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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七十二章 小四的回忆


  第二百七十二章  

  四爷一路疾步回到了前头,坐在竹香寥寥的书房里,这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

  他不是看不到尔芙眼底那抹苦涩,也不是不想念那个依赖他多年的小丫头,可是他却不能至那个在他最不济的时候就帮助他的小宫女不管。

  那张圆嘟嘟的苹果脸,那双清澈如小溪般透明的星眸,还有她腮边的两团红晕,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一直藏在他的心底。

  即便他以为他会不记得,却在她出现在眼前的时候,那重重记忆都再次闪现在他的眼前,让他不忍心拒绝她的请求。

  那年,他十二三岁,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连身边的教养嬷嬷都不算恭敬他,除了自小陪他长大的大嬷嬷,那是他第一次感觉到其他人的关心。

  与大嬷嬷对他的关怀备至不同,她并不是因为他是皇子而关心着他,而只是因为他就是他。

  那时的她还是个刚刚留头的小宫女,进宫时间不长,连最基本的服饰花纹都分不清,一身粉色的宫女衣裳松松垮垮的裹着她瘦弱的身子,明眸望着满是疲惫的他,笑吟吟的从袖口里掏出了一块化得黏答答的杏仁糖,奶声奶气的开口说道:“给,嬷嬷见我规矩学得好,特地奖励给我的。”

  “脏死啦,快拿开!”正值变声期的小四童鞋有着不大明显的洁癖,瞧着那小宫女脏了吧唧的小手,毫不掩饰的流露出了一脸的嫌弃,一把就将正对着他笑的小宫女推倒在了地上,更是一脚踩在了那块据说是她表现好的奖品杏仁糖上,大跨步的离去。

  小宫女失望的沮丧神情,含泪的双眸,倔强紧抿的小嘴巴,却好似是一把尖刀般扎在了小四童鞋的心口上。

  回到阿哥所,小四童鞋看着身上脏兮兮的细棉布袍子,又瞧了瞧那张和兄弟们摔得鼻青脸肿的稚嫩脸庞,有些委屈的抱着大嬷嬷撒娇。

  他明明是想要和他们亲近,为什么他们会那么嫌弃他,仿佛他就是那小宫女手上拿着的那块黏答答的杏仁糖一般。

  大嬷嬷的细声安慰,到今时今日,四爷已经记不清楚了。

  但是他却记得,他晚上的时候就后悔了他那有些荒唐的行为,那个小宫女好像挺善良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也讨厌他了!

  转眼数日,一向不擅长弓马骑射的小四童鞋,连比他小一两岁的胤祺和胤祐都不如,皇阿玛表示很失望的罚他跟着师傅扎马步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小四童鞋完成任务的时候,只觉得一双腿都好像不是自己的了一般,甩开了随行伺候的小太监们,撑着累极的双腿,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去****他的伤口。

  小四童鞋心情沮丧的盲目乱转,居然就走到了一偏僻院落前头,从那有些破旧的朱漆木门偷瞧进去,四四方方的一处两进小院,虽然不如额娘宫里华丽,却收拾的很干净而朴实,显得与这奢华无比的紫禁城格格不入。

  这一发现让小四童鞋欣喜若狂,有一种想把这里当成他秘密领地的想法,不顾身子的乏累,几下就爬上了那不算高的墙头,翻身进了那处门户锁着的小院子。

  西北角的亭子正处于阴影中,虽说只是一座井亭,又都是滑脚的青苔,但是小四童鞋也不嫌弃了,麻利的系好了袍摆,双臂环膝坐在了一看起来废弃的木桶上,默默的掉着眼泪。

  自打他离开后宫,被挪到阿哥所居住,嬷嬷就经常提醒他是个男子汉了,男子汉流血流汗不流泪,哭是软弱的行为。

  可是他真的忍得很辛苦,他好想似其他兄弟那般受了委屈就抱着额娘哭一场,好想趴在额娘那香香的怀抱里吐吐苦水,而不是整日板着一张棺材脸装冷酷。

  吧嗒吧嗒的泪珠掉在落满了灰尘的木桶上,留下了一个很难看的痕迹,而他那还很稚气的脸上也留下了两条弯弯的泪痕,担心被人瞧见了笑话的小四童鞋,有些狼狈的想要打水洗脸,却发现他连那简单的辘轳都控制不好,打上来的水还不到一个桶底。

  就在他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他的时候,那个曾经被他野蛮对待过的小宫女,穿着一袭皱巴巴、脏兮兮的袍子,端着一个空着的铜盆来到了井亭。

