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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黎家恶犬


  巍峨帝都,取国泰民安之意,命名泰安城,龙盘虎踞于南唐中部,城内参差百万人家。临近中央那座雄伟皇宫,一处府邸占地极为广阔,在豪宅大院多如牛毛的泰安城中都当得起深宅大院四个字。

  黎府。两个简单字眼,代表的却是那位权倾朝野的白衣丞相黎子渊的府邸。

  丞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百官之首。这座占地极广的府邸算不上富丽堂皇,小道只以最普通的青石铺就,放眼望去的宅院也只是普通的青砖黑瓦。花草水榭,简单宁静,只有仔细揣摩方能发现那一景一石的布置颇为考究,极有章法。

  府邸深处,一间书房,宁静文雅,书香淋漓。一案巨大的紫檀木桌前,一位白袍男子提笔而立,男子眉目清秀,岁月在他的眼角刻下几道或浅或重的皱纹,在他身上的书卷气中添了几分成熟和沧桑。白袍男人面前平铺一张三尺白宣。旁边茶香袅袅,男子持笔在白宣上缓慢游走,笔触之间勾圆点画,莹润如玉。透着一股乍看平淡如水,细观却厚重如山的巍峨。

  黎子渊专注于面前三尺白宣,自始至终都没有理会身后那位穿着一袭紫红大长袍的高大男人。他就是这么一个做事认真且专心的人,当他在做一件事时,他的心思必定百分之百的在这件事情上。所以,他才能从一个连士族都算不上的小家族中走到今天这个让满朝文武仰望的位置。

  南唐以武立国,在中原占据了极为辽阔的疆土。当年太祖立国,多年南征北战才有了如今的巨大版图。建国之后,太祖皇帝论功行赏,众多开国元勋得以裂土封爵。时至今日,帝国依旧首重军功,想要裂土封爵,最快的途径就是去开疆拓土。

  所以,南唐形成了如今以各大世家、宗族为骨架,大量士族、寒门为血肉的庞大国度。

  帝国沿袭九品中正制,将大量家族分为一至九品。前三品称世家,中三品为宗族,下三品便是多如泥沙的士族。不入品的小家族则是整个帝国最底层的寒门。

  南唐,除皇室以外,崔、赵、张、宇文四个位列一品的超级家族又被称为四大门阀。

  帝国内,大量世家、宗族把控着帝国的各级权力,掌握着官员的举荐,任免之权。一个出身寒门的小人物,能走到今天这个至高的位置,个中辛酸,隐忍不足为外人道也。

  所以,这位出身寒门的白袍男人在登上丞相高位的第一天就说出了“官员选举,应不问出身,量才而用,为天下寒士大开方便之门”这等惊世骇俗之语。把自己推到了所有世家的对立面。

  良久之后,黎子渊收笔而立,端起旁边那杯紫袍男人为他倒好的香茗,轻轻饮了一口,温度恰到好处。

  眼睛里隐隐透着狠辣的紫袍男子望了一眼紫檀书案上的三尺白宣。天地君亲师五个大字圆润如意,锋芒内敛。

  黎子渊放下茶杯,轻轻开口,“天地君亲师,天地二字太过虚无缥缈。所以,一个君字就应该被我等放在首位。”

  紫袍男人没有开口,只是沉默的站在黎子渊身后。

  黎子渊手指在白宣上轻轻抚过,最终停在‘君’字前面,继续说道,“可是,蜀山却把自己放在了君字上面。成了陛下的心头大患。”

  “所幸,和蜀山斗了十年,总算借着白泽之事将宁之远逼到了蜀山的对立面。压在陛下心头的这座大山也该倒了。”

  说完,黎子渊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端起茶杯再饮一口。身后那个身穿紫红大长袍的高大男人望向黎子渊的神色越发恭敬。算人,最高明之处在于算计人心。

  天下人最畏惧这位白衣丞相的也正是这一点。

  世人皆知,宁之远最是重情。当白泽被捕的消息传进这位帝国天才的耳中他会如何?

  闯天牢,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可是,宁之远对白泽说过,他愿意为她对抗全世界。所以,为了白泽,他绝不在乎背上叛国罪名。

  天下皆知,那位只剩寥寥数年寿命的蜀山宗主最是看重宁之远。他在等着他倒下之后由宁之远来撑起蜀山这座南唐第一宗门。

  黎子渊清楚,这世上最了解宁之远的便是那位叫做太玄的老人。当白泽被捕的消息传进他的耳朵,他又会如何做?

  老人自然会出手斩杀白泽,保他徒弟一命。纵然他知道宁之远会因为此事与蜀山背道而驰,纵然他知道黎子渊正在等着他出手斩杀白泽。可他还是会做,并且会做得毫不犹豫。

  目的不多,只有一个。

  那就是让自己的徒弟能活下来。至于宁之远走后谁能撑起蜀山这座大厦,那就已经不在老人的考虑范围内了。

  在这场颠覆蜀山的阴谋背后,这位白衣丞相只是伸手轻轻拨动其中几个关键之处,连幕后操纵者都算不上。

  不着痕迹,却让事情朝着自己预估的方向发展,方是最顶级的谋士,才是让天下畏惧的黎子渊。

  一袭白袍的丞相大人瞥了眼身后的紫袍男子,将那一丝隐藏得极深的畏惧收入眼底,轻轻说了句,“想来宁之远也该来泰安城找我报仇了吧。”

