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报酬
“咤!”
一声暴喝,中气十足,施广闻蹬腿跨步,翻腕出拳,势若惊雷,轰向姜慕白。
姜慕白不动,不闪,不眨眼,手指指节上的细微绒毛竟微微飘动。
拳未到,风先到!
华夏武术以器械杀伐为主,各门各派都有独门兵器绝活,直到清代严禁器械,民间不能持械习武,天地会余众及各派武师只能改练拳术,由此导致中华拳术在清代民国两大时期的兴盛。
可以说,华夏拳术大多脱胎于战场兵器搏杀技法,比如奉岳飞为祖师的形意拳门人,讲究脱枪为拳,钻、劈、横、炮、崩,都是以步为马,以拳代枪。
而施广闻这一拳,不像长枪,像炮弹!
眼看炮弹般的铁拳撞向自己,姜慕白不退反进,左臂格在施广闻拳后,恰恰搭上尺侧腕屈肌,荡开凶猛拳锋,同时右手化拳为掌扶住施广闻左肩,接着侧身缩腰屈膝,看似就要撞进施广闻怀里,却像游鱼般窜出,与施广闻换了个方位。
整个过程如电光石火,只在刹那之间。围观人群中,只有开了眼窍的武修才能看清这一回合。
“他胆子真大哦,明知八极拳是贴身短打,还敢近身换位?这要挨一招膀靠,那不得飞得像风筝?”
跟陈政说话的聚英馆弟子看了姜慕白的应对,直呼惊险,站在他身旁的陈政却面色凝重,微微摇头。
陈政看得更清楚,刚才两人贴身时,施广闻胸门已开,两臂受制,稳住重心再抬膝时,姜慕白已移形换位。也就是说,不是施广闻放过了一招制敌的机会,而是他根本没有出手的机会。
单看姜慕白步法,或有八卦掌的路数,如果刚才姜慕白换单刀掌偏门抢攻,就能以伤换伤,即使迅速落败,也能保全颜面。
但他没有这么做,为什么?
陈政想到某种可能,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步。
全场目光汇聚之处,成为视线焦点的施广闻回步转身,脚底紧贴地面向右侧缓缓踱步,看似是在寻找合适的抢攻角度。
姜慕白也跟着转移重心,调整身位,可就在姜慕白脚尖快要离地的瞬间,施广闻猛踏地面,再度出击!
拳法如战法。
兵不厌诈!
这一次,他化身武器的肢体部位不是拳,而是臂肘。施广闻绷直手臂,双手握拳竖于面前,横冲直撞如斗牛发怒狂奔,而他手肘则像犄角一般划出外凸弧线,由下至上刺向姜慕白下颚。
尚未贴身的肘击,并不难躲,但拉近距离后施广闻必定变招,姜慕白干脆沉肩下腰,双手合抱胸前。
一声骨肉碰撞的闷响,姜慕白后撤半步以巧劲卸掉力道,来不及甩动发麻的手臂,便看见施广闻身形扑出时忽作变化,重心转移后侧身将盾牌似的宽厚肩膀向前顶撞。
八形之一,熊精硬靠!
施广闻的体型和硬实力胜于姜慕白,若硬扛这招肩撞,姜慕白必定双脚离地腾空而起,若侧身闪躲,又会露出破绽,再难抵挡下一轮变招。
搏斗不是回合制游戏,没有你来我往的说法,更没有你发个大招我用次绝技的打法,攻守之势的转变往往取决于进攻方是否能够把握住已得的先机,把握得住,就能把优势变为胜势,把握不住,就会被人抓住空档反转局面。
而在攻守过程中,双方每一次出手都不会是一招一式那么简单,看似朴实笨重的动作之中,其实蕴含多种变化,这种博弈,绝不仅仅是身体素质的比拼,还要考验交手双方的胆识、经验、智计和本能。
赢渊的经验和姜慕白的本能都指向同一个答案:不想输,就不要躲。
躲躲闪闪或能苟延残喘,但狼狈过后必定会输。不想输,就要打消劣势,但硬实力差距太大,凭什么扳回一城?
