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知微直到下晌才醒过来。
文杏服侍她起身,瞧着她的脸色,轻声道:“姑娘,今儿九姑娘过来许多次了,她似乎很担心你会因为四夫人的事恼了她。我们告诉她姑娘今儿不舒服不见人时,九姑娘急的眼睛都红了,一直站在外面不肯走。”
知微往头上比划簪子的动作顿了顿,“她现在人在何处?”
文杏道:“五姑娘听闻后将她带到东厢去了。”
知微点头:“一会让她过来吧,画蔷可是不喜她来?”
“姑娘也知道,画蔷虽平日里最爱与金铃两个抬杠,可两个人私下里却是最维护对方的。金铃走的这样……画蔷心中难过,四夫人横插一脚,她只怕是连九姑娘一道怨上了。”
知微叹口气,“我也知她十分难过,你要多开解她,别让她做出什么傻事来。”
文杏忙道:“姑娘放心,画蔷虽然冲动,却并不是不顾后果的莽撞之人。事关姑娘,她便是心里再恨,也不会做出什么不可挽回之事。”
知微凝视铜镜,轻声道,“如今咱们在府里的敌人情况未明,我很是担心顾及不到你们。”
“姑娘不必担心,我们会小心的。”文杏心中一暖,抬头自镜中对着知微微笑了笑。
知微收拾妥当,虽然没有半点胃口,仍是被画蔷文杏逼着用了些吃食,这才让人去请九姑娘过来。
九姑娘一进来便是泪眼婆娑的愧疚模样,“嫂嫂,昨晚的事,我也不知母亲竟会替三房开脱。也怪我自个儿睡得太死,发生这样的大事竟也半点也不知情……”
“说什么傻话,这事怎就怪上你了?”知微并无半点迁怒的意思,笑着朝她招手,“过来坐下说话吧,瞧你这一脑门汗。”
又转头吩咐文杏将冰盆放的近一些,“虽然四婶婶会赶来确让我有些措手不及,不过这么长时间不能前去给她请安,先前能全了礼数,却也不枉四婶婶过来这一趟了。我这里有几本手抄经书,原就是备下要送与四婶婶的,只是如今她怕是更不待见我了,一会你回去便带回去吧。”
九姑娘见知微不但不怪责,还叫人捧了崭新整齐的经书来,忍不住流下眼泪来:“嫂嫂,你真的不怪她么。”
“四婶婶是长辈,我这做小辈的一直未去请安,本就理亏,昨日扰了四婶婶清净,也是我不对,哪里能怪四婶婶。”知微拍拍她的手,“好了,你也别自责了。都快及笄的人了,还这样爱哭,让人瞧见了可是要被笑话的。”
九姑娘孩子气的吸吸鼻子,“谁爱笑谁便笑去。只要嫂嫂不生我与母亲的气,便是被人笑死我也不怕。”
知微轻笑着摇摇头,“怎地你五姐姐没陪你过来?”
九姑娘迟疑了下,还是老老实实地道:“五姐姐听闻昨晚的事,心里也恼三房的欺负嫂嫂,陪我说了一阵话,便让小蝶去找陆虎了。”
可见九姑娘也不待见昊大奶奶,在知微跟前,竟连声嫂嫂也不肯叫了。
知微一怔,九姑娘见状忙道:“便是上回叫陆虎扮了鬼去吓二夫人,五姐姐这回也想叫陆虎扮成金铃的样儿好好儿吓唬三房的。”
知微蹙眉:“太冒险了,这法子用过一次,有心之人定会察觉其中蹊跷。”
二夫人会上当乃至于害怕的夜不能寝,也是因为她平日里对银姨娘确实不好,心虚的缘故才会被吓到。扮了金铃去吓昊大奶奶,凭她那点胆儿,不用费心猜测也知道定然会被吓到,可她身后那人呢?
那人若真是三夫人,凭她平日里滴水不漏的表面功夫,那么多年的隐忍不发,能轻易就被吓到了去?
