一丝明亮柔和的笑意,然后朝着伦敦东区走去。

        ——希望能够早点遇到王尔德吧。不过按照那个家伙挑剔的性格和品味,估计也不会在东区太过深入和混乱的地方。

        毕竟那可是能够因为窗帘的颜色纠结到一整晚都睡不着觉的人,要他接受贫民窟的审美还是太困难了一点。

        “嘎!”

        一只渡鸦扑棱着翅膀,落在一栋十八世纪的房子断壁上,深褐色的眼睛注视着来到它这片领地的陌生人,身上深黑色的羽毛在伦敦少见的太阳下折射出蓝紫色的柔光。

        接着有更多的鸦雀飞在路边上,用有些好奇的眼神看着这个和这里格格不入的人类,发出嘈杂的声响,旁若无人地进行着交流,发出喜悦或者兴奋的喊叫。

        它们讨论着今天啄了哪只鸟的尾巴,找到了哪些好看的亮晶晶,怎么样报复那些胆敢欺负它们的小兔崽子,还有下面的人类。

        “我喜欢他。他真漂亮,眼睛比我所有的藏品都要好看。”

        一只渡鸦小姐说道,好奇地朝路上伸着自己的脑袋,从复杂的建筑和乱七八糟的电缆之间瞧着那个在她眼里很好看的人类。

        “我也喜欢他的眼睛。”“就像是宝石!亮闪闪!”“可惜不能偷走……”

        别的渡鸦显然都很赞同,用粗粝沙哑的声音附和着,一时间成功让本来就噪声密布的贫民区变得更加嘈杂了一点。

        只有最中间一只看上去体型相对比较娇小的渡鸦保持着沉默,墨色的眼睛安静地注视着那位旅行家。

        与其他的渡鸦不同,它有着很漂亮的翘起的羽状冠,身上还有一条特殊的白带顺着脊背蔓延到尾羽,就像是一条正在流淌着的河流。

        “他是来找那个画家的。”

        这只渡鸦开口,发出的声音不像是别的渡鸦那么粗糙,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质地,让人想到在伦敦曾经掀起过的滚石时代——就是那个年代摇滚乐特有的质感。

        别的渡鸦说话的声音都逐渐小了起来,转而看向那只突兀开口的渡鸦。

        “我们要帮他吗?”有一只渡鸦问道。它没有问这只鸟为什么知道那个人类的目的,也没有一只渡鸦询问,好像全部都默认了这件事情。

        “帮帮吧,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类。”

        渡鸦优雅地开口,接着张开自己的翅膀,无声地从墙壁上面滑翔而下,朝着街道的方向飞过去,看上去一点也不畏惧贫民区随时都有可能举起的弹弓和□□。

        别的渡鸦看着这一幕,叽叽喳喳地在边上喊了好多声,但最后也都跟着飞下来,像是一片小型的乌云,密密压压地落下。

        正在打量着伦敦东区特色墙体涂鸦的北原和枫注意到了突然暗下去的天色,有一瞬间还以为又有一朵云遮住了太阳。

        但巨大的翅膀扑朔声还是让旅行家意识到了飞过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渡鸦。

        北原和枫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过去。

        渡鸦作为雀形目中最重的鸟类,成年鸟的翼展足足有一米以上,看上去几乎可以媲美一些鹰类的幼崽,这也造成了它们飞行时浩大的声势。

        当漆黑的鸟落在贫民区摆放的乱七八糟的垃圾和老旧的建筑凸起上,整整齐齐地看过来时,很有点电影画面的既视感。

        只是它们远远没有出现在电影里的同类那样消瘦小巧,而是充斥着凶神恶煞的气势,感觉一秒就能把哥特式恐怖电影变成西部牛仔剧,嗯,说不定还是顶尖的商业喜剧片。

        特别是落下来时“乌啦啦”的一大片,让人觉得他们就是飞过来拦路抢劫的马仔,就差配上一句“此路是我开”作为开场词。

        但北原和枫也没有多害怕,而是好奇地看着这些突然飞到这里的鸟雀,顺便对它们大大方方地打了个招呼:“早上好啊,诸位。”

        “嘎!”

