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病虎石原
落日余晖,山林随之添了几分阴森。
病虎石原脚踏青石,背靠深林,居高临下虎视刘屠狗。
晚风吹起它胸前白色的绒毛,终于显露出几分山中之王的威势。
刘屠狗提刀站在石原的巨大阴影里,毫不示弱地瞪了回去。天知道他哪里来的底气,就算眼前的病虎与老狐狸是旧识,也未必会容忍卑微弱者的挑衅。
所谓修行,所谓求道,从来知易行难。太多的艰难险阻横亘在前让人知难而退,一旦一退再退,大道便只是蹉跎岁月的梦幻泡影。
要说刘屠狗有以身殉道的大智慧大毅力纯属扯淡,反不如说他此时被胸中的滔天戾气烧得理智尽丧更恰如其分。
他宁死也再不做命贱如草庸碌平凡一狗屠。
仍横在胸前的屠刀微微颤动起来,因为兴奋,因为恐惧,如坠迷梦却又真实无比地颤动着。
刘屠狗对时间的感觉模糊起来,也许只是一霎那的静默,又像是历经了千万年的等待。
一只虎爪突兀地出现在刀身上,向下轻轻一按。
重如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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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屠狗做了一个美梦,梦中有繁花院落、柳絮池塘。一位看不清面目却又美如天仙的白衣女子轻舒皓腕,纤纤玉指伸向一朵盛开枝头却叫不出名字的花朵儿。
那花儿红艳艳的,就像喷溅而出的血液,却芳香扑鼻,让人情不自禁被吸引住。
没来由的,刘屠狗想起翰墨斋刘掌柜视若性命的那副美人扑蝶图,梦中景象也随之一变。
他已然化身一只通体晶莹的白色玉蝶,栖息在枝头那朵血花上,而那暖玉般同样晶莹洁白的拈花妙手正轻轻拂来,姿态优美,有种说不出的温柔慵懒。
紧接着,那纤指上突然冒出了白色的绒毛,指甲也变得尖利,泛着金铁般的光泽。
有些眼熟,似乎有点像,石原的爪子!
那满是温柔慵懒风情的一爪,便如美人扑蝶般点在屠刀上。
魔音灌脑,火星四溅!
刘屠狗恼恨地睁开眼,发觉自己躺在地上,刀紧紧握在手里。
坐起身,他摇了摇有些昏沉的头,才完全清醒过来。
刘屠狗记起了石原那重如千钧的一爪,当时他双手下意识地死死顶住刀身,咬牙挺直差点直接跪地的双膝,臂上青筋暴突,一股血气直冲头顶,把小脸涨得通红。
说到底他还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
只坚持了一瞬,虎爪如赶苍蝇般轻轻一弹,刘屠狗连人带刀也真就如苍蝇般被扇得横飞了出去,昏迷之前,尚在空中的刘屠狗很是狂吐了一大口鲜血。
皓月高悬,病虎石原正蹲坐在青石上抬头望天,双目炯炯有神。
一道匹练般的月光投射下来,将它笼罩着。这时的病虎便如一个经历了岁月红尘洗礼的安详长者,沉静而智慧深藏。
可惜,这世上最缺的就是表里如一。
“哟,耍刀耍到吐血的爷们儿醒啦?”石原瞟了一眼刘屠狗,戏谑道。
刘屠狗面色古怪,当即决定对梦中所见只字不提。
他索性也不起身,在地上爬了几步,靠着石原所在的大青石坐下,望着沐浴在清辉中的群山,叹口气道:“唉!啥时候才能无敌丫?”
他已经确认石原没恶意,因为在吐出口老血又睡了一觉之后,不仅没有丝毫的不适,反倒通体舒泰血气顺畅,原本练刀练出的暗伤竟也都没了。
“还不明白野狐老鬼的苦心?过刚易折,不是说你道心如铁石就真能勇往直前了,以后碰上不可力敌的对手,撒丫子跑路就是了,不丢人。要是逃都逃不掉,反正也要输得精光,再拼命不迟。非等到撞得头破血流才知道后悔?大爷我活了几百年,多少敌手都生生被大爷熬死了,这才是王道呐。”
刘屠狗听不出石原感叹中流露出的些许坎坷心酸,他只觉自己的刀还不够利,离阵斩八百差得太远。
他可不希望没等到他刀法大成燕铁衣就老死了,更不希望等屠狗氏名震天下时老白那一干老茶楼的旧识全都早早入了土。
毕竟只要不夭折,修士活得远比凡人长久。
修士口中的寿命指的是停驻于巅峰状态的时间,一般情况下筑基有成可享百年寿,练气享年一百八十上下,灵感以三百岁为大限,神通寿五百,天人比较特殊,不能以常理揣度,但称一声千岁绝对不是拍马屁。
摇摇头将这些念头抛开,刘屠狗问道:“老狐狸骗我赶了八十里山路就为了让我挨你一爪好舒筋活血?”
