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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沙滩情窦


    洪水退去后,肥沃的泥土被洪水冲走了,放生坝变成了一片沙地。鳌山脚下的村庄也变成了一片废墟。几天的红火大太阳,把那些存留在地里的泥土,晒得一块块的开了缝。没有来得及收割的麦子,成片地倒在泥沙里,那些麻雀和白鹭鸟儿,就一群群地在田地里啄食麦秆上的麦子。

  莽娃和他老娘在地里点播玉米,他光着膀子,火一样的太阳晒得他脸上和膀子上都在冒汗。旁边的地里是那个苗条的李翠花,她头上戴着草帽,身上穿着一件蓝色白花的衬衣,清丽的脸上也淌着一颗颗的汗珠。

  黄春花也在她家的地里点播玉米,她身后那根电杆上的大喇叭在吼着“抢种抢收,生产自救!”的号召,刺耳的广播声把农民们心里的埋怨和困惑压得说不出话来。大家就埋着头拼命地在自家的地里做活路。

  翠花走到莽娃面前,看见他累得满头大汗,就拿出绣花帕子想去给莽娃揩脸上的汗水。莽娃就伸着脸让她揩。春花在远处看见了,心里就直冒酸水,她几步走过来,把头上的草帽揭下来戴在莽娃的头上,关切地说“这么大的太阳就不晓得戴草帽,把脸晒黑了人家会心疼哟!”

  莽娃看了春花一眼,就把头上的草帽拿下来给翠花戴上,呵呵的笑着说“你那张脸本来就黑,还戴啥帽子嘛。就给翠花戴了哈!”春花就气得转身走了。

  一辆手扶拖拉机开到那条机耕道上,正往河边开去。莽娃看见那个知青胖墩儿就坐在驾驶台上,“喂!胖墩儿。你娃娃不来帮翠花点玉米,跑河边去干啥?”他喊。

  涨洪水的时候胖墩儿就跑回城里去了。拖拉机停了下来,胖墩儿就跑到地里,先给翠花打个招呼,就把莽娃拉到田埂上,拿出一包香烟来说“莽娃哥,抽一支这个,大前门牌子的呢!”莽娃拿出那个系着绣花烟袋的烟杆,“球。你那个莫得劲,老子抽这个才过瘾。”

  “我很快就调回城里去啦!”胖墩儿有些骄傲的说。莽娃盯着他那张圆乎乎的胖脸问,“哎!你龟儿子要把翠花带走吗?”胖墩儿吸一口香烟说“莽娃哥。兄弟晓得你喜欢她,哪个敢夺你所爱嘛。再说嘛,她把这个烟袋都送你了,我胖墩儿还敢跟你抢么!”

  “那还差不多。”莽娃把那个烟袋捏在手里看着,脸上现出喜悦的笑。“哎。你开着拖拉机到河边去装啥子?”他问胖墩。

  “装砂石。”胖墩儿低声地说“你哥子别告诉其他人哈!这个河边上有那么多砂石,都是能够卖大钱的呀!装一车要卖几十块钱呢。”

  莽娃听了心里一震,就捶了一下胖墩儿说“你狗日的就不够朋友了,咋个不喊我跟你一起挣钱去那?”胖墩儿就说“嗨!我就是来找你一起干的嘛。你看看我这个身子,哪能干这种力气活?莽娃哥,这样吧!你负责把河边那些砂石清理出来,我负责找买主,你我两个五五分成。要得不哇?”

  能够找到一条挣钱的路子,他都想了好些年了,但这地里的庄稼咋个办,年迈的老娘是不能把庄稼种下去的,还有翠花的地,他也得帮她种呀!“呵呵呵!当然要得啰!就是地里的庄稼莫得人种了。”

  “嗨。这地里能种出多少钱那?”胖墩儿说。“那我想想看,你娃娃别再找其他人了哈!”莽娃就裂开嘴巴笑。“嘘!你小声点,别让人晓得了哈!”胖墩儿悄声的说完就转身走了,他爬上拖拉机又大声的对莽娃说“两个选一个,莽娃哥你要早点决定呀!”