  身穿紫红长袍的高大男人眼中闪过疑惑,似是不知黎子渊此话何意,继续沉默。

  白衣丞相嘴角微微翘起,从袖中抽出一个信封递给身后的紫袍男子开口道,“交给崔阀,他们自然知道该做什么。”

  紫袍男人恭敬接过信封,退出书房。

  温和儒雅似书生的黎子渊转头望了一眼那道紫色的高大背影,轻声呢喃道,“刘天帝呀刘天帝,我有那么可怕吗?非得在我面前装出一副一无所知的蠢笨模样。难道我黎子渊就真的只容得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莽夫待在身边,我就那么没有容人之量?”继而摇了摇头,端起旁边的清茶一饮而尽,盯着面前的三尺白宣道,“太玄,其实你杀不杀白泽结果都只有一个。”

  丞相府内,一袭显眼而刺目的紫红身影脚步微瘸,沉默走在路上,像极了一条随时对人呲牙的恶犬。一路上,丞相府中下人远远瞧见那袭显眼的紫红大氅,尽皆退到道路两旁,低头垂目,以示恭敬。一些稍微胆小的,在这个高大男人经过身旁时,双腿不自觉微微打颤。比起这座府宅的真正主人,白衣丞相黎子渊,他们更畏惧这个高大的紫红身影。

  当初这个沉默男人初到相府时,便将十好几个私底下骂他瘸子的下人一并砍去四肢,刺瞎双眼,装入酒瓮之中。

  一时之间,满朝言官都在弹劾黎子渊对下属管教不力。面对全天下的指责,我们的丞相大人也只是不痛不痒的训斥了刘天帝几句之后就不了了之。

  面对这样一个行事狠辣且深得丞相器重的男人,他们怎能不怕。

  刘天帝,一个小山村里走出来的穷小子。才出生,那个生性薄凉的老爹就丢下他们孤儿寡母相依为命。一个小山村的普通妇人那里起得出什么名字。还是一位途经此地的江湖道士看见还未满月的他给起了个刘天帝的名字。

  刘天帝不到六岁,天生体弱多病的母亲就患上了风寒。本来是普普通通的小病,奈何他母亲天生体弱,又没钱去看郎中,就活生生给熬死在了病床上。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子,到死的那天全身上下只剩一层枯皮,活脱脱一副恶鬼模样。母亲死的那天,家徒四壁的破烂小屋里连一文钱都找不出来。年仅六岁的小孩子在村子里一户一户的跪地磕头,到最后额头鲜血淋漓才求来了两吊铜钱为母亲买了副最劣质的薄板棺材。

  磅礴大雨中,一个小孩子跪在地上足足刨了三个时辰,最后十指猩红,才挖出一个简易坟冢将母亲草草下葬。

  倾盆大雨下,不到六岁的孩子双膝砸地,脸埋黄土,没人知道他当时心中想了些什么。只知道第二天黎明未至他就离开了这个小山村再也没有回来过。

  走出小山村的孩子在街上乞讨过,和野狗抢过食,也干过偷鸡摸狗的勾当。十四岁那年,这个叫刘天帝的少年被一个好心的酒馆老板收留,成了一个普通的店小二。黑暗的日子里终于出现了一点亮光,他看着自己身上的破旧粗衣,再看着别人身上华美的服饰,心中暗暗发誓今后一定要穿最鲜艳最华丽的衣服,要站在整个世界的顶端。

  或许是刘天帝这个霸道的名字惹怒了老天爷。老天爷没有让这个少年安安稳稳的一步步往上爬。才在酒馆里做了两个月小二的他无意之间被一个世家子弟听到了刘天帝这个名字。衣着华丽的膏粱子弟在一大帮恶奴的簇拥下生生打断了他一条腿。满脸倨傲的富家青年一只脚踩在刘天帝脸上,弯腰、低头、眯眼,居高临下俯视着奄奄一息的少年,丢下一句,“就你这等下贱之人也配得上天帝二字?”

  是啊!天上仙人的帝王方才称得上天帝二字。

  这是那些王公贵族都不敢擅用的词汇,一个山村少年那里配得上这么个名字呢?

  那天,浑身鲜血的刘天帝拖着一条断腿的爬回了自己那个简陋的小木屋,一路上神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丝毫的怨恨。等到关上木门的那一刻才露出了歇斯底里的狰狞和疯狂。

  直到十七岁,这个一生坎坷的少年被还未爬到丞相高位的黎子渊青眼相加踏上了修行之路。自此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成了黎子渊手底下最忠心也最不要命的一条恶犬。

  一身紫红大长袍的刘天帝走出丞相府邸,很满意一路上那些下人的表现。

  当年他发过誓,要做人上人,要穿最华丽最鲜艳的衣服。所以他挑了最刺目,最显眼的紫红大长袍穿在身上,要让那些见到他的人都露出恭敬畏惧的神色。

  当年因为一个名字被那个富家子弟生生打断了右腿,所以他最容不得有人私下议论他的断腿。到了黎子渊手下,他没少做伤天害理的事情,所以外面那些人骂他恶犬,骂他疯狗,他都不在乎。可是,有谁用他的右腿挑事,那就是不死不休的境地。

  当初有位和黎子渊关系极好的张狂文士,一时酒醉,把他的断腿当成笑谈,被刘天帝听在耳中。第二天,那位才名斐然的大儒被刘天帝用一口大锅生烹。事后,刘天帝自己去黎子渊那里领了一百脊杖。

  自此之后,世人皆知,那位黎家恶犬的断腿是任何人都不能去触碰的逆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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