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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 被梁潇扼住腕子拖了回来


姜家的府宅是自姜墨辞擢升为神卫都指挥使后新买的,  从前的因为获罪被没,后来虽然返还,但年久失修墙漆斑驳,  外加姜墨辞也觉得不祥,便没有住进旧宅。

        来之前梁潇先告诉了姜姮,前年姜墨辞把棣棠和箩叶嫁了出去,夫家皆是京城近郊的缙商世家,生活富庶,不沾官场。

        这么多年,浸染朝局,沉沉浮浮,姜墨辞也逐渐成长,  行事考量周祥。

        姬无剑挑了辆不甚起眼的黑鬃马车给姜姮,并无摄政王府的标识,马蹄闲踏堪堪停在姜府门前,便有小厮放下杌凳,搀扶姜姮下车。

        因为怕姜墨辞上朝扑空,姬无剑先派了人往姜府递信,  故而姜墨辞早早候在府门前。

        清晨朝雾里,  他一袭黛青薄衫,素身站着,  眼见姜姮抱孩子下车,  忙迎上来,  从姜姮手里接过晏晏。

        晏晏正醒着,一双凤眸漆黑透亮,滴溜溜转着,转向姜墨辞时,  一下便被他吸引了。

        单从五官上来看,姜家兄妹长得并不像,但眉眼间总有股似有若无神而似之的韵味。孩子眼神清透,本能觉得这个和母亲有些相似的男子可以亲近,竟直接勾起胳膊拢住了姜墨辞的脖子。

        姜墨辞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亲近受宠若惊,欣喜地看向姜姮,姜姮笑说:“可别高兴得太早,这孩子见着个好看的人,都会如此。”

        果不其然,进屋见了竹竹和芜芜,尚在姜墨辞的怀里,便已迫不及待地倾着身子朝他们伸出手,要抱要亲亲。

        竹竹和芜芜已经九岁,长成了挺秀玉立的大孩子,规矩地站在厅堂,恭候他们的姑姑。

        见着姜姮,他们各自鞠礼,文雅清正。

        姜姮将他们拢到怀里,抚着他们的发,愧疚道:“你们长到这么大,可我这个做姑姑的却没有为你们出过什么力,真是妄对这两个字。”

        姜墨辞抱着晏晏走到跟前,道:“姮姮,你这说得什么话?自打十年前姜家获罪时咱们便说好了,力不能及,各自安好,静待团聚。若说亏欠,理当我这个做哥哥的多照顾自己的妹妹,可这么多年,我又为你做过什么?”

        他说着说着,眼眶不由得红了。

        姜姮不想在阖家团聚的好日子里再引得谁哭一场,忙展颜微笑:“好了,我们不说这个,哥哥你带我去看爹爹。”

        姜照这些年的神智每况愈下,及至今日,已与三岁痴儿无异。

        正坐在湖畔的大石上,托着腮执弓垂钓。

        竹竹和芜芜很乖巧地跑上去喊“翁翁”,姜照立即将鱼竿丢开,亲昵地去揽他们,管竹竹叫“墨辞”,管芜芜叫“姮姮”。

        姜墨辞领姜姮站在柳荫下看他们,道:“这些年父亲的记忆总停留在过去,他觉得你我还是垂髫小儿,他还是那个戎马倥偬的战将。”

        原来人的神智蜕化时,记忆就会留在最美好最值得眷恋的岁月里。

        姜姮慢慢走上前,在姜照的面前蹲下,含泪冲他笑说:“爹爹。”

        姜照面露困惑,看看她,再看看芜芜,似是在疑惑怎么会有两个女儿。

        姜姮将芜芜拢进怀里,耐心道:“从前女儿这么小,可是后来……”长大了。

        话未出口,她突然改了主意。

        为什么要跟父亲说明白呢,他既然已经痴傻,就让他傻傻地留在最美好的岁月里吧,告诉他后面那些沉于渊底的辛酸悲苦,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将芜芜送回至姜照身边,转身走了。

        姜墨辞却把晏晏放了下来,一岁半的晏晏迈着小碎步奔向姜照,轻扯了扯他的衣袖,示意他低眸看自己。

        姜照乍一看见这小不点,甚是新鲜,忙将他抱起来。

        姜墨辞留了管家在一旁照看,拉着姜姮顺着游廊散步。

        姜姮问起囡囡,她今年也该有三岁了,但体弱多病,不能像哥哥姐姐活蹦乱跳的,自小便在小小的闺阁里,看郎中,喝粘稠浓苦的汤药,将小脸熬得煞白。

        姜墨辞带她去看过,出来时,姜墨辞感慨道:“竹竹和芜芜出生在乡野,自小日子过得清苦,但是身强体健的。囡囡出生没几日咱们家就起来了,锦衣玉食养着,却偏身体不好。”

        末了,他喟叹:“若是她母亲还在就好了,我照顾得总归不如芝芝。”

        姜姮一路留心,这宅邸里安安静静,并没有什么姬妾,猜度兄长这些年依旧孑然一身,过着鳏夫生活。

        她几度想问,终究是没问出口。

        怅惘忧思时,她想,若当初芝芝能看到今天,会不会就不能一时糊涂跟崔元熙那样的人同流合污?

        可惜,人既没有先知之能,也没有令时光重来之力。

        姜姮留在姜府吃了顿午膳,要走时,姜墨辞送她出来,几度欲言又止,还是说出了口:“姮姮,你能救一救时安吗?”

        姜姮耳边嗡得一声,有些发懵地问:“时安怎么了?”

