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她喜欢他
棋所的先生很是严厉,知微头一天来上课,他便考了不少问题,好在问题都不算太难,即便磕磕巴巴,知微也算都答对了,先生这才允许她入座。
知微的棋艺也是秀才先生一手调教的,先生其实很寂寞,他并不是小村里的人,却不知为何到了小村就留下不走了,他没有家人也没什么朋友,不上课的时候便常常在老梨树下摆上棋盘,喝着梨花酿,让自己的左手与右手对弈。
知微觉得先生的寂寥她仿佛能够感同身受,这才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先生。先生善棋,知微与他对弈常常被他杀的片甲不留。
一回她又输了,很是不高兴,便不逊的问先生说,人说善于下棋的人,都是精于计谋心狠手辣之人,先生是否是这样的人?
先生喝一口梨花酿,哈哈大笑说,下棋之人将狠劲都用在棋盘上了,哪还有别的精力去害人?倒是你,你虽眼下棋艺不精,但你下棋的路数却诡谲多变,叫人防不胜防,假以时日,怕连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你才是个鬼心眼儿最多的臭丫头!
先生讲完课,便让学子们自己组队对弈,知微虽是新来的,可她才来就因为跟李思渊的赛马一炮而红,她又出自孔府,孔府的徐氏母女最近又是风头浪尖的话题人物,再加上她又是与十一皇子和公主一道进来的,故而大家看她的眼神虽然很是热烈,可也没人亲近知微与她对弈。
当然除了栖桐与云锦亭,云锦亭平素是有固定的人一同对弈,但他瞧着知微孤零零坐在座位上,虽则面上并无局促慌张,可总觉得不忍,却又想着知微总是礼貌疏淡的态度,莫名有些顾忌,便迟疑着没动。
栖桐摇摇头,走过去拉了他便朝知微走去,一边笑道:“知微,你棋艺定然也很厉害吧,本来我想陪你练习,但我学艺不精你肯定不能尽兴。我哥哥棋下的很好,你们俩对弈定然有棋逢对手的感觉!”
“栖桐你过奖了,我的棋艺也只是马马虎虎而已。”知微如何不明白栖桐想将她与云锦亭凑成对的想法,不免有些失笑,原本她以为栖桐只是一时兴起说说而已,如今瞧来,她那架势竟是要当真了?
“我们可没见过,是不是马马虎虎也不是你说了算的,哥哥快坐下!”栖桐不由分说将云锦亭按坐在知微对面,闹的云锦亭也微微红了脸,她才满意道:“既然知微说她棋艺也不行,哥哥你正好也可以指点她。你们慢慢下,我也去找人练习了。”
知微觉出云锦亭因栖桐的调侃而有些不自在,便大方的笑了笑,“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两人各自在对角星上摆好子,知微执黑子先行,先时落子都很快,随着棋盘上各占据半壁江山的黑白子越摆越多后,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两人都没说话,专心安静的想着对方的棋路与对策。知微棋艺确如她自己所言,其实并不精,但胜在路子野,落子瞧上去毫无章法,仿佛就是小孩子调皮什么都不懂往棋盘里随手乱放棋子一样,偏偏到处都是生路,云锦亭截了一处,转眼一看,另一处又被她下的风生水起。
若不是他心性沉稳,只怕也要被她这种下法打的乱了阵脚。
旁边的人瞧见他们的棋盘,纷纷停下了,跑过来围观。
“这种下法真是见所未见啊!”
“看这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想还能这样下,实在冒险啊!换了我,定然是不敢这样走的。”
男女学子们围在一起,兴致勃勃的小声讨论着。
“咦?她这棋落在此处,却是什么下法?”
“莫非是个障眼法?用来故布疑阵的?”
