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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分歧


  “——不。”

  年轻人冲着那个身影这么说,就像唯一一次和导师的争执时一样,满心忐忑却依旧坚决。

  狄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缓缓的转过身来。他金色的瞳孔中燃烧着怒意,目光却如同冰层般寒冷。

  但这一次艾伯特没有畏惧他的目光,而是执着的和狄宁对视着。

  他知道自己的弱点是什么——缺乏经验,冲动冒失,养尊处优,而且太过理想化。所以艾伯特放下了自己的骄傲,忍受着狄宁的脾气,将自己的搭档视为导师般尊重。

  但这次不行。

  人之所以成为他自己,是因为他独一无二的原则。他们在同样的境地下做出不同的选择,因而走上不同的道路。

  狄宁所说的,艾伯特也知道,狄宁做出的判断,艾伯特也能够理解。也许在这件事上狄宁还是一如既往的正确,而他确实是错了。

  ——但他就是不愿意妥协。

  仁慈,怜悯,牺牲,荣耀……这些被常人嗤之以鼻,亦或不置可否的精神,却是艾伯特经由长辈的教育而深信不疑的行为准则。起初他有过不解,也有过疑虑,但现在它们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不需要刻意去思考和判断,他就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而且彻底的心甘情愿。

  他不可能将这十几条性命当做赌注,哪怕他们不过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他不能够忍受自己躲藏在安全的境地,而让这些无辜的平民在死亡线上挣扎。尽管清楚自己可能付出的代价,艾伯特依旧笔直的站在原地。

  在现在的情况下,这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尽管狄宁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没有丝毫变化,但空气已经变得无比凝重。这不是错觉,而是从前方那个冷然矗立的男人身上传来的,越发恐怖的气势压迫。

  狄宁有多恨别人反对他的意见,曾经就连艾伯特也不是很清楚——而他现在清楚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搭档曾经无数次的挑战几乎不可能战胜的敌人,唯有同伴团结一致才得以侥幸获胜。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这狂暴的气势切实的反应了狄宁心中的狂怒。年轻人不得不集中起所有的意志力,否则他真的会难以呼吸。

  固然狄宁现在的实力不过只比艾伯特高上一阶,甚至连他的导师都比不上,只是借助了丰富的经验才得以无往不利。但他的阅历和心胸并没有随着这种奇怪的变化而低落下去。在本质上,他还是那个能够驾驭神器,挑战半神,抗衡恶魔的战争领主。

  ——但即使如此,艾伯特还是没有退缩。

  他有自己的骄傲,自己的原则和选择。就像狄宁从不向他所鄙夷的人低头一般,这也是艾伯特无法妥协的部分。

  他不会袖手旁观,哪怕要付出死亡的代价。

  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狄宁突然挪开了目光。

  狂潮般的气势一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他眼里的火焰也骤然熄灭,视线仿佛是感到厌倦了一般随意的落到了一旁,甚至没有焦点。他短暂的出神了一秒,然后转过身径直走向了门口。

  直到跨出教堂的那一霎那,他才头也不回的开口道。

  “——那你就去死吧。”

  ***

  萨尔醒了过来。

  他冷得发抖,而且四肢麻木。疼痛倒是感觉不到了,但眼前一片黑暗还是让他心里发凉。好在很快视野就逐渐清晰起来,勉强能够辨认出模糊的形状了。

  兽人挪动了一下脑袋,确认自己的情况。他意识到自己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这也是导致身体麻木的原因。下方是潮湿的泥土,带着令人作呕的腥臭。而他的双脚正冲着唯一有点光芒的方向。同时他也看到了栅栏。

  萨尔迅速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毕竟他生命中的大部分时间几乎都是在这样的地方度过。他撑着地面,摇摇晃晃的爬了起来,谨慎的靠近了栅栏,向外望去。

  唯一的光源是挂在拐角的一盏油灯,灯芯有气无力的燃烧着,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借着这样微弱的光芒,萨尔看到了他的看守者。

  那是……人吗?

