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英国公府从外面看着跟往常没什么不一样,秋云将拜贴送上去,才看见门房上的管事脸色变了变,连忙将纹莹迎了进去,安顿了小厮进去回禀。
英国公是个武将,他府里的小厮也都高高大大,看起来有两下的样子,过了一个大院,四四方方的围了许多件兵器,纹莹只认得刀枪棍棒,其余的莫说叫出名字,连见也没见过。转过身绕过一个围廊,一个精精瘦瘦的老头在打拳,手法凌厉,虎虎生威。纹莹也不曾见过英国公,以为这个就是了。可是这小厮没有停的意思,纹莹便慢了步子,多看了一会儿。那小厮直接道:“郡主莫忙,这个是老爷的副将,老爷还在后堂。”
纹莹笑道:“不愧是一门虎将,副将这拳也打的生猛。”
说起打拳,这个小厮倒来了劲儿,笑道:“娘娘怕是没见过我们大姑娘打拳,那出手,比起武副将也不差几分。”
纹莹试探道:“那,你们姑娘近来打没打?若打了,我可是要来看看的。”
那小厮忙道:“娘娘,您能来看我们姑娘,说明您与姑娘交好,您可得想法子劝劝我们姑娘,自从这婚事定了,也不做嫁衣,天天就在演武场,老爷也拿她没办法。”
“演武场?”
“对啊,那是我们老爷练家兵的地方,我们姑娘把这些家兵打的,好几个人都不敢再去了。”
纹莹心里突然有些酸酸的欣慰。好在林潇湘和往常的女子不一样,伤心痛苦都不是靠着不吃不喝绝命的法子活着。
英国公家的院子看着都大,纹莹觉得走的费劲了,这走廊才慢慢拐到了尽头,一转身,是一个极其气派的屋子。那小厮立在廊下对纹莹道:“娘娘,老爷这里是军机要地,我们没有召令,不敢踏进去,老爷说了在这里进去,就请您自己进去吧。”纹莹略微有些惶恐,刚站进去,门口就站出来了一个个子不高,留着一把花白山羊胡须的将军,他身穿着软甲,手里还捏着挂在身上的剑柄,纹莹有些害怕,不敢往前,他倒过来了,也不开口说话,纹莹正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他却滴下一滴泪来道:“你来了,看看潇湘也是极好。”
纹莹心中大为震惊,又有些酸楚,老国公的样子,怎么能不是一个好父亲呢?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公爷是军中人,怎会不知道赵家那潭深水?”
纹莹脱口而出,倒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所幸公爷脸色并未变,顿了顿叹了口气道:“我怎会不知道?可,这是潇湘,应下来的婚事啊。”
纹莹大惊,忙问道:“这是她自己应下来的?她一向……”
老国公又重重的叹息了一声:“问她,她什么也不肯说,可她看着也不像是高兴的样子,我也无法,你来的好,去看看她,若能问出来原因,我便高兴了。”
英国公行走,身边的软甲也都扫着风,纹莹快步跟在后面,连四处看的心情也没有。等到瞧见林潇湘那抹红衣的时候,她袖口绑的紧紧的,跟前栽了一个木桩人,正飒飒生风的打着拳。她动的认真,来的人过来仿佛也听不见,国公没有叫她,只是用眼神致歉告诉纹莹,再等等她。
林潇湘一套拳打下来,已经一炷香的时间了。纹莹看的眼花缭乱,女子也能有这样好的身手,当真让人羡慕。
她看见纹莹,先是惊喜,后来脸却逐渐暗淡了下去,对英国公道:“父亲,明天再找几个厉害的打手。”英国公连连点头,纹莹上前道:“国公,你先去吧,我与潇湘说体己话。”
国公爷看着纹莹带着病容的脸,大为感动,忙道:“你们去屋里说吧,给你们烧上炕,这天气风冷,潇湘,郡主还带着病,你可不敢任性。”
林潇湘没有回话,英国公走远了,纹莹上去拉着她的手,仔细一看,上面都是紫紫红红的印记,手也粗糙的到处都是老茧,这样的手,莫说拿针绣花,就是过着高门大户的清闲日子,也委屈了她。
纹莹强忍着酸楚,笑道:“你也厉害,这个天气,打个木桩,打的风生水起。”
林潇湘却道:“我笑也笑不出来,你不用想着逗我了。”
“那你取酒来,咱们喝酒。”
“你病着,我不喝,喝不上几口,你倒在这里,苏相来讨人,我可交不出。”
纹莹大笑道:“我父亲只会说,把我留下给你做个贴身的丫头,也好收我也野性。”
林潇湘扑哧一笑:“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要你这样的丫头来做甚?白吃我家的饭吗?”