        一只还没有完全长成的小渡鸦飞过来,扑棱棱地落在旅行家身上,很好奇地用嘴揪了揪人类的头发,然后在北原和枫看过来之前就快速地溜回墙上,缩在家长腹部的羽毛下面,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别的渡鸦都发出“格格”的快活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笑,显然觉得这只小渡鸦和这个人类很有意思,甚至有几只大一点的也开始“为老不尊”地试图从这个人类身上搜刮出点新的东西了。

        北原和枫无奈地任着这群狡猾的鸟拽着自己的衣服跳来跳去,倒也不阻止这群活力过于旺盛的鸟儿,同时也在思考着它们的来意。

        他可不认为自己的魅力大到能够让这么一群聪明狡猾的鸟儿主动飞过来的地步,它们这么来找自己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但要是真的说起来……

        北原和枫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在某一种说法中,“伦敦”的名字源于“伦底纽姆”,也近似于“吕格杜鲁姆”这个单词。

        而“吕格杜鲁姆”又起源于凯尔特语里的“拉格敦”,意思就是“渡鸦的小山或小镇”。在英国的文化里,渡鸦也是一个经常出现的词,甚至在某些时代受到王室的保护。

        在某个古老的预言里,人们说如果伦敦塔上的渡鸦全部飞走的话,那么伦敦塔就会倒塌,英国也会遭到厄难。

        甚至可以说,这种黑色的鸟与伦敦厚重的雾气,长筒礼帽与黑色西装共同构成了这个国家的古典、阴郁而又优雅的象征。

        在捋清楚这一层关系之后,北原和枫看到那只特殊的小型渡鸦时露出的惊讶表情也显得很理所当然了。

        “晨安,伦敦先生。”

        旅行家微微欠身,很礼貌地说道。

        “晨安,我的孩子。像是你这样懂礼貌的年轻人现在伦敦可不多见。”

        伦敦似乎笑了一下,接着用翅尖的羽毛推了推自己的羽冠,就像是推着礼帽一样,优雅地给旅行家行了一个礼。

        “我带你去见王尔德,放心,我会帮你避开人多的地方和摄像头的。”

        它微微颔首,接着便从容不迫地飞起,带着几只渡鸦朝着某个方向飞去。

        这只城市意志的性格看起来比伦敦的超越者友好很多,也更符合英伦彬彬有礼的绅士形象——如果不是第一句就把北原和枫划到了自己的国家范围的话。

        “咳,等等。”

        旅行家突然有了某种不好的预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赶紧跟了上去,同时提醒对方注意自己的国籍:

        “伦敦先生,我只是路过这里旅游的。”

        伦敦很绅士地眨了一下眼睛,接着才用缓慢且笃定的语气说道:“没有人能从渡鸦这里拿走亮闪闪的宝石。”

        “……您的真实种族真的不是龙吗?”

        “哦,很久很久以前是白龙,再往后一点的时间里是狮子,现在是渡鸦。”

        伦敦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笑意,在前面落下等着旅行家走过来,语气依旧是优雅的:“你应该知道亚瑟王的故事。”

        北原和枫稍微回忆了一下,结果越想越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感觉。

        在亚瑟王的故事中,曾经出现过一个红龙击败白龙的预言。红龙代表的是威尔逊人,白龙则代表撒克逊人。

        现在的英格兰则是当年盎格鲁-撒克逊人的后裔,而伦敦这座城市除了是英国首都,也算是英格兰的首府。四舍五入,伦敦的城市意志还真有可能当过白龙。

        但北原和枫还是感觉很头疼:“虽然出于种族原因,我对您的想法表示尊重,但是……”

        “你是东京人?”伦敦看旅行家跟了上来,再一次起飞,同时突然问道。

        北原和枫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是啊。”

        伦敦点了点头,翅膀张了张,很有一种对搞事跃跃欲试的愉快感:“那我回头去把那只白毛狐狸揍一遍,啄它一条尾巴下来给你当扫帚。它肯定不会对你换了个家说什么的。”

        “?”

        北原和枫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该说不愧是欧洲搅……咳,只能说不愧是渡鸦,果然看到什么都想要去啄一尾巴。

        但他还是想要挣扎一下:“但国籍是一种很实际的事情,我觉得不能这么违心,吧?”

        “你就不能嫁到伦敦然后顺便改个国籍吗?”

        伦敦对此嗤之以鼻,并且熟练地报出了一大堆贵族们习惯的黑暗交易与勾心斗角的方式,最后矜持又骄傲地说道:

        “王尔德那个家伙就不错,我还没有出场,结果他已经快要白给了。也怨不得都柏林整天都自闭地把自己缩成一团,哈,连自家的孩子都看不住的笨蛋。”

        北原和枫难得沉默了一会儿。

        很突然的,他感觉自己连到时候见到王尔德时要说的话都想好了。

        ……王尔德,讲个恐怖故事,你在面对道格拉斯先生时的白给速度已经给都柏林造成严重的心理阴影,而且说不定已经被全不列颠群岛的城市意志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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