“自然不是,这一爪是我看你顺眼白送的。”
石原抬起右爪晃了晃,爪尖在月华中闪着寒光:“先前你装傻扮愣,偏偏拔刀拔得那么痛快爽利,想来野狐老鬼跟你提过虎妖一族最出名的血脉天赋喽?”
“你是说役鬼为伥?猛虎杀人后将其魂魄化为伥鬼永远奴役的恶毒法术?”
被点破心思的刘屠狗没有掩饰,荒山野径遇到修成大妖的猛虎,不拔刀难道等死不成,更何况很可能要生不如死。
“恶毒?恩,你们人类怎么说来着,对了,为虎作伥。我活了这么久,虽然不喜欢吃人,可也积攒了些仆役。他们生前身份各异,多少总有些后人和遗产,可以为你所用,免得你一穷二白,出去折了野狐老鬼的面子。
刘屠狗狐疑道:“你是说老狐狸毛都肯不给我一根却让我找你打秋风?你欠他很多钱咋的?”
“哼哼,那老货奸猾似鬼,来头大,所谋者更大,只说让我想法子磨砺磨砺你,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总不至于是穷疯了吧。”石原不屑道。
刘屠狗撇撇嘴,老狐狸造个幻境也是在打劫,连山贼都不放过,确实是穷疯了。
以老狐狸的腹黑狡诈,再加上制造幻境的手段,动动嘴就能玩弄人心于鼓掌间。之所以没有出山兴风作浪祸害人间恐怕是有什么顾忌。
人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成熟起来的,结识了同样有喜怒哀乐的妖魔鬼怪,看到了世人一辈子无缘一见的光怪陆离景象,尤其被老狐狸折腾得死去活来,临走还摆了他一道,把他骗进吃人不吐骨头外加玩弄魂魄的天大虎口,刘屠狗再不会人家说什么就信什么,而是学着自己思考和判断,再不是只在市井间道听途说人云亦云的土包子。
“老狐狸说虽然大道茫茫,我辈修者从来是秉心持念踽踽独行,但地侣法财这些外物也还是多多益善。小弟刘屠狗拜见石大哥,不知石大哥你都有啥好东西给兄弟我?”
刘屠狗没问石原与老狐狸到底是啥关系,免得辈分太高让他叫师祖师爷师伯师叔。
石原玩味地看了一眼初生牛犊乱攀关系、自封为虎家二爷此山二当家的刘屠狗,道:“我见你昏死过去都死攥着那把破杀猪刀不松手,还以为你不知天高地厚想着一刀破万法,走那舍刀之外再无他物的疯魔路子。不成想原来和野狐老鬼一样,师徒俩都是财迷。”
刘屠狗眼睛一亮,继而皱眉道:“还能这样?听着挺霸道,就是太无趣了些。舍刀之外再无他物?刀不过是吃饭的家伙,又不是爹妈婆娘。”
“刀不过是吃饭的家伙?”石原诧异道。
“你小子还真是个怪胎。对了,你怎么选了把杀猪刀作兵器?”
刘屠狗嘿嘿一笑,眼神瞄向石原胯下,道:“小弟本是兰陵城西市屠子,自小靠这把神兵杀猪屠狗,骟驴骟马!”
病虎石原双眼微眯,抬爪轻轻拂来,说不出的温柔慵懒。
叮!火花四溅!
刘屠狗应声而飞。
病虎山二当家刘屠狗刘二爷再度苏醒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红霞。
石原依旧蹲坐在青石上,被天亮前林木最后的阴影所笼罩,猛然看去宛如一块嶙峋岩石。
刘屠狗招呼一声:“石大哥早啊!坐了一宿累不累啊?”
“自己去找吃的,不用管我。”石原连个眼神都欠奉,一贯懒洋洋地回答道。
病虎对刘屠狗随口挑衅抬手动刀转身又笑脸迎人的市井无赖做派并不反感,混没有一点儿身为大妖的傲气风骨。
其实刘屠狗在兰陵时顶多有些油滑,这种无赖的做派是没有的。
人在孤苦无依的时候往往会下意识地选择自己熟悉的强大个体的行事方式来保护自己,比如父兄师长之类。
而对自幼在市井厮混的刘屠狗来说,除去悍妇最为可怖可畏,便数地痞们最能如鱼得水,当然这一点二爷是绝不会承认的。
不想让石原久等,刘屠狗胡乱寻了几个野果,去山间小溪灌了几口山泉,权当早饭了。
回到大青石,二爷没再骚扰石原,而是在清晨的微风中扭臀摆胯,身躯似羊癫疯般抽动起来,姿势说不出的别扭怪异。
二爷这一抽抽就是小半个时辰,石原也就眯眼瞧了小半个时辰。
等天边云霞中跳出一轮红日,病虎终于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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