九姑娘虽不明白知微的顾忌,却还是道:“我这就去劝五姐姐,让她别做出累了嫂嫂的事来。”
知微点头,九姑娘拿了经书,起身告退。
“姑娘,门房送了帖子过来。”如双手递上精美的帖子。
知微打开看了一眼,顺手搁置在旁,“三日后建宁侯府老太君七十大寿,你们一会去帮嬷嬷准备贺礼。”
……
静心堂。
四夫人跪在檀香缭绕的佛龛前,一手敲木鱼,一手捻佛珠,紧闭双眼,口中无声而熟练的念着经文。
一旁的老嬷嬷看了眼沙漏的方向,上前劝道:“太太,都快酉时了,您自回来连口水都未喝过,身子如何受得住。晓晴已备好了晚膳,太太用了膳再继续为她们超度也一样啊。”
四夫人脸色苍白,只教人觉得脆弱如薄瓷,并无半点在落樱园时的凌厉气势,她哑声开口道:“不妨事,我也吃不下,这里寒气甚重,嬷嬷不必陪着我。”
老嬷嬷还欲再劝,却听外头晓晴用平板的声调阻止道:“姑娘,夫人说了不见任何人,你请回吧。”
九姑娘恼火的声音沉沉响起,“你给我让开!”
晓晴依然声调平平:“请姑娘不要为难奴婢,夫人若要见姑娘,自会命奴婢前去请姑娘过来。姑娘这般跑来,夫人会不高兴的……”
她话音未落,就听门外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人在推搡中被推了出去撞到了哪里。
老嬷嬷见四夫人皱起眉心,忙转身打算劝离九姑娘。不想脚下还未动,那两扇薄薄的门板便被人大力推开了。
九姑娘一脸肃容走进来,老嬷嬷欲要拦,却被她轻巧躲开,她的目光微闪了闪,带着负气的情绪开口道:“母亲成日里吃斋念佛,不想却念出了一副铁石心肠来。也不知母亲这些个佛经都念到了哪里去,竟连善恶都不分。”
“姑娘。”老嬷嬷忙回头看一眼犹如未闻的四夫人,上前来拉她,“快别打扰夫人,先回去,有什么话等夫人忙完了再说吧。”
九姑娘挣开她的手,冷冷勾了下唇角,“嬷嬷在说笑不成,我若回去了,母亲只怕又得好几年不肯见我了。从小到大,母亲见过我与哥哥几回?若非每次我与哥哥都硬闯进来,母亲会多看我们兄妹一眼?若不是与母亲有几分相似,我都不敢相信自己是母亲的女儿呢!”
九姑娘本就是负气而来,此时说起话来自是不管不顾,“母亲有闲情逸致去管别人的事,却连看我与哥哥一眼都不愿!旁人府中如哥哥这般年纪的,早已儿女成双了,可哥哥却连个替他打算的人都没有。又不是没有父母双亲,怎就让我和哥哥活的像是孤儿一般……”
“姑娘快别说了。”老嬷嬷见九姑娘愈发激动,急声阻止道。
四夫人跪的笔直的身影微微一晃,却仍是闭着双眼,头也不回冷声道:“嬷嬷,让她说。”
“夫人!”老嬷嬷无奈的唤一声,“姑娘如今也大了,您与姑娘好好说说,姑娘定会体谅您的。”
“体谅?”九姑娘疑惑的看一眼老嬷嬷,原本暗淡的眼里注入一丝光彩:“母亲难不成真有什么苦衷?”
“没有。”四夫人冷冷道。
九姑娘眼中的神采瞬间暗下来,她勉强扯了扯嘴角:“也是,母亲的苦衷怕就是我与哥哥吧。母亲既这般不喜我们,当初又怎的要生下我们来?避子汤也好,落胎药也罢,总有法子不叫我们生下来。自我懂事之日起,母亲便从未瞧过我们一眼。”
“母亲可知道,每每瞧见婶婶们如何慈爱对待哥哥姐姐们,我和哥哥心中有多么羡慕。有一回四姐姐抢了哥哥的泥人,哥哥推了四姐姐一把,大伯娘便紧张的抱着四姐姐上下查看,我在旁瞧了心中有多难过,我甚至还会想,为什么我的母亲不是婶婶们,为什么我偏偏是你的女儿。”
九姑娘一声高过一声,带着哭音的嗓几度哽咽,却仍是高高扬起下巴,不让在眼眶中打转的眼泪滚落下来,“母亲难道以为我想做你女儿,以为我愿意做你女儿吗?如果有可能,我宁愿自己是随随便便什么人生下来的,也不要做你的女儿!”