  那个守卫大体上依旧有着人形,但姿态却颇为奇怪。他的脑袋紧贴着一侧的肩膀,萨尔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变化。

  难道他都没有感觉的吗?

  萨尔忍不住靠近了一些,想要看的更清楚。他顺手抓住了身前的栅栏,冷不防手指一疼,他连忙松开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指被木刺扎出了一个小口,有细微的鲜血流了出来。

  向来皮糙肉厚的兽人并没有把这当回事,但视角余光中守卫的影子动了起来。萨尔立即向后退了退,守卫却已经猛扑了过来。

  空荡荡的眼眶,腐烂的鼻子,外漏的牙齿。他…它的外形让萨尔吓了一跳。那个东西面目狰狞的趴在栏杆上嘶吼着,扑挠着,就像十足的野兽而非人类。兽人这才意识到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些栏杆也起到了保护他的作用。

  瘟疫,亡灵,法术。他迅速的想起来了昏迷前听到的那些词汇。尽管还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联系,但萨尔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困境和古怪的敌人。他冷静下来,开始思考怎么脱身。

  出于本能,他看向自己流血的手指。那个细小的伤口早就止血了,但足够让萨尔察觉到这之间的关联。他看了看已经逐渐平静下来的守卫和伤痕累累的木栅栏,很快就下定了决心。

  兽人挽起袖子,扯开缠绕在手臂上的绷带,露出下面一道还没来得及接受艾伯特的治疗的伤口,把尖锐的指甲插了进去。因为伤口撕裂而流出来的鲜血比刚才要浓烈的多。刚要掉头离开的守卫瞬间扑了回来。

  萨尔谨慎的站在它够不到的位置等待着。当守卫意识到自己对这个猎物无能为力而打算离开的时候,他冲着对方甩了甩手,飞溅的血滴全都洒了上去。

  这可谓是火上浇油,新一轮的扑咬和撞击全都施加到了木栅栏上。这些木条看起来已经经历了不短的岁月,尤其是底端靠近土壤的地方腐蚀的更明显,在狂暴的冲击下摇摇欲坠。

  但萨尔可不会等到最后,任由这怪物扑到面前。他后退几步,沉下肩膀对准正中间的那根木条,举起双臂护住了脸。然后骤然爆发出一声狂吼,向前扑去。

  ——冲锋!

  尽管在狄宁心里他一直是个萨满预备役,但实际上萨尔自小接受的是正统的战士训练。他知晓并擅长绝大部分的基础技巧,而冲锋又是重中之重。哪怕助跑距离只有一米多,惊人的身体素质也让他爆发出了极其恐怖的力道。兽人堪称蛮横的径直把栅栏和守卫一同撞飞了出去!

  他们去势不减的撞上了对面的墙壁,然后一同滑到了地上。萨尔的第一个动作不是爬起来,而是一把掐住了守卫的脑袋狠狠一捏!

  ——然后他就后悔了。

  固然这一下彻底摆平了守卫,那颗脑袋里的东西可也都沾到了他的手上。这些半凝固的灰白色物质散发出一种令人作呕的味道,萨尔甚至冲动的想要把自己的手砍掉——如果不是他现在手无寸铁的话。

  最后萨尔强忍着呕吐的冲动,把手上的东西全都擦到了墙上,然后强迫自己忽视了这个问题。他从地上爬起来,左右张望了一番。

  这地方看起来像是位于地下或者山体内部,周围的墙壁都是泥土,隧道完全由横梁和木板支撑着。他的左边是一排牢房,但里面空无一人。而右边也就是挂着油灯的那一侧应该是出口。萨尔把油灯从挂钩上摘下来,打算紧急时把它当做一次性的武器,然后小心翼翼的走了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注意周围。脚下的泥土有拖拽的痕迹,可想而知不久之前还有受害者被带走。留下的脚印都很畸形,看起来应该是一些和守卫同样的怪物。其中只有一串脚印是正常的。这让萨尔想起了那些打倒他的人。