  莽娃点头答应了一下。胖墩的话被地里的两个姑娘都听见了,翠花抬头看了一眼莽娃,脸上比火辣辣的阳光还热。春花停下手里的活,望着前面的莽娃,心里就浮想联翩起来。

  晚上了收工,莽娃吃得饱饱的,就拿起一把锄头和一个铁铲,悄悄地往河边走去。“大莽。你白天还没有累够,晚上还去地里呀?别把身子累出病了哈!”陈大娘追出来喊。莽娃已经走到公路上,只回头挥了挥手。他往四周看了看,就像做贼似的怕被人看见,见没有人注意,才一撒腿往河边跑去。

  其实有个人一直在自家的门口盯着他,是黑牡丹春花。白天莽娃和胖墩儿的谈话,她模糊的听了几句,明白他两个好像要联手卖河坝上的砂石。“你陈大莽想卖砂石,搞投机倒把,走资本主义道路。看我不狠狠的收拾你!”春花心里想。

  此时她正坐在门口的石墩上端着碗吃饭,看见莽娃有些神秘地朝河坝跑了,就放下还没有吃完的稀饭,在墙边拿了把铁铲,也急匆匆地往河边追去。她要去抓个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现行犯。

  那晚的月色很好,半月就挂在沱江河的上空。咆哮了几天的河水已经流到了大海,留下一片柔软的细沙在河滩上。“哈哈哈!好多好多河沙啊!卖到过年也卖不完哟!”他很是激动地笑了起来,就脱掉身上那件黄军装,在手上吐了几口口水便开始干活了。

  河沙里夹着一些卵石和泥土,要先把卵石和泥土清理出来,然后把干净的河沙堆成一堆堆的,车子来了才好装。莽娃就一边清理着那些卵石和泥土,一边在心里盘算着“妈的,这么多年了。老子还不晓得这些砂石能够卖钱。等卖到了钱,先给老娘卖一件新衣服,老娘一辈子都没有穿过一件新衣服啊!嘿嘿!然后,再盖几间新房子。对,房子要盖得很漂亮,然后就和翠花结婚。”

  莽娃想着,脸上就现出开心的笑,根本没有注意到远处还有一个人在盯着他。

  黄春花走拢河滩,就有些犹豫了。月色中莽娃那个健壮的身影,还有他腰杆上那个甩来甩去的烟袋,使她没有勇气走去指责莽娃的行动。于是就躲在河滩的芭茅林里,双手撑着下颚,两眼盯着莽娃,心里翻来翻去的想了好久,终于才拿定注意,就悄悄地离开了河滩。

  莽娃一直在河滩上干到半月走到西边的云层里,河滩四周都变得一片漆黑,才坐下来抽口叶子烟。他清理出来的砂石已经堆成了一座小山包“嘿嘿!恐怕装十车也装不完咯!”他开心的说,就准备回家去睡个好觉,又有点不放心这些河沙,就去折了一把芭茅叶子,插在那堆河沙上面做个记号。他是怕别人来偷,也是怕胖墩儿背着他把这些河沙运走。

  第二天清晨。河坝上起了薄薄的雾,莽娃连早饭都没有吃,就跑到河滩上等着胖墩儿来运砂石。一直到雾散尽了,太阳从熬山顶上升起来,胖墩儿才开着拖拉机来到河边。“哇!莽娃哥,你整了一个通宵呀!这么多河沙,要卖几百元那!”胖墩儿惊讶地说。

  莽娃就开始装沙,一边装一边做着发财的梦。他刚刚把车厢装满,大队长赖喜礼就带着几个干部赶来了,后面还跟着黄春花。

  莽娃和胖墩儿都感到有些不妙,就死死地盯着春花那张有些骄傲的脸。“肯定是这个黑煞星去告的状。”莽娃悄悄地对胖墩儿说。

  “喝喝!你两个龟儿子都带头搞起来了呀!”赖喜礼脸上冷笑的说。“他们这是带头走资本主义道路,应该严厉处罚才行那!”黄春花在旁边喊。

  老疙瘩队长和金婶还有队里的一些人都来到了河边,他们听见春花的话,都为莽娃捏了把汗“狗日的两个又要挨批斗啰。”老疙瘩心里说。其他人都沉默着,河滩上的气氛有些紧张。

  但大队长的话却出乎大家的意料,“啥子球资本主义哟。前几天公社开了会,号召我们发展副业,要搞发家致富啰。陈大莽这是带了头哇!不过别耽误地里的庄稼哈!”

