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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回 文武官相聚眼药铺 精算盘离州是何故


  纵使匀婉对许氏人后放肆许多,却也未曾这样扯过她,连匀婉都讶异于自己的举动。

  “你暂且忍一忍,指不定,其中还会有变数。”匀婉劝道。

  “甚么变数?”

  “这...”匀婉咬着嘴唇想了想,能有什么变数,她不会卜卦,自然算不清楚,可她凭直觉相信赵祯赐了两个宫婢给馥芝,不是那么单纯,“尚美人此次教旨四京,不是可以轻易遮掩的过错,这几日未做计较,或是忙着弥补疏漏也未可知。她与杨美人感情那般要好,官家便不‘株连’,也有‘疑虑’,怎会轻易‘释怀’呢?”

  腊月十四,下常朝,东十字大街口。

  潘楼东街的人流极其稠密,两侧店铺邻叠,疏帘高卷,当间人潮万数,步尘落肩;若遇夏日盛潮,更有鼓锣震耳,簪花乱眼,对影交错,似波光互衔。再一路往前,逛到十字路口,却能明显感到对面冷清,初阳散地,通体一片敞亮;客歇商闲,纵观四面八方,总之,恨不得几只蝉鸣便足以吵醒整条街。

  因此处的店家,多是五更点灯拂晓散,待鬼接客不迎人。

  也便是此处,王拱辰一个人大摇大摆的晃,就显得格外扎眼。

  他从街的一边走到另一边,已把仅剩的几个药铺与果子行转遍了,可他并不罢休,最终在一间眼药铺子前停下脚。不为别的,只为铺子外贴着两行诗:眼损不知都自取,病成方悟欲如何。

  铺子里的商贩早从窗缝里看见他在街上没头没脑的乱绕,又停在自家门口,以为他害了眼疾,遂出外将他迎进来,态度比别的店主都殷勤不少。

  “客不是本地人吧?”商贩笑问。

  王拱辰四处打量了一遍,才漫不经心的说:“咸平(河南通许)的,怎么?”

  “没有没有,只是会白天来这条街买药的,多是附近熟客,客瞧着面生。”王拱辰没回答,商贩又问,“客一身举子打扮,可是夜里温习伤了眼睛?”

  王拱辰盯着药柜上的标签,点点头:“倒是偶尔认不清人。”

  “怎个认不清法,是眼睛眩晕,还是眼前雾蒙蒙的?”

  王拱辰本意并非瞧病,但既然有人关切,加上的确总不舒服,便答说:“是头疼带着眼睛不认人。”

  “头疼眼睛疼,这是风火眼哪。”商贩一脸了然的说,“此乃举子的常见症,多是挑灯读书,熬夜,把肝肾伤了。不过客双目不红不肿,情形尚轻,只消用几次药便好。”

  “这般容易治?”

  “咱们这条街多是夜里热闹,用药的佳客自然比别处多,若非良药有效,如何开得下去?且客来对了!”商贩笑着从架子上取下一个白净瓷罐,端在左手,右手指着上面贴的红纸黑字道,“店里得个新方子,《青皮洗眼水》,用整整三盅的柏叶上霜、菖蒲上霜,五钱青皮,才能煎成手上这一小盅。莫瞧分量不多,任是风火眼,气朦眼,云人眼,客只要日洗三次,接连一个月便可明目。”

  “霜水难采,你用三盅露水煎成的药,可费不少力气。”

  “行医卖药这一行,做地是积德生意,如此好事,哪得休息的了?”商贩边将瓷罐推到王拱辰面前边说。

  王拱辰并不急着接药:“帮你积这德,大概不便宜吧?”

  “哪儿的话,哪儿的话。”商贩解释道,“今年天气燥,这点霜便更珍贵,咱们是小本买卖,价钱原也打算抬高些,但想到街坊邻里都有难处,赔一点...就赔一点吧,唉...”

  “那是多少?”王拱辰问。

  商贩伸出两根手指:“二缗钱。”

  王拱辰嗤笑一声:“二缗钱够买半头牛了!”

  商贩叹说:“客,汴京城里能采露水的地方真没几个,采一盅便得用两个人,这些钱大都是分给役夫们的,咱们自己煎药已经不算在里头啦。再者,眼珠子是一辈子的事,客少年华美,颇有气度,面带高中之相,若终于日后登科及第,却不能识物,岂不是太亏了?咱们铺子外贴的诗,便是前朝大诗人白乐天写的,客,你说白乐天饱受眼疾所苦,他文采传世又如何?自己都看不见自己写的东西,真真可怜。”

  王拱辰很恼,做买卖不肯亏本是常理,漫天要价却显得欺侮人了。他由着对面劝说许久,半晌后方道:“二缗不算小钱,我拿你这药,去到药行(药品工会)问问行老,看值不值你说的钱。”

  商贩眯着的眼睛挤出一副笑模样:“何须劳烦客亲自去,不远就有药行的人住,咱打发仆役到邻街摇个铃铛,他们听着声儿便会赶来。”

  商贩的脸稍稍板正了点,仍是皮下肉不笑的说:“客,药行规矩本店半点不敢违背,整个东京城‘卖药不二价’,咱瞧客是举子,才未敢耽搁,拿出店里最好的药。客觉得本店欺生,大可去熟药所(官方药局)买,论起来,他们不保准有功夫去采露,即便有,咱们卖的也比他们还贱些。”

  他讲得头头是道,王拱辰却不信,既然自持是别处没有的货,岂非为着奇货可居而来,何言“不二价”?

  才待理论,身后大门突然被推开,冷飕飕送进一阵寒风,吹得人后脊梁一哆嗦。二人回首一看,但见进来的是个头系青纱巾、额外金帽环,棉袍大袄,鼠兜束腰的大汉。商贩打量他目怀精光,面带血气,是个不好惹的。

  愣神之际,那人已径直走向王拱辰,拱手作揖。王拱辰随意还了个礼,冷冰冰的说:“孙副尉,好巧。”

  副尉这个散职,自无品阶至正六品都有,而面前这位,其实不过是怀州知州身边请的衙役罢了,只因知州格外重用,给他领的是宣节副尉(正六品)的薪俸,身边讨好的才如此称呼他,久而久之竟在当地传开了。

  商贩不明个中缘由,以为怠慢不得,赶紧从柜台跑出来去招呼。跑到半路,他瞅见王拱辰阴沉沉的面色,急忙又收住脚,改作慢悠悠的去关门,竖起耳朵听他俩对谈。

  兀那大汉操着一口夹生的官话道:“知州大人派下官来请王大人回崇文院修书。”

  王拱辰觉得可乐,睨了他一眼:“难为张大人远在怀州,还有心关切起崇文院这与他风马不接的闲事。”

  孙副尉不理他怎么说,只用高他半头的身子堵在他面前,几乎把透出的光都遮住。

  王拱辰的脚不由得往后挪了一步,孙副尉伸出一只手比向门外,声音低沉而严肃:“知州大人交代,请大人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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