“胡说,我虽弱些,饭量可不小,听说你们国公家谷仓都快溢出来了,陈年的老米,可不好吃,你赶早了让我来吃饭罢。”
林潇湘白了她一眼骂道:“几日不见,你倒混成了个泼皮。”
纹莹连忙上前拉着她到屋里去笑道:“可别再当着你们家下人的面子说吃呀喝呀的,不然,真的以为我是大老远过来蹭饭的。”
林潇湘带着纹莹到了她的屋子,一应陈设俱无,也就门前放了一个老榆木的插屏,插屏前竖了一个土净瓶,进去之后,三间屋子也没隔断,装的纱幔也是黄区区的,似乎还有一点西北风沙的味道,这么的摆设,越显得这屋子简陋,外间的一个花架上放了一盆艳红艳红的花,纹莹走过去看了看,也不认得。倒是书架上摆着东西,吸引了她,她走近看时,却是一套胶泥捏的小兵器,有刀剑,还有捶,好像还有马球杆。
她正要拿起来了时,林潇湘像风一样卷过来,把这一堆东西,全部揽在了怀里,有些不自然的道:“你又不懂兵器,看这些没用。”
纹莹自然不肯听,只是退后了几步,趁着林潇湘仔仔细细看时,一把夺了两个,林潇湘气的跺脚,但无可奈何,骂道:“我是看东西,才被你抢了去,我们再来比过。”
“原也是胶泥捏的小玩意儿,我以为是什么,也能让你这样袒护。不比了,没意思。”
林潇湘突然抿了抿嘴道:“论你,我是不怕的,你不要多嘴,这是一个人,送给我的。”
纹莹大惊,林潇湘的糙手已经按住了她的嘴道:“你不用喊,我也嫁不了他,我只有这些念想了,父亲若是知道了,我们两个都活不了了。”
纹莹低声道:“他,是你父亲帐下的?”
林潇湘未出声,脸已经红了,点点头轻声道:“是我父亲帐下的一个家兵,很威风。”
“那你,如何要应下这门亲事?”
“我原也不打算应。”林潇湘却翻了个身,坐在了地上,纹莹也蹲了下来,林潇湘的脸上尽是落寞。“祁阳王是瞧上了我父亲的威望,我若说不愿,他定要费尽心思查,他的命也保不住了。”
“那,那,你去求你父亲护着他。”
林潇湘摇摇头,笑了一声道:“能想到的办法,还能没有想吗?”
“可,可他不会对你好的。”
桌上有酒,林潇湘灌了一大口苦涩的道:“今朝有酒今朝醉。”
纹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劝她了,书里说的好,话本里也编的的好,她看的如痴如醉,纵然能替林潇湘想出百十万个办法,林潇湘的苦,依然是林潇湘的,她体会不到。
“他是罪臣罚没来的。就算我不嫁给祁阳王,我也嫁不了他。我这样,在哪不是一样?”
林潇湘突然哼了起来。纹莹仔细听,仿佛是一首塞外的民歌,她听的不是很清楚,但看得出来,林潇湘是真的在伤心。
“你回去吧,多谢你来看我。”
“你如果做了这个决定,但人又不是高高兴兴的,以他的脾气,早晚也会查的。”
林潇湘冷笑了好一阵子才道:“我学不会,该如何就如何吧。”
纹莹跌跌撞撞的走下台阶,她很好奇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豁出自己去保护另一人,才会甘愿放弃自由,放手曾渴望的大漠黄沙,长河落日,还有潇洒快活,她真的不懂。她甚至觉得没有一个喜欢的人是可悲的,如果能有一个,自己会不会为了他,去拼去抢,不管什么都搏一搏。
秋云看见纹莹出来,连忙把斗篷给她裹上,关切的道:“姑娘,你说没有,这几天林小姐是不能出门的。”纹莹摇了摇头:“说这些,她不会听的。潇湘从不肯在意别人的目光,日后想她也不会见我了。”
“姑娘,林小姐难道恼你过来了?”
纹莹笑着摇摇头:“你不懂,她是个有主意的,知道我心里有她,她此番出嫁,过的不是自己想要的日子,已然决计好了不想让人知道,我在这门口,朝她三拜,也算全了我们这份情谊。”
纹莹面对着林潇湘的大门口,低下头,鞠了三个,林潇湘站在窗子边,看她迈脚,看她行走,等看的人也不见,才发现泪已经湿了满面。
她是个这么的好人,若是碰到这样的情况,就算只能轰轰烈烈一刻,那也是好的。可是自己,只要听见父亲对自己说话,什么想法都烟消云散了,嫁了遍嫁吧,后不得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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