        姜墨辞将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道:“时安这些年是变了不少,与崔太后走得也很近,但我始终相信他绝不是奸佞阴邪之辈。我重涉官场,有些事做得不周全时,他明里暗里都会提醒我。当年我们那样对他,他也不记仇。”

        姜姮想起梁潇说过的话,他要把朝堂做一遍清洗,要杀很多人,这些人里包含顾时安吗?

        她想得头冒冷汗,又怕兄长也牵扯其中,嘱咐了他许多,才匆匆上马车离去。

        她想过直接去大理寺监牢,可她毕竟在众人眼中早已仙逝,天牢未必认她肯放她进去。且直接去看顾时安,总不可能瞒过梁潇,把他激怒了事情更加没有转圜余地。

        姜姮思忖再三,决心先回府,等梁潇回来当面问他。

        今日他倒回来得早,姜姮回府时他早已下朝归家,正在闺阁的窗外斜倚看书,阳光透过枝桠落到他的脸上,映出斑驳影络。

        他看书时神情专注,白皙面庞乌黑束发,倒真有几分翩翩少年郎的单纯影子。

        姜姮原本是不理他的,他爱倚靠窗也好,爱坐门前石阶也罢,进出视他为无物,可是今日,她要向他求个情。

        正犹豫该如何开口,梁潇先一步察觉到她走近,那双漆黑凤眸蓦地亮起来,像是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姜姮怀中的晏晏,冲她笑了笑,伸出手想要摸她的小脸蛋,可刚伸到一半,意识到什么,充满顾虑地看了看姜姮,又老老实实把手缩回来。

        晏晏好奇地盯他,歪头嘻嘻笑开,像是在笑他傻模傻样。

        梁潇“嘿”了一声:“你笑什么?”

        晏晏吧嗒两片嘴唇,抬手拍了一下他的脸。  小孩子手掌绵柔,厚若嫩笋,一巴掌下去自然不疼,还有种酥痒的微妙触感。

        偏偏还笑得甜若甘果,让人生不起气来。

        梁潇恨不得把脸凑上去再让她打一下,但在姜姮的注视下,他好歹忍住了。

        他可以不要脸,但绝不能在姜姮的面前不要脸。

        两人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没有从前的剑拔弩张刀锋相对,也没有多么亲密,介乎于中间,各有心事,谁也不知道如何先开口。

        只有晏晏在母亲怀里无忧无虑地咿咿呀呀。

        还是姜姮先开口:“外面的事进展如何?你曾说过不会滥杀无辜,这话是真是假?”

        梁潇一听这话便猜到姜墨辞跟她说了什么,今早他送她们母女出府时就想到了这一层,姜墨辞是个热心肠,藏不住话,不可能不替顾时安鸣不平的。

        他不喜姜姮这试探的话中潜藏的那份小心翼翼,刻意绕圈子,道:“要说这事,还是从辰羡而始。”

        姜姮瞪大了眼,煞是惊讶。

        梁潇把辰羡如何与宣叡合伙搜集证据状告朝廷命官科场舞弊一事说了出来,唇角微勾:“你曾说过要这天下百姓安康,盛世太平,若朝廷昏官不除,何谈盛世太平?”

        姜姮默默理顺前后脉络,问:“你可有证据证明时安牵扯其中?”

        “他和淳于彬来往密切,淳于彬既是主谋,他十有八九也牵扯其中。”

        “十有八九?”姜姮曾见过顾时安在襄邑做县令时审案的样子,哪怕只牵扯一些不值钱的财物,也得力求证据详实。

        梁潇好像不想与她纠缠这个问题,漫然踱了几步,道:“你并不认识如今的时安,他可是崔太后身边的红人,于朝堂后宫长袖善舞八面玲珑,若不趁这个机会杀杀他的威风,只怕有朝一日他要凌驾于我之上了。”

        姜姮觉得好笑,顾时安一介文官,手无缚鸡之力,怎可能成为手握重兵重权的梁潇的对手?

        荒谬之余,她突然意识到,梁潇驰骋朝野十数年,历来是神挡杀神佛挡弑佛,就算当年王瑾和崔元熙那般势大,他也从未将他们放在眼里。

        而今却将一个小小的顾时安视作威胁。

        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抬眸道:“我想去天牢见一见时安。”

        她以为要费些力气,谁知梁潇略微犹豫后,竟答应了。

        夜深之后,姬无剑备下马车,两人乘坐一路畅通去了大理寺天牢。

        聂雪臣亲自相迎,如内官极谄媚地上前搀扶梁潇,满脸堆笑:“殿下放心,今天又签了几份供状,皆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照此架势,用不了多久就可以结案了。”

        姜姮跟在梁潇身后,不由得皱眉。

        聂雪臣将将注意到梁潇身后跟这个身姿窈窕的小娘子,随有帷帽轻纱覆面,但望之便知绝色。

        他眼珠转了转,忙吩咐左右:“快将地上的血擦干净,莫惊扰到贵人。”

        狱卒立即行动,姜姮却道:“不,我现在就要去看时安。”她要看看他们把他折腾成什么样了。

        这话不是对聂雪臣说的,而是对梁潇。

        梁潇既然已带她了,自然无不可,痛快地带她去了。

        顾时安是犯官中官位最高的,单独一间牢房,地上铺着厚厚的蒲草,穿单薄的中衣,身上全是血,缩在角落里,半阖双目,神思迷离。

        姜姮忙甩开梁潇的手,快步去看他。

        他嘴唇泛白,游移在昏迷的边缘,呢喃梦呓:“朝吟,我想把这人间变得更好……”

        姜姮想给他擦干净脸上的血,刚伸出手,就被梁潇扼住腕子拖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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