除非……
姜慕白脑子里念头百转。
除非我知道他接下来要怎么打,除非他接下来会按我想的那样打!
姜慕白双臂交叉呈斜十字,侧身滑步,借力打力挡住施广闻的进攻,此时两人身形交错,而姜慕白的身位,像书本复刻一般经典,正巧能让施广闻完美施展出猿猴夺食的精髓。
出于本能,施广闻根本没有思考,肌肉快过大脑,直接拧转胳膊,出手如电,正是八大招另一形,猿猴夺食!
姜慕白看似险之又险,却能化险为夷,并顺势做出变化,同时心中默念:下一招,饥鹰捉兔,变招乌龙入洞,然后抬膝撞我大腿,蹬脚踩我小腿胫骨。
“中!”
施广闻高抬手臂,手肘如雄鹰俯冲,接着变招乌龙入洞,随后看准姜慕白破绽,抬膝撞向大腿,未能得逞后蹬出悬于半空的右脚,踩向姜慕白左小腿。
变招,变招,再变招。
招架,招架,再招架。
噼里啪啦一通炒豆子般的爆响,兔起鹘落间施广闻已连出四十余招,手、脚、肩、膝乃至额头全都派上用场,打了一个酣畅淋漓,看得众人眼花缭乱。
三招之前,这场比试毫无观赏性。
三招之后,场上两人一攻一守,一进一退,像排练无数次的功夫演员,将八极拳的变化凶猛展现得淋漓尽致。
即使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也看得两眼放光。
穷尽变化后,施广闻收手止步,抬起手背擦去额头热汗,大笑一声:“痛快!”
姜慕白顾及形象,忍着酸痛没有甩胳膊抖腿,而是双手负于身后,笑得风轻云淡。
施广闻竖起大拇指,真心实意地夸赞:“姜师弟,我练拳二十年,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痛快过!我也不好说让你做靶师是不是屈才。反正,一小时五百,很值!”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穿白色武服的大多脸色难看,而穿裋褐和灰色武服的则多是好奇。
“怪怪咧,陈政,他跟施师兄打成平手了?那不是比你还……”聚英馆弟子过于讶异,话说出口才惊觉失言,赶紧闭嘴收声。
“谁强谁弱,打过才知道。”陈政把眼睛眯成缝,不愿让人看到他藏在眼里的不服气。
看热闹不嫌事大,灰衣弟子扬起眉毛,问:“你要跟他比武?”
陈政想了想,点头道:“我等他开窍。”
非聚英馆弟子不得入内的练功房里,拄着扫帚的大叔站在窗边,居高临下看着院子里的姜慕白,问:“你觉得怎么样?”
大叔身后,身高近两米、体形如铁塔的青年摇头叹气:“施师弟可惜了,要不是当年他爱人得了魔痕综合症,他现在也该是淬体大成啊。”
“我问的是姓姜的小子。”
“噢!我三招就能把他拿下。”青年跃跃欲试。
大叔回头,给了他一个白眼:“不算境界压制,只说技击水平,你不是他对手。”
青年感到不解,皱眉道:“论技击,我跟施师弟在伯仲之间。”
“所以广闻也不是他对手,你想想,自始至终他还过手吗?有机会还手却不出手,反倒像师父教徒弟似的喂招,引着广闻一招一招打出开门八极所有变化,让他打了个心满意足,你觉得这是打成平手?”
“能攻但不攻,能赢但不赢,你知道为什么?这是对前辈的尊敬,也是种藏剑于鞘的智慧。石山,你啊,眼里只看得到武功,却看不到人情世故。”
青年低头受教,大叔将视线投回姜慕白身上,半是感慨半是赞赏地说道:“都说姜还是老的辣,我看,姜未必要老才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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