“不不,我总觉得她这样走是别有用心。”
知微别有用心的一招棋,想来连云锦亭也迷惑了,拈一枚白子在修长漂亮的指间,沉着的目光紧盯着棋盘,抿了嘴角沉思着,迟迟没有落子。
知微倒没有多少紧迫感,是输是赢她也不在乎,心态格外的轻松,瞧着微微皱眉的云锦亭,便莫名有些恍惚起来。
温润如玉,清奇俊秀,风静温恬,仿佛任何词语都形容不出他出众的气质一二。长眉入鬓,从额头到下巴线条格外美丽,仿佛这人连骨骼都是清秀的,让人无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知微恍惚的想起那一日她从马上摔下来,模糊看见惊慌失措朝她跑来的云锦亭,那好像是她第一次看见他失了平时的仪态,他对她伸出手,她便觉得异常安心,就算昏过去也知道他不会弃自己于不顾!
知微想,没有人会不喜欢他吧!她不能骗自己说她没有心动,可从前便有诸多犹疑不定,现在,又多了沈沧眉!沧眉喜欢的,她定然不会染指分毫!
知微吁口气,将手里黑子落在安静的白子旁边。一局棋下来,旁人兴致极高的帮忙数棋子,算到最后,知微竟只输了云锦亭两目半!
“知微,你还道自己棋艺不精呢,咱们棋所里,你与哥哥对弈可是输得最少的了。”栖桐不知何时围了过来,笑吟吟的说道。
“殿下只是不熟悉我的路数罢了,再与殿下对弈几次,我便要输的惨不忍睹了。”知微笑着将棋子捡回棋盒里。
旁人见知微甚是温和可亲,言语间也谦和并无得意傲慢,也不似外间传闻那样粗鄙不堪,况连十一皇子都主动与她对弈,十一皇子这般高洁温雅之人,能与他接触且让他另眼相待的,如何能是那粗鄙上不了台面之人?在棋所学习的,也都是爱好棋艺的,见她下棋路数见所未见,不禁都摩拳擦掌,纷纷要求与知微对弈!
这正是打好群众基础的好时机,知微自然不会拒绝,于是短短一个上午,知微便与棋所的学子们打成了一片,过的十分愉快!
待到下学时,还未走出棋所,沈沧眉的脑袋便探了进来,“知微,你倒是快点啊!”
知微便趁机对栖桐与云锦亭道别:“我与沧眉约好下学后去国公府探望秦夫人,那我先行告辞了,栖桐,殿下,明儿见!”
云锦亭点一点头,眼里虽有不舍,却掩饰的极好,“你那脖子别忘了上药。”
“我晓得,多谢殿下关心。”知微说话间,特意留心了去瞧沈沧眉,果见她的目光一直悄悄地落在云锦亭身上。
栖桐也关心道:“拿条帕子把你脖子遮一遮吧,秦夫人瞧见了怕是要担心的。”
知微忙也谢过栖桐,便匆匆走向沈沧眉,两人相视一笑,挽着手兴高采烈的走了,说不出的亲昵要好。
“真过分,为什么面对沈沧眉她就那样自在。”栖桐不满的对云锦亭抱怨道,“咱俩长的又不似黑钟馗一样吓人,更不像那李思渊一样会欺负她,甚至还想着法儿帮她呢,她就这样客客气气的对我们,真没劲!”
云锦亭拍一拍她,收回目光笑道:“大概还是因为我们的身份,是以才会不自在吧!时日长了,也就自在了!走吧。”
栖桐斜睨他一眼,同他一道走着,调侃道:“你倒是好耐性,不抓紧着点儿,也不怕她被别人家定去了。”
云锦亭轻咳一声,微红了脸横口无遮拦的栖桐一眼,“别乱说,她还小。”
“她已经十三了,说不定孔府已经开始给她物色了呢。”栖桐嗤道,“她说她是腊月生,年底便是十四,十五及笄可就要出嫁了。你这倒是好耐性的可以等,人那儿可是全凭父母做主的!”
云锦亭俊秀清奇的面上闪过一丝紧张,“即便如此,也不能罔顾她的意愿!这事我自有主张,你不许插手!”
