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哪里来的什么故人?”贺氏警惕的皱眉,却因为牵扯到脸上伤处而忍不住龇牙倒抽了一口气。

甘嬷嬷忙道:“老夫人,当心伤口啊。”

贺氏被侯爷挥剑相向丢了大人,当然不肯见知微,挥挥手不耐烦的道:“将人打发了便是,懒得与她多费口舌。”

甘嬷嬷应了是,便打了帘子往外走去。

贺氏自己取了蜜饯来含了,仍是觉得口中苦涩滋味挥之不去。

她抬手摸一摸受伤的脸颊,环顾一周没找到镜子,这才想起,早在她醒来时便将屋里的镜子全砸了去。甘嬷嬷生怕她受刺激,故而不但不在屋里放镜子,便是些光滑能照出人影来的摆件也紧着收拾了起来。

贺氏想着自己因为那该死的女人而受了这一剑,一腔悲愤却没发泄的余地,若自己胆大些,定要开棺鞭尸才能稍泄自己心头之恨。

正这般恨恨的想着,却见甘嬷嬷去而复返,却是脚步踉跄,还未走近已是颤声道:“老夫人,是芳雯来了!”

“你说谁?”贺氏撑起身来,仿是没听清甘嬷嬷的话,狐疑的问道。

“芳雯啊,自小服侍您的那个芳雯。”甘嬷嬷激动的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我们都当她死了,不想她竟然……老夫人,她就在外面。夫人说今儿她从柳府回来的路上,见芳雯似有些麻烦,便将人带了回来。一问才知她与您的渊源,芳雯得知这是安乐侯府,便道要与您磕个头。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芳雯这丫头居然还活着。”

贺氏大惊失色,猛地坐起身来,盯着甘嬷嬷不敢置信的道:“你说芳雯?她……她怎么还活着?当年不是……”

甘嬷嬷抹了一把眼泪,点头道,“是啊,当年三夫人的孩子夭折,说是身边丫鬟照顾不力。老太夫人大发雷霆,便将三夫人身边服侍的不是打杀便是发卖了。芳雯便是当初老夫人见三夫人身边人手不够使唤而派过去的,不想一去竟就遇到了这种事,您当年还去老太夫人那里求过情,老太夫人还因此事与您之间生了嫌隙呢。”

“没错,这也是太夫人后来倚重二房的缘由!”贺氏狠狠捶了下身下的床,复又惊疑道:“当真是芳雯?”

甘嬷嬷重重点头,含泪道:“只是似乎在外头吃了不少罪,才这般年纪,瞧着竟比老奴还不如了。”

贺氏这才想起,当年甘嬷嬷是极喜欢芳雯的,且还求了自己,只等芳雯到了年纪,便为自己的侄子讨了去做媳妇,却不想被三房那早夭的孩子连累了去。

“快叫她进来。”不提当年的主仆情谊,芳雯这么些年既还活着,为何却从不捎信给她?她自小就服侍自己,也该知道她若找来,自己肯定不会撒手不管的。宁肯过的很苦也不找她,是不敢还是不能?

贺氏知道,时隔多年,芳雯才来找自己,定不是为了叙旧之类,是以不再迟疑,让甘嬷嬷去唤人进来。

甘嬷嬷迟疑道:“夫人还在外头等着。”

贺氏蹙眉,不耐道:“随便找个理由把她打发了。”

甘嬷嬷领命而去。

外间,知微笑吟吟的等候着,见甘嬷嬷出来,忙道:“嬷嬷,老夫人可是愿意见我们了?”

甘嬷嬷一脸为难的瞧着知微,道:“夫人关心老夫人,老夫人十分欣慰。只是她的伤情……她实在担心会吓坏了夫人,故而叫老奴来劝夫人,来日方长,待老夫人伤好后,便是夫人不来找老夫人说话,老夫人也定会请夫人来陪着说话的。”

知微闻言,面上便有些失望,不过很快又笑了,侧身指一指芳雯道:“既如此,我也不好叨扰了。想来老夫人也不宜见芳雯,我这便将她带走。”

“夫人且慢。”甘嬷嬷忙笑着阻拦道:“芳雯从前在老夫人跟前伺候,老夫人对她甚是倚重,不想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刚才吩咐老奴来带她进去。夫人的身子重要,便先回去吧。”

“也好。”知微也不多做纠缠,笑着道:“芳雯似乎遇上了不小的麻烦,老夫人与她有旧时情谊,想来也轮不到我我为她操心了。”

甘嬷嬷干笑两声:“夫人心肠好,老奴等都是知道的。芳雯这里,便不劳夫人挂心了。”

知微自不好再说什么,冲芳雯点点头,便先走了。

甘嬷嬷目送知微走远了,这才难抑激动的瞧向芳雯,哽咽一声道:“你这丫头,这些年都躲哪儿去了?”