  他们应该是法师。兽人思量着。他只在泰丽莎拿给他的书里看过有关这些施法者的只言片语。但出色的记忆力让他想起了几个特点:需要吟唱,需要瞄准,比较脆弱。

  这似乎跟弓箭手差不多?虽然比中箭要更疼一些。萨尔乐观的想着,一旦回到了熟悉的领域,他就无所畏惧了。一个真正的兽人绝不会畏惧战斗。

  但在战斗之外的领域……

  萨尔站在岔道口左右为难。他只想尽快的离开这里和同伴汇合,但如果走错了路,他很可能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了。

  最终他俯身观察了一番地面,然后挑选了一条没有正常脚印的路,希望能够绕开那些法师。起码在他找到什么武器之前别遇到那些棘手的对手。

  值得庆幸的是萨尔似乎选对了路,尽管一路走来地上的痕迹已经变得更加繁杂混乱,他却一个敌人都没遇到。当然,他也没找到什么可以充当武器的东西。

  就在他按捺不住想要把头顶的支柱敲一块下来的时候,前方传来了隐约的声音。萨尔心里一惊,连忙掐灭了油灯,轻手轻脚的靠了过去,从拐角探出了头。

  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架梯子,直通上方。萨尔精神一振。但梯子前还站着一个人,他背对着萨尔,嘴里骂骂咧咧。

  “设陷阱就设陷阱,他们是来救人的,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的把我的实验台摆上去?当背景板吗?要是烧瓶坏了一个,我就叫你们好看……”

  这声音,是袭击他的那三个人中的一个!

  就在这时,上方突然扔下来了一个物体,重重的摔到了地上。萨尔还没看清楚那是什么,黑袍法师挥了挥手,地上的物体就缓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都坏成这样了居然还要,你怎么不把圣光烧剩下的灰也给我留下来?等等,塞恩那家伙被弄死了,那他的实验室是不是就归我了?”

  萨尔意识到那个从地上爬起来的身影应该也是和他遇见的守卫同一类型的存在。他庆幸自己早早的把绷带缠好了。但一直隐藏也没有用,拖延下去反而会更危险,萨尔决定冒险冲出去试试。

  他沉下心,抓起油灯瞄准了法师,然后迅捷的挥动手臂,一把将油灯扔了出去!

  毫无防备的黑袍法师直接被命中后脑勺,当即一声不吭的栽倒在地。与此同时萨尔已经冲到了另一个守卫面前,即使还在对之前的遭遇耿耿于怀,但真到了战斗中,兽人还是毫不犹豫的一拳砸碎了它的脑袋。

  然后他跳起来,直扑梯子,蹭蹭几下就窜了上去。但上一层的景象却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是开阔的室外。正相反,他依然处于室内,而周围——

  站了一圈的守卫!

  还有一个黑袍法师也站在比较远的地方,冷不防看到萨尔窜上来,他惊愕的差点把手里的法杖掉在地上。人类和兽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然后同时反应了过来。

  “抓住他!”法师大吼道。

  萨尔二话不说就松开手,让自己掉了下去,正巧狠狠砸在了昏迷中的法师身上。他顾不得那些怎么听怎么像是骨骼粉碎的声音,从地上爬起来,一头撞向了梯子。

  这一下差点把他撞晕过去,但梯子明显稍逊一筹,直接被他撞得粉碎。萨尔扶着墙壁爬起来,拨开挂在身上的木条。背后已经传来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听着和刚才守卫被扔下来的时候非常类似,他连回头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拔腿就跑。

  他还记得自己的来路是条死路,但好歹有个岔道口。那条路很有可能通向这群人的大本营,但追兵在后,无奈之下,萨尔只能在心底高喊一声先祖保佑,然后一头扎进了更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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