  人们听了都有些搞不懂,尤其是黄春花,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难看得像焉了的黑玫瑰。

  “我们去考察一下上面的几个生产队。”大队长说完,就带着其他干部朝河滩上面走了。莽娃和胖墩儿紧张的心情就松卸下来,“呵呵呵!走啰!搞资本主义去啰!”莽娃故意大声的笑着说。

  站在河滩上的人都不声不响地离开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有了自己的盘算。只有老疙瘩队长和金婶心里还在打鼓“妈哟。批了这么多年‘资本主义’,现在又喊‘发家致富’。这分明是在走‘回头路’嘛。”“你两个娃娃还是整稳当点。”老疙瘩对莽娃说。

  莽娃笑着点点头,就爬上胖墩儿的拖拉机“把这车卖了到地里来喊我哈!卖了钱今晚我两个就喝酒打牙祭哈!”他大声的说,其实是说给还站在芭茅边上的黄春花听的,她一直在反复地琢磨着大队支书的话。

  那天的太阳跑得很快,一眨眼就跑到鳌山后面去了。莽娃拿着几块陈大娘煎的玉米饼,边吃边朝河边上跑。他还没有走到沙滩上,眼前的情景就让他惊讶得差点把含在嘴里的玉米饼吐出来。

  好多人都在河滩上铲砂石,就连黄春花也和她的哥哥嫂嫂一起,在挨着莽娃铲的沙堆旁边,用锄头挖着一条很深的沟。莽娃明白她的用意,是在占领地盘。很多人都在学她的样子,在沙滩上抢占着自己的地盘。

  莽娃就有些着急了,“这块是我先占到的哈!”他气愤地对春花喊,同时拿起铁铲,就在沙地上去画一条线“你不许往这边挖!”

  春花哪里听他的,就恼怒的说“这个河坝又不是你陈大莽的,我想往哪里挖就往哪里挖!”她还故意把锄头举得很高,去挖莽娃划过线的地方。“你给老子住手!”莽娃吼一声,就去抢夺春花手上的锄头。两人就扭成一堆的争夺起来。

  春花的哥嫂见了,都跑过来帮忙“莽娃你龟儿子要动手嗦。”春花的大哥冲过来骂。莽娃见他们人多,就松开手站到那堆沙石上,“好男不和女斗。”他说。

  小地主也拿着工具朝河滩走来,后面跟着李翠花。还有好些人也在朝河滩上走来。小地主见莽娃一脸怒气的站在沙堆上,就走到跟前说“莽娃哥。我来合到你一起整砂石哈!”莽娃一肚子的气就撒在了小地主身上。“你她妈啥子东西?老子从来就看不起你!滚开点!”他其实是在骂黄春花。

  “哦哟哟。”小地主不明白莽娃为啥子给他发火,就看一眼他,又看一眼满脸绯红的黄春花。聪明的翠花晓得莽娃刚才跟春花闹了架,就想转身离开。莽娃就喊“翠花妹妹。你过来合到我筛砂石,卖了的钱我们三人打伙分成哈!”

  翠花看着旁边的黄春花,胆惧的站着没有动,莽娃就几步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走到沙滩上说“来。我们一起把这里挖条沟,别让那些龟儿子抢占了!”

  莽娃的举动让春花心里很难受,她看见小地主还站在那里发呆,就走过去拉起他,也气冲冲的说“人家看不起你,你还想舔人家的屁股呀?跟我黄春花一起筛砂石嘛。卖了钱给你一半!”

  小地主倒是满心欢喜,“算命的说过,我们早晚都是一家人,给不给钱莫得关系呀!”他摇摆着小脑壳说。

  天慢慢的就全黑了。河滩上筛砂石的人们就打着电筒,燃起火把,星星点点的光从河滩上游,一直延伸到下面的河湾。快圆的月亮就在河对岸的山顶上,露出一张花白的脸,微笑着欣赏沙滩上这场抢夺砂石的战斗。

  没过几天,那平坦的河滩就变成了坑坑洼洼的了,一堆堆的砂石在太阳光的照射下,散发着烁热的气息。莽娃觉得那些沙堆像一座座坟墓,看着让人心凉。

  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出现在所有掏沙人的面前,就是这些掏出来的河沙卖不出去,好比‘粥少和尚多’,前来河滩上装砂石的车子,每天只有几辆,就连那个胖墩也有好几天没有来运沙了,说是还没有找到买主。

  那条从公路通到河边的机耕道,就成了人们争夺运沙车的发财路。天麻麻亮的时候,好多人就拿着铁铲守候在路上。看见有汽车或拖拉机往河边上开,就一窝蜂的涌过去,追着车子喊“哎!师傅!来装我的哈!”