  “是你,难不成又被你师傅责罚了?”小宫女看见他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自顾自的打了小半盆清水,拿出了随身的绣花帕子沾着水擦拭着他脸上的泪痕,那柔柔的触感,让小四童鞋至今难以忘怀。

  小宫女见他并不答话,也没有露出生气的神情,细心的替他擦拭干净了手脸,不但没有离开,反而就这样席地坐在了他身边,和她讲述她那有些倒霉的进宫经历。

  她告诉他:她叫吴碧莲,家里是内务府的包衣,家中除了她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她为了给哥哥腾出地方成亲,又想着能挣些银钱帮补家里,这才来了宫里做活。

  不过宫里的人对她不好,她明明很乖巧的跟着嬷嬷学梳头。

  可是却突然被人打发到了这个不长草的地方来守院子,虽说没有什么活计,也不会冲撞到贵人获罪,但是却得不到主子给的赏钱,让她没办法替家里的小侄子买细棉布做小衣裳。

  小四童鞋看着才一点点大的吴碧莲这般为家里着想,感动的一塌糊涂,却虎着一张小脸装深沉。

  不过那小宫女就不嫌弃他,反而拉着他就进了旁边的耳房,从斑驳雕漆的松木炕柜里,找出了一个很破很破的食盒拿了出来。

  小四童鞋嫌弃的看着那小宫女把破烂当成宝的动作,正想开口教训两句,便瞧见那小宫女白嫩嫩的小手捧着几块裹着糯米纸的杏仁糖送到了他的眼前。

  “给你,这是我之前攒下来的,不脏的!”小宫女的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眼神仍然清澈明亮,让小四童鞋大为感动的把本不喜欢吃的糖果丢在了嘴里,同时还不忘塞了一颗在那小宫女微启的小嘴里。

  “你对我真好!”小宫女嘴里含着杏仁糖,有些含糊的说道。

  小四童鞋只觉得这小女孩有些傻,明明是她自己的东西,他不过就是顺手喂给她吃了,怎么就好了呢!

  不过不得不承认,这种感觉蛮不赖的!小四童鞋心里也挺喜欢看到小宫女那近乎于崇拜的天真眼神。

  天色渐暗,小宫女从阿哥所的膳房取回了她的份例晚饭,只有简简单单的一碗粗米饭和一碗飘着白菜叶的汤,连点油星也没有,可是就这样简单的一顿饭,小四童鞋却吃得很香,只是那米饭有些拉嗓子,让他有些不舒服。

  “你跟着的主子已经待你不错,瞧你长得白白嫩嫩的,比那些瘦巴巴的小太监漂亮多了!”小宫女洗过了碗筷,重新坐在了他身旁,将一块有些发硬的糯米糕塞到了他手里,笑呵呵的说道。

  小四童鞋没有解释,他不想让他的身份成为小宫女与他之间的困扰,他喜欢这个小宫女对他没有距离感的接触。

  收获到一枚小包子做朋友,小四童鞋开始期待着每天放课后的时光,抽空就往小宫女所在的荒凉院子,时不时还会带上几块他喜欢吃的点心,和小包子来上一个下午茶。

  年岁渐长,小四童鞋被训的时间越来越少,他那个可爱的小宫女也慢慢的长大了,唯一不变的就是仍然傻乎乎的当他是个普通的小太监。

  那天,小四童鞋从奶嬷嬷那知道,他可以收用宫女了。

  他脑中第一个闪过的人影就是那小宫女,可是他却不想让她做那么不堪的事情,在几经琢磨后,小四童鞋推辞了额娘为他准备的大宫女,继续他和小宫女过家家般的小游戏。

  那天,天很阴,飘着如雾般的细雨,他拿着他出宫时候选的一对耳坠子来到了那处仍然荒凉的小院子,却看见小宫女正坐在门口的廊下落泪,他有些慌了神。

  小宫女见他来,忙擦去了脸上的泪水,挤出了一抹难看的笑容,招呼着进房间里坐,又将她存下的几种点心都摆在了小炕桌上。

  他觉得小宫女很奇怪,追问下,小宫女只说是被嬷嬷教训了,他也就没有多想,临走的时候将那对银托珊瑚石的耳坠子挂在了她自小就有耳洞的耳垂上,看着她那簪着粉色白边小绢花的小两把头,露出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那还是他第一次对着她小,却不想也是最后一次。

  当他随皇阿玛南巡归来,那处荒凉的院子依旧如初,只是青石板铺就的院子里长出了细碎的杂草,小宫女却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慌神的安排了身边的小太监去内务府打听,可是却没有关于吴碧莲的一点音讯,甚至连这个人都是不存在的。

  小宫女消失了,他没有了他第一个朋友!