芳雯眼含泪花,屈膝对甘嬷嬷福了一福,“不想嬷嬷竟还认得奴婢,奴婢这么多年不人不鬼的活着,想不到还能有这一日!”

甘嬷嬷伸手扶了她一把,“进去吧,老夫人等着你呢。”

芳雯一进去,见了贺氏,便泣不成声的跪下磕头:“奴婢芳雯给老夫人请安了。”

“快起快起。”贺氏连声道。

甘嬷嬷忙扶了芳雯起身,又搬了杌子到贺氏近前。贺氏便朝芳雯招手道:“过来这边,让我瞧瞧。”

芳雯依言走了过去,与甘嬷嬷推辞了一番,才在杌子上坐了。一抬眼瞧见贺氏脸上缠着的纱布,愣了愣,关切道:“老夫人,您的脸……”

贺氏脸一沉,芳雯心中一突,忙低下头去。

贺氏见状,神色稍缓,淡淡道:“无碍,不过是小伤,不日便会好了。”

顿一顿,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你这是怎么回事,当年不是已经……这还是蓝嬷嬷亲自收的尸,她告诉我她替你找了风水宝地,可你怎会……还有你的声音,我记得从前不是这样的啊。”

芳雯眼里泪水滚滚而落,重又起身跪倒在地:“老夫人,奴婢苟活到今日,定是老天有眼,不叫奴婢那样轻易的死去,好叫奴婢将当年的阴谋告诉您,不让您被继续蒙在鼓里的缘故。”

“当年的阴谋?”贺氏一惊,忍不住拿眼去望甘嬷嬷,见甘嬷嬷也是一愣,主仆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瞧出了不安来。

芳雯抽泣着,缓缓道来:“当年,老夫人您一片好意,将奴婢与茜雯安排到三房服侍三夫人。一开始,三夫人也如她表面那般,对奴婢与茜雯关照有加,有那好吃好用的,也会给奴婢等留一份。可谁也不知道,三夫人哪里是什么温和无害的,她简直,简直就是蛇蝎妇人啊。”

“装出来的?”贺氏眼眸一凝,冷笑道:“装了这么多年,倒不知她累不累。后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奴婢等过去没多久,三夫人便临盆了,您许还记得,三夫人的孩儿只比您的孩儿晚出生几日。”

贺氏点头:“这个我自然记得。”

芳雯接着道:“三夫人那孩子的洗三礼后,奴婢曾抽空过来恭贺老夫人,想来茜雯也曾来过的。”

时隔太久,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贺氏自然想不起来。

甘嬷嬷努力想了想,点头道:“仿佛是有这么回事,茜雯那丫头还缠着老奴要了几个赏钱才肯走的,老奴倒是有点印象。”

“没过两日,三夫人那孩子便夭折了,三夫人道是我们这些服侍小主子的奴才的错,还道她身边的嬷嬷亲眼瞧见奴婢与另几个丫鬟因小主子哭闹不止,而给小主子喂了安神汤药,致小主子死亡。太夫人当日听闻之后大怒,问也不问,便要发落奴婢们。”芳雯哭诉道,“三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包括奴婢与茜雯,全都被婆子们绑了,强行灌了毒药。也是奴婢命不该绝,挣扎间那毒药洒了些。奴婢昏昏沉沉半梦半醒之际,听见了三夫人……与侯爷的说话。”

贺氏心中一紧,一双眼睛血线交错,拼命咬住牙根,才能勉强不让自己颤抖起来。

居然,那么早!