  那天有一辆汽车往河滩上开,莽娃和好些人都朝车子跑去,黄春花也跟在他后面,边跑边喊“李师傅!你把车子开到我的沙堆那里哈!”车子没有停下,莽娃就一步跳上驾驶台的车门上,一只手抓住车门,一只手抽出一支香烟来递给里面的司机说“师傅你今天装我的哈!”那个司机只点了点头,没有接他手上的香烟。

  黄春花看见了,急的追到另一边的车门前,一摇身就跳上去,双手紧紧地抓住车门说“师傅。我的沙是上好的清水沙,你装我的嘛。”

  “呵呵。啥子清水沙嘛。泥巴都没有整干净哟。师傅,你别听她的,装我的哈!我的才是资格的清水沙。”莽娃笑扯扯的说。

  司机把车开到河滩就停了,“到底装哪个的,你们先决定了再说吧。”他无奈地说完,就到一边去蹲下,莽娃赶紧过去递给他一只香烟,又拿出火柴给司机点燃说“师傅。按轮子转也该装我的了嘛。”那个司机也是年轻男人,他吸了口香烟,目光却瞟着黄春花,心里是希望给她装沙,毕竟她身上有很强烈的魅力嘛。

  春花哪里肯放过这次挣钱的机会,就气冲冲地走过去,拉着司机的手说“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师傅昨天就装了我的河沙,今天也该装我的嘛。”说着就把司机往驾驶台拉,还故意大声的骂“我看今天哪个狗杂种敢给我争!”

  “你龟儿子婆娘要骂人嗦!”莽娃愤怒地骂着,就一把抓住春花的手使劲一拉,春花没有防备,加上莽娃用力太猛,她就被甩到几米远的沙地上了。“好哇!你龟儿子敢打我呀!”春花躺在沙地上骂。

  黄春花受了委屈,那里肯放过莽娃,就翻身爬起来向莽娃冲去,“啪啪”的两巴掌,把莽娃的脸打得热乎乎的疼。那些筛砂石的人都围过来看热闹,小地主站在沙堆上喊“莽娃哥。你别还手哈!”莽娃是一只熊霸,哪里肯听他的,就捂着滚热的脸,只一脚,又把春花踢倒在沙地上了。

  看热闹的人都不敢上去劝架,就连金婶也站着只顾喊“你两个冤家哟!咋个又打起来啦!”

  春花是一只母老虎,在这个坝子上只有他陈大莽敢惹她,就从身边拿起一把铁铲,翻身起来就朝莽娃的身上砍去。莽娃躲过了她手上的铁铲,一把夺过来丢在地上。“你这个死婆娘还要打嗦!老子今天不怕你。”

  莽娃的确不怕她,因为今天她的哥嫂都不在,只有那个胆小怕事的小地主是帮她的人。黄春花已经气的脸红筋涨了,“我也不怕你龟儿子杂种!”她骂着,两只手紧紧地抱着莽娃的腰杆,“你打!你今天把我打死算啦!”

  莽娃想挣开春花的手,但她抱的太紧,又不敢还手打她,只好拼命地挣扎。两人脚下的沙地太软,就一起倒在地上打滚。眼看就要滚到水边上了,围观的人都在喊“春花。你快放手嘛,要滚到河里去啦!”

  有的人却起哄,好像热闹还没有看够,“莽娃子。亲她嘴巴嘛!”“天上的乌云撵乌云,地上的婆娘打男人!哈哈哈哈!”

  小地主一直在重复着喊那句“莽娃。你娃娃别还手哈!”刚喊完,就听见“扑通”一声,两个人抱着滚到积满水的沙坑里去了。

  沙坑里的水只有不到一米深,不会淹死人。但浑浊的水灌进了黄春花的嘴里,呛得她只得松开莽娃,像落汤鸡似从水里站了起来,那个身姿让观看的男人们大饱了一次眼福,也使站在她身边的莽娃有些不知所措了。

  春花的身上穿的是一件的确良花衬衣,这种衣服遇水就有些透明,她胸脯里又没有穿胸罩,里面那两个硕大的像莲蕾似的花朵,就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众人眼里。

  沙滩上一片沉寂,只有阳光和白鹭鸟在河面上歌唱。

  “啊-!陈大莽。你,你龟儿子是个大坏蛋!”春花低头看了自己一下,才又羞又气地用双手捂着胸口,哭骂着跳上沙坑,满脸泪水地朝家里跑去了。

  小地主气得浑身直抖,在沙土上来回的走,捏着拳头挥舞着说“你,你狗娃娃等到起,春花姐回去喊人了,你龟儿子就等着挨打哈!”

  莽娃从沙坑里走上来,他全身上下都在滴水,就脱掉那件白背心,拎着背心上的水气哼哼的说“去你妈的,老子怕她婆娘么?只管来呀!”小地主就一声不吭的跑到一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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