  随着额娘安排的格格进了阿哥所,随着福晋进门,小四童鞋长大了,他明白宫里的女人都属于他的阿玛爱新觉罗玄烨,他不敢去大肆寻找一个小宫女。

  失望而无奈之余,他将小宫女的存在压在了心里,逼迫着自己去遗忘。

  这一转眼就是十余年过去了。

  小四童鞋长大成为了四爷,他的身边又有了一个天真单纯的姑娘,她陪在他身边多年,她仍然如最初时般的善良,他发自内心的疼惜着她,甚至有时会觉得她就是那个小宫女又来找他了。

  就在他以为他的小宫女再不会出现的时候,小宫女出现了。

  不过她不再是小宫女了,她已经是阿哥所膳房下属的点心房里的大宫女,她居然站在他的侧福晋瓜尔佳氏的身边,她仍然簪着素雅的粉白色小绢花,她仍然是眼神清澈无邪。

  许是多年未见,她并没有认出他来,他也就没有去打扰她,他以为这是她想要的结果!

  宴席散,她随着瓜尔佳氏缓缓退出了交泰殿,却在他准备随着兄弟们离开的时候,急火火的跑了进来,不顾那些奇怪的眼神,大步的跑到了她刚刚站过的地方,整个人趴在地上,似是紧张的寻找着什么。

  鬼使神差下,四爷借口如厕,送走了兄弟们后,又回到了交泰殿中,正瞧见小宫女如获至宝般将一枚破旧的荷包从桌子下捡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掸去上面的灰尘,这才将一对看起来并不值钱的耳坠子捧在手心里看着。

  那是小四童鞋送给她的,四爷认识,眼瞧着吴碧莲一滴滴的泪水落在珊瑚石上,留下晶莹剔透的光泽,他把持不住的走到了吴碧莲的身前。

  “奴婢见过四贝勒爷,四贝勒爷吉祥!”吴碧莲似做贼般将那荷包收进了袖子里,忙不迭的跪在地上请安道。

  “你不认识我了?”小四童鞋俯身扶起了小宫女,压低声音问道。

  “四贝勒爷,奴婢自是认得!”吴碧莲有些懵懂的眨巴了下眼睛,轻声回道。

  “我是四喜!”小四童鞋拉着吴碧莲那颤抖的小手,快步往交泰殿外的角落里走去,看着吴碧莲那一脸防贼似的惊恐表情,他的心都化了,忍不住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容,柔声说道。

  吴碧莲那惊恐的表情出现了定格,傻愣愣的看着眼前穿着一身锦衣华服的四爷,不敢相信的抬手摸了摸四爷那蓄了胡须的下巴,如小时候般失声道:“你不是个太监!”

  “我不是!”四爷微微颔首,勾唇道。

  “您不是四喜,奴婢的四喜是个可爱的小太监,贝勒爷就不要来开奴婢的玩笑了,奴婢还有差事没有交接妥当,奴婢先行告退了!”吴碧莲眼中闪过了一抹伤感,俯身一礼就往外走去,似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和他断开联系般。

  四爷虽然这些年不再寻找她,可是这会儿那漫天的思念和缅怀之情泛滥成灾,哪肯放吴碧莲离去,抓着吴碧莲的手就开始述说往日的种种,更是将他曾经去内务府打听她的去处的事情都说了出来。

  吴碧莲含泪摇头,哽咽的说道:“即便你是四喜,奴婢也不能认你了!”

  那夜,四爷并未离开宫门,而是拖着吴碧莲来到了那处荒凉了十余年的院子,两人就如孩子似的坐在房门外,你一句我一句的诉述着多年的精力。

  四爷这才知道,吴碧莲被阿哥所一个不起眼的嬷嬷调到了膳房,又安排了个不大见人的工作,彻底的消失在了众人眼前,而他平日忙着上上书房读书,跟着师傅学习弓马骑射,自是从未见过,两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却一直不曾碰面。

  他还知道吴碧莲到了出宫的年纪,可是嫂子却将她多年送出去的银钱都贪了,让她连打点管事的银钱都没有了,却拒绝四爷给她的帮助,可能一辈子都要窝在宫里了。

  四爷第一次公器私用的让人给内务府送了话去,便只是为了不伤害吴碧莲的自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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