“你这人便是这样,越是喜欢的越是不敢亲近,我身为你妹妹这么些年,也从没搞懂你这到底是什么心态。”栖桐不满的撇嘴道,“旁人对于喜欢的,总是想着如何得到,不惜手段卑劣或丧尽天良,你却任何事情总要别人一个心甘情愿,如此只顾忌别人的感受而忽略自己的,你不累么?”
云锦亭微有些怔忪,随即苦笑道:“栖桐,你不懂,我也希望能得到喜欢的,可我却知道,越是喜欢的,便越是害怕会失去。以手段得来的,心里总会不安宁,随时担心可能会失去,这样会比较快乐吗?可若得了她心甘情愿,这种会失去的惶恐便会少了许多!你觉得从不曾得到与得到后失去,哪个结果更令人难以接受?”
栖桐想了想,轻叹道:“哥哥,怪不得母后总夸你心思玲珑缜密,说你若有那野心,定是不会输给任何人的,便连上书房的太傅也夸你惊才绝绝,是治国之才,偏你没那份野心,总叫人觉得遗憾。”
“九五之尊不一定比得上闲散王爷快活,况且我身体不好,总不好连累了社稷百姓。”云锦亭洒脱笑道,他身体向来不好,皇后素来又很疼他,知他志向竟也不逼他,只让他自己做主便好,给足了他宽容与疼爱!
栖桐眸光微闪,“我若是男儿身,定然不会让江山旁落他人之手!”
云锦亭好笑的瞥她一眼,“可惜你已然生成了女儿身,便好好学习女经女诫,虽是公主,将来出嫁了仍是要相夫教子的,你做的不好,我可是会取笑你的。”
栖桐脸色微白,唇角微垂,无助而惊惶的望向云锦亭:“哥哥,父皇会不会让我去和亲?”
皇家的女儿,锦衣玉食养出来,也不过两个用途,战乱时便送去和亲,不然便是指给某位大臣家,以作拉拢臣子之用,况本朝只有两名公主,另一个眼下不足十岁。
“不会!”云锦亭安抚她:“边关虽有战事,但俱是连连告捷,不会要你去和亲的,况且父皇执政多年,江山稳固,哪里需要你去拉拢臣子,你又得父皇欢心,他定然会挑一个合你心意的驸马,哪里要你操心了?”
栖桐抿嘴一笑,微红了脸道:“我要嫁便要嫁给天底下最好的男儿,不是最好的,我才不要嫁。”
云锦亭逗她:“怎样的才算最好的?”
“你没听戏文里唱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么,那些个妻妾成群的,便是再好,我也是不要的!”栖桐虽是脸红,却仍骄傲的扬着下巴说道。
云锦亭微笑,低头沉吟,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何尝不是他的期望!
……
知微要去国公府作客,沈沧眉便喊了如花先行回府通知府里准备,知微虽觉得太过大张旗鼓,却也阻止不了兴致勃勃安排着的沈沧眉,只好由她去了,自己也唤了文杏回府通知老太太一声,待都安排妥当了,两人一同乘坐镇国公府的马车前往国公府去!
一路上有说有笑,沈沧眉追问知微棋艺课的感想,知微便将与众人对弈之事说了,沈沧眉皱眉道:“他们轮番与你对弈?什么意思,是要欺负你么?”
“不是,他们只是对我下棋的路数有些好奇。”相对而言,这棋艺班的同学们对她还算友爱亲切,只除了个别看她不顺眼的。“若他们讨厌我,定是不屑与我对弈的,所以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嗯。”沈沧眉点头,放下心来,“知微你这么好,那些个讨厌你的人,眼睛定然是长在脚底板了,我们知微可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好知微!”
知微哭笑不得的戳她脑门一记,“不带你这样恭维人的啊,我要是尾巴不小心翘上了天你可是要负全责的!”
