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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六回 习真传乱眼迷做戏 注辇国使者入中土


  镜中的人儿,朱唇淬喜色,香腮凝春樱,惟独这双吊起的眸子,似利刃能碎冰。辛夷从不曾见过自己这副面孔,一时有些不适。

  “瞧,这不就是怒。”陈怜怜在她的耳畔幽幽道,“你根本就不知自己在做甚,你也不生气,却还是能摆出架势来,对不对?是以真真假假,又该怎么区分呢?”她的手从辛夷的面上挪开,辛夷眼见着自己方才照吩咐做出的直愣愣的眸子,变得无神而寡淡。

  陈怜怜站直了身子,悠悠道:“喜怒哀乐,也不过如此。但万事说来简单,要拿捏精准,还是得下苦功夫。我今日告诉了你如何端出那个架子,但要透出那个滋味,还差得远。你只消肯练,便不会做白工。”

  辛夷一边答应,一边又好奇:“娘子,我虽明白其中的道理,可真假还是有些差别,别人会不会瞧出我只是做戏?”

  “做戏又如何?”陈怜怜坐到一旁的榻上,招呼她靠到自己的身边站着,用压倒极低只有二人可听见的声音说,“你做戏是做给官家的,官家这一辈子,谁不是在他面前做戏呢?你要做得比别人都真,比别人都好,这才不枉我的一番教导。”

  辛夷似懂非懂,不知为何想起了杨太后,她颔首愣愣答应:“我懂了。”

  陈怜怜盯着她的眼睛,那两颗珠子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周遭却因疲惫显出不合年龄的苍白。陈怜怜轻叹道:“懂不懂的,练就对了。”她伸出一根手指,摆在辛夷的左侧,“你先盯着它看,提住气不要动,什么时候我令你喘气再喘。”

  辛夷照她的吩咐做了,没过多久听她说好了,便淡淡吐出一口气。

  “这是定眼的诀窍,待时候久了,你找准自己眼珠子晃到哪儿最妩媚,便要练习定在那儿。”陈怜怜向她补充,“或如狠眼,怒眼,都是要用这法子的。夜里睡前,可琢磨面前有一黑点,盯紧了它不要松开,心中数到三十即成,一日不要太多次。”

  “谢娘子教诲。”辛夷恭谨道。

  “还有。”陈怜怜指着角柜上的梅枝,“你寻到最高的花苞,眼神自那里开始向地面走,再从地面笔直的走回去。头绝不能跟着动弹,尤其向下看的时候,眼皮不可下垂,嘴要紧闭不许张开。”

  “是。”辛夷冲向梅枝,依她的话上下扫了一次,可任她怎么使劲,眼皮总是会跟着眼珠子走。“娘子...这好像有些难...”她犯愁的对陈怜怜说。

  “无妨,这是你定眼还未练好的缘故。”陈怜怜缓缓道,“以后每日除去练定眼,也捎带练一下这上下打量的窍诀。起初慢一些也成,但久了既要加快,不着痕迹。但凡是居高蔑视,傲眼冷眼,便离不开这一条。除此,过些日子我要再教你扫眼摸眼之类,还有种种条令,有的是你累的。菊三四既要你向我学,到时候敢喊苦,我可不饶。”

  辛夷看着枝头的花苞,外头的寒风似没能灌入屋里,微热的温度,令它收紧了自己的梅瓣,不肯绽放。这孤零零的花株原本是最冷清的摆设,她此刻却觉得很暖,只是这暖也恨苍白无力,救不了她劳累的四肢。

  “娘子肯教,我自然用心学,不会有半点懈怠。”辛夷满怀感激的说。

  陈怜怜点点头,不知该欣慰抑或垂怜,吩咐她在屋里练习了半日,自己懒得再开口讲一句话。

  十一月十三,常朝。

  虽然禁令已过,但有天象作祟,且冬旱频报,赵祯仍不敢召众臣大肆举行舞乐之事,因而能趁机拉拢宗室大臣的机会也缺了不少。月初他听从李迪的谏言,以厚禄养廉为由,大幅增加了宗室俸禄,但效果如何还未知晓。

  赵元俨久不站朝,即使要追封张歆婕为皇后那日也不见他踪影,赵祯以为他们在此事上做不了文章,倒是有些开心。加之今晨注辇国(印度半岛古国)的使者蒲甲陀离入殿朝见,好歹替沉闷的宫廷增添了一点喜气。

  上一次注辇国来宋,还是天禧四年,那使者到了广州后,因一路舟车颠簸,途中患了重疾而死。为此真宗不仅没收取朝贡之物,还厚赐其余副使,送其还乡。之后注辇国便陷于长年征战中,十几年没有踏足中土。待再次听到他们的消息,注辇国早就成了一方霸主,故这次的使者比之上次,还要令朝廷重视。

  蒲甲陀离身高八尺,皮肤黝黑,容貌粗犷,初看之下面带戾气,细瞧之后却不凶狠。赵祯第一眼见到他,便想起古籍中对这些人的形容,范晔说他们身长而怯懦,玄奘法师则说他们人性犷烈,风俗奸究,总归大都不是好词。

  赵祯听说注辇国都崇信外道(婆罗门教),玄奘要弘扬佛法,保不齐对他们多有贬损。

  蒲甲陀离携诸侍者站在朝堂之中。中书舍人朱衍向众臣宣读注辇国的贡品:真珠,衫帽一百零五两,象牙百株,金莲花一座。这些都是大件,除此之外还有珠麻,琉璃,白梅花瑙,锦花犀牙等等小件未提。

  朱衍念完,阶下便有臣子用鼻孔出气,小声嘲讽道:“想必这金莲花是极稀罕之物,否则怎会只献出一座也要特意拿出来说。”还有人嘀咕:“估计是小邦小落,没什么拿的出手的了。”

  这话赵祯听没听见不知道,但他不能允许蒲甲陀离听见,遂笑言:“朕幼时便常听先帝提起,说注辇国王派使者来我朝不易,经历各国而停,前后加起来足有四年之久。朕即想,贵国必定是真心与我朝交好,否则使者怎愿意不远千里携宝而至。”

  说完,转问:“上次觐见是我朝开国后第一次来,而今两国早已交好,何须备如此大礼,况且你这次的路程,也不会短到哪里去吧?一路携带这些也不安稳。”

  礼宾院的译官正要转述赵祯的话,哪知蒲甲陀离并不需要他开口,已十分规矩的向赵祯行了汉礼,以不大标准的口音道:“我国国王尸离罗茶印他罗沅罗(Svi_Ravja_indva_Chula)十分倾慕中原风貌,此次来访,便是因为才刚刚平息了与锡兰国之间的战事,得知从那里到宋土更为方便,国王就迫不及待的派了臣携礼而来。”

  赵祯不禁点头赞道:“你汉话说得极好,是向谁学得?”

  蒲甲陀离向赵祯答谢后说:“臣来中原之前,国中已有贵国商客教习汉话。而此次前来不愿耽搁,两百昼夜多在船上度过,更是趁此机会进行学习。臣越是修习,越是感叹汉文化的精妙,也就越是懂得国王为何对宋土风情心心念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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