那么早,那贱人就跟侯爷勾搭上了!亏她还可怜她身边服侍的人少,本着和睦妯娌的想法时不时的照顾着她,却竟然……

芳雯深吸一口气,也不敢看贺氏的神色,继续道:“奴婢听见三夫人说,你既不舍得,当初又何必答应的这样快。我已经将身边的人尽数处置了,如今咱们两个已然没有了退路,还问侯爷是不是后悔了。侯爷似愣了愣,才说,那个到底也是我的孩儿。三夫人忽然就哭了起来,说你如今后悔却已经来不及了,我已经让人把我们的孩儿抱过去了。侯爷便连忙安慰三夫人,直说自己并没有后悔,还道……还道三夫人怎么说,他便怎么做,三夫人这才破涕为笑。”

贺氏听到这里,已是浑身颤栗,露在纱布外的面庞惨白如纸,惊骇的瞪着地上的芳雯,唇瓣颤的厉害,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甘嬷嬷忙上前替贺氏顺气,小声安抚道:“老夫人,您冷静点,消消气,可千万别气出好歹来。芳雯,快别说了。”

贺氏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用力推开贺氏,瞪得老大的眼睛里几乎要滴出血来,紧紧盯着芳雯惊惶的眼睛:“给我说,一个字都不许隐瞒!”

芳雯猛地又磕了个头,哑声哭泣道:“老夫人,他们实在太狠心了,您被他们欺瞒了这么多年,替她们抚养孩子,他们竟丧尽天良,连您那么小的孩儿都不肯放过啊!老夫人,早夭的那孩子,根本不是三夫人的,而是您的亲骨肉啊!”

“你说什么!”贺氏虽多少猜到了些,可芳雯这样直白的说出来,贺氏仍是打击不小,急促的喘息着,似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甘嬷嬷亦是不敢置信的模样,“芳雯,事关重大,容不得你胡说!”

芳雯拖着哭腔道:“奴婢不敢欺瞒老夫人。老夫人可还记得,您所出的小少爷,才出生便被大夫道先天不足,需要安静地环境细细养着。您当时在月子里,怕也没有见小少爷几面吧。”

甘嬷嬷急忙点头道:“没错,大夫道小少爷经不得风,也不宜见人,除了寻常伺候的,旁人都不许接近。老奴当时伺候老夫人月子,故而便交代了蓝嬷嬷照看小少爷。”

芳雯继续道:“那日奴婢来瞧了老夫人,本要回三夫人的院子伺候,路过小少爷的房间,便忍不住上前想瞧瞧小少爷的模样。恰好蓝嬷嬷不在,守在门口的丫鬟也在打瞌睡,奴婢便悄悄地进去了。那时奴婢尚未发现什么,只觉得小少爷长得虎头虎脑,并不像有什么不足之症。奴婢还逗着小少爷玩了一会,小少爷一点也不怕人,还伸手来抓奴婢呢,奴婢便瞧见小少爷手腕处有一枚米粒大小的朱砂痣。”

贺氏几乎喘不上来气,甘嬷嬷急的满脸通红,想打断芳雯,却又被贺氏抬手制止了,她从齿缝中一字一字艰难的道:“让她说下去!”

“奴婢被太夫人发落了,以为自己死定了,不想竟苟延残喘的活了下来。蓝嬷嬷并未为奴婢寻什么风水宝地,她将奴婢与茜雯还有三夫人房里被处死的人,随便仍在乱葬岗子。奴婢完全恢复神志后,从野兽嘴里逃出生天,奴婢的嗓子,也因此而毁了。因奴婢听闻了三夫人与侯爷的话,不敢再回府找您。只寻到机会,壮着胆子将小主子的墓扒了,奴婢在那寒酸的棺木里,瞧见的并不是三夫人的孩子,而是……而是您的啊!”

贺氏再也坐不稳,身体直直往后倒去。

甘嬷嬷眼明手快的扶住她,见贺氏双眼紧闭,面色苍白,牙关紧咬,竟是晕厥了过去。

甘嬷嬷吓坏了,一边掐着贺氏的人中,一边惊慌道:“快来人啊,去请大夫来。”

贺氏悠悠醒过来,虚弱道:“不许惊动任何人。”

芳雯正爬了起来要去叫人,闻言便止住脚步,奔回桌边倒了热水来,“老夫人,您先喝口水吧。”

甘嬷嬷接过杯子,喂贺氏喝了两口。贺氏喘息两声,逼视着芳雯的眼睛:“你肯定,那棺木里的,是我……是我的孩儿?”

芳雯转向甘嬷嬷:“奴婢清楚看见了那孩子手腕上的朱砂痣。奴婢还发现,小少爷的脸与嘴唇都呈青紫色。后来奴婢背着人偷偷问了大夫,大夫道,那很有可能是中毒所致。奴婢知道今日所言太过匪夷所思,可奴婢当真半句谎话都没有。奴婢这些年躲躲藏藏,不想还是被侯爷发现了行踪,今日若非那落樱园的夫人经过,救下了奴婢,奴婢差一点就被灭口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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