“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九姑娘激昂的控诉。
立在门口的晓晴倒抽一口冷气,张大眼不敢置信的瞪着老嬷嬷扔僵在半空的手。
九姑娘慢慢转回被打偏的脸,四夫人停了手中的木鱼。
“姑娘,你这些话太过分了。”老嬷嬷抖着嘴唇,半晌才艰涩的开口说道。
九姑娘抬起发红的眼,狠狠盯着老嬷嬷浑浊带泪的眼睛,“你敢打我?”
老嬷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奴以下犯上死不足惜,姑娘要如何治罪老奴都认下,只求姑娘日后再莫说这样的话。姑娘,夫人她也苦啊!”
“嬷嬷,你起来。”四夫人放下木鱼,起身走过来,弯腰亲手扶了泪涕横流的老嬷嬷起身,终于平静的对上了九姑娘难掩激动与渴望的眼睛,“嬷嬷是我的乳母,没得跪你的道理。闹够了吗?闹够了就出去!”
九姑娘刚才膨胀起来的渴望噗的一声全破了,因为失望惯了所以也不会很伤心,黑黝黝的眼神死气沉沉,再无半点生气。
她将手中经书往前递了递,四夫人并不伸手接。
九姑娘自嘲的笑了笑,将经书放在一旁的几桌上,心灰意冷道:“从小到大我托嬷嬷送给母亲的东西,从未见母亲用过。母亲喜爱经书,我也曾点灯熬夜的替母亲抄写过,它们下场如何我也都知道。不过母亲放心,女儿知道母亲不喜我送的东西,所以不会再自讨没趣了。这些经书是嫂嫂托我转交的,说是早就备好了给母亲的见面礼,好歹是嫂嫂的心意,母亲合用就留下,不合心意便收起来压箱底也成。”
她顿一顿,努力撑起一个笑容,瞧上去却无比惨淡,“不知道母亲因何会与嫂嫂过不去,不过,这么些年来,除了嫂嫂,这府里再没有真心待我之人。我心中视嫂嫂为亲人,母亲若念着我是你女儿的情分,日后还望您高抬贵手别再与她为难。便是不为旁的,女儿的婚事还得嫂嫂作主。若能得您这点顾念,女儿一辈子也会感激您!”
她说完,再不停留,转身就走,单薄的身影在夕阳下拉下长长的孤单的影子。
四夫人身子一晃,老嬷嬷急忙扶住她,长叹一声,抹泪道:“夫人……您这又是何苦呢?”
四夫人扭过头,似不经意的压了下眼角,面无表情道:“随她怎么想。”
……
晚间,知微被侯爷传见。
“昨天夜里是怎么回事?”侯爷一开口便是威严的审问口气。
知微福了一礼,镇定回道:“昨晚我院里三个婢女得了疾病,不得已惊动了梁太医,梁太医尽力了,侯爷便不要再责备于他了。”
侯爷冷冷道:“我叫你来,不是听你胡扯的!”
知微平静的抬起头,迎视侯爷冷冷的毫不掩饰的厌弃目光,“侯爷既知实情,又何必非要再听一次。想必昊大嫂嫂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细细说与侯爷听了,侯爷叫我来,是要问罪?”
“你也知道自己有罪,那便……”
“我也正要好好请教侯爷一番,我有何罪?”
“你……你纵容底下奴才藏毒害人,难道还有理了?”
对于侯爷的指控,知微眉头也没动一下,淡淡道:“想来昊大嫂嫂说的不尽详细,藏毒者分明是昊大嫂嫂身边的如意,人赃并获,连梁太医都能为我作证。不但如此,那如意还毒杀了我院里的水兰水莲二人,侯爷信不过我,可问当时在场任何一人。侯爷以为在场的都是我落樱园的人,故而会偏于我?但当时不仅昊大嫂嫂带了人来,甚至连三夫人身边的人也有来。”
侯爷眉心狠狠一跳,阴沉着脸冷冷盯着知微。
知微又福了一礼:“四夫人已经教训了我,道家和万事兴,不必要因几个奴才大动干戈。现在,侯爷却要因为几个奴才问我的罪,是不是也请四夫人过来说说话。”
“你四婶婶本就喜静,昨日才惊扰了她,今儿又去打扰,你也好意思!”侯爷硬邦邦的说道,“我把侯府交给你打理,可不是让你把侯府弄得这般乌烟瘴气。到底年纪小