“负责就负责。”沈沧眉牛气哄哄一拍胸脯,逗的知微笑个不停,等知微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了,她才又凑上去,这回却不似方才那般豪气,带了些羞涩与小心翼翼,“知微,你觉得……觉得十一皇子如何?”
知微心里一突,瞧向沈沧眉的眼睛,她虽显得有些局促,清澈漂亮的眼睛却还是紧紧盯着知微,知微竭力让自己笑起来很自然,“殿下很好啊,怎么?”
“你,你和殿下似乎很要好呢,殿下他还送伤药给你。”沈沧眉小心地试探道。
“殿下宅心仁厚,他送伤药过来,不过也是因着同窗的关系罢了。殿下对谁都很好的,为人又很是随和,棋所里的学子们都喜欢他呢!”知微一顿,笑道:“你尽跟我打听殿下,莫非你喜欢殿下?”
“不,才没有呢!”沈沧眉赶紧低头,下意识的否认,脸却红了起来,半晌没听见知微的声音,好奇的抬眼瞧过去,便见知微一副似笑非笑的了然模样,嘴唇动了动,颇有些坐立不安似的,又过了片刻才嘟嘴,一副豁出去的模样,道:“好吧,我就是喜欢殿下,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殿下了!知微,你不准笑话我!”
知微得到证实,心里稍微有些复杂,她无法否认自己对云锦亭也很有好感,可沈沧眉也如她所料非常喜欢云锦亭!
知微伸手拉过她握成拳的手,见她手指关节几乎都泛白了,可见她此时有多紧张。
知微心里轻叹一声,云锦亭这样好的人,当然得要沈沧眉这样不掺杂任何杂质的喜欢才能配得上,“我为什么要笑话你,你喜欢殿下,这又不是见不得人的羞耻之事,说起来,你就快满十四了呢,秦夫人知道你的心思么?”
“虽然我没对娘说起过,但她肯定猜到了,是以才一直未给我说亲吧。”沈沧眉见知微并没有笑话她,反而还开解她,立刻感激的笑起来,反握住知微的手,脸庞一片绯红,无比怀念的说道:“我很小的时候,随娘进宫给太后请安,便在御花园里看见了殿下,那天天气很好,阳光像金子一样漂亮,殿下穿一件雪白的衣裳在树荫底下看书,就好像神话书里头观音娘娘座下的金童一般好看。不怕你笑我,我当时就看的呆掉了,直到宫女将殿下带走了,我都还没回过神来呢!后来我就常常缠着我娘要进宫,就是为了能瞧殿下一眼。可殿下身体不好,很少出来走动的,所以我常常要隔很久很久才能见到他一次。后来我与公主认识了,便常常去皇后宫里玩儿,这才有了亲近殿下的机会……”
沈沧眉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低不可闻了,脸也愈发的红了。
“你喜欢了殿下那样久,殿下知道吗?”
沈沧眉难得忧郁的垮下脸来,“我八岁时同他说喜欢他,他却笑说我还没长大,根本不知晓什么是喜欢,便这样打发了我。我在他眼里,怕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而已。”
知微鼓励她,“你现在长大了,可以跟他说喜欢了啊!”不管是哪一种喜欢,沈沧眉能从四岁坚持到十四岁并且仍旧喜欢着,就这一份毅力,也足以叫人钦佩了。知微不知道别人能不能做到,但要她十年如一日喜欢一个只拿自己当小孩得不到回应的人,她自认是绝对做不到的!
“长大了之后,反而不敢说了,怕他仍是只拿我当孩子,或者根本不喜欢我……”沈沧眉神色黯然,与平日的大大咧咧简直判若两人。她轻声说道,眉目低垂,贝齿将唇瓣咬的嫣红,轮廓优美的侧脸,修长的脖子和肩构成一条美丽的曲线,看上去很是惹人怜爱。
“你这样的好姑娘,殿下定然会喜欢的。”知微轻轻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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