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 鼓点乱辛夷眼横波 乐初尝酸滋味
入夜,慈寿殿中。
杨太后有些困倦,可仍不肯休息,因让祖筠替她点茶。祖筠劝说夜里喝了怕休息不好,但见她坚持,便说不如只冲泡些熏茶,就不要点汤了,杨太后这才答应。
祖筠叫锦瑟准备热水,自己去外屋提了一个竹笼进来放到桌上,这竹笼口径封的严密,里面纸糊了一层,外面绢糊了一层,加之包裹了一层绉纱,多少用了些功夫才打开。祖筠自言自语道:“这里三层外三层的,每日置换花瓣的人也不嫌累。”
锦瑟在一旁听见,冲她笑说:“你可真是不上心,初秋的木犀花没得用了,前阵儿换的龙脑,檀香,豆蔻,不用日日更换,这才干脆封紧。”
杨太后指着窗边坐榻吩咐:“你们待会儿摆个竹灶在这儿,上面置个铜风炉,竹灶厅里炭火加足一些就出去吧。”
两侍女对看一眼,称是。
祖筠从竹笼中取出茶罐,又问茶碗要用那只。
杨太后想了想说:“以前收起来的紫定薄碗可还在?”
祖筠点头答收得很仔细,贵重东西都不敢乱藏。说完取了一只放到榻几上,夹了几片茶叶进去,忽似考虑到什么,便又取了一只茶碗放在一侧说:“多冲泡一杯,喝完了还能换。”
杨太后并不接话,留得屋内独有沏水声而已。锦瑟开门叫内侍搬了个一尺五寸高,一尺见方的竹灶进屋,自己则端了七寸铜炉一一搁好加上炭火。
祖筠冲泡好,等了一阵,将茶水倒掉说:“从第二泡开始饮,到底还能有些安神作用,不至睡不踏实。”接着又将两杯倒满后携锦瑟退下了。
杨太后坐到榻上,打开窗子,此次外面一片无声,她仍旧愿意独坐不语。夜风透,冰轮深,秋虫不鸣叶无根,她沉心静待,不知要等到几时。只等到她嘴上有些干涩,举起茶碗咂了一小口放下,仿若自言自语:“夜茶已凉,独饮更冷,早知如此便该煮酒而醉。”
忽有人接道:“夜茶独饮,无论如何烫过,也都是凉的。”
杨太后闻言,端起茶碗向外一泼,茶水溅到外面竹树,留下斑驳暗影,窗中光晕渗透下去,映出几许黑斑。她从铜炉上蓄了些汤水,端到窗外栏槛上,眼望竹枝,轻声说:“你既知道,为何早就到来却不肯现身陪我?”
一只手从从窗边伸出,拿起茶碗道:“不知有何可说。”
“为何无话?这茶碗是你最喜欢的紫定釉色,这茶亦是我仔细挑选过的小芽鹰爪,因怕滋味失散,还特意命人按季用花熏过,花香甚浓,你却没尝出来?”
那人冷冷道:“哥窑出来个紫定釉不易,我这种卑贱之人如何配用,遑论空谈耳。又听说熏香茶法只需几宿,自得盛花香气可爱,可你却怕茶老因涂抹恁多,我只能喝出花中滋味,喝不到什么小芽了。再者...”那人撂回来一只空碗,接着说:“你这小碗需频频注水,什么话都被打断了。”
杨太后知他话中有话,亦明白他想要何种答复,她却不肯给他,反问:“对饮,茶不过是个由头罢了,茶杯大小坏不了兴致,倒是你这般不耐,可是气我尚未替你平反?”
那人哼了一声:“我从前与你说话并没有这么累,全因你心思机敏。今日你机敏如故,却要装糊涂,我当真不愿再说了。”
“你...”杨太后张口却吐不出第二个字。
“我的事,自己心中早已放下。你那日说我不懂你,我是真的怕懂,假使我熟悉的你胸中徒留恨意,说要替我平反只为借我之手排除异己,我当如何认识才好?我求你,今日能否告诉我,你到底有何打算?”
“我...”杨太后饮光一杯茶,无法作答,她忽地有些迷惑,自己究竟要的是什么。
“不说便罢,我走了。”那人随风来去,绝不停留。
杨太后靠坐窗头,心中颓丧,只因她今日看到赵祯身为天子,竟得求自己收王愧云为契女方可厮守。她想到自己纵使得了诏令可入朝堂垂帘,有些事仍是无力的很。她想让章献背上千古恶名,想让朝臣为她所用替她出声让那人沉冤得雪,想让他留在自己身边不再遮遮掩掩,可为做到这等“小事”,她只能让赵祯身上皇权失散才行。这为过吗?好似是,又好似不是。身在禁中,有诸多条框压住她,这些俗世无奈若不尽毁,只毁其中一个能有何用?
可她并不想成为吕武二人,她意不在此,只是走到这一步,不继续走下去,好像也不晓得怎般回身了。
她闭眼沉思,过了一阵唤祖筠入内写了一份手信替她送出去。
十月十四,薰兰阁中。
杨婠带着碧袖笑盈盈走进来,有内侍看见赶忙去通报。匀婉全没料过她会来找自己,是以出屋迎接,向她道了万福。
“你瞧你,咱们姐妹之间何必拘谨呢。”说完,用下巴对向碧袖,碧袖捧着一个瓷壶拿给拂玉。杨婠继续说:“本位知道这两天官家在你这儿夜宿了一次,用膳了一次,昨儿个夜里召本位侍寝,还提起你这儿有民间的冷雪小吃。正好自己阁子里面酿了些酒,才到日子拿出来,就想说过来瞧瞧是什么东西这么勾人,咱也来尝尝。”
匀婉越听越觉得别扭,但面上亦淡淡笑着吩咐人拿到里屋来煮,自己领着杨婠进去,嘴上说都不是值得提的小吃,以后想要大可叫人来取。
拂玉赶在前面替她们整理好坐榻,与碧袖伺候两人坐下。
杨婠说:“吃的倒是其次,主要是这酒也要妹妹这样喜欢读书的才喝的明白。”
匀婉因问是什么酒。
杨婠眼睛扫了一圈匀婉的闺阁,最后才落到她面上,吐出三个字“红草酒”。
匀婉一愣,心道这酒像是会醉的,打趣说:“莫不是昆仑山上的蓬芽红草,饮了一醉三百年?这我倒不敢试了。”
杨婠乐道:“没想过妹妹还会讲笑,还真是取的那个意思,但这只不过是掺了苋草汁罢了。”说话间已有人来将酒壶放入热水煮上,缓缓升腾起一股刺鼻湿气。“这初闻起来有些味道,喝下去带点儿咸,仔细咂摸又十分鲜香,这天气饮来生津止渴,配合你的冰点可不是极好?”
匀婉说是,又说:“只是这还没到晚膳时候,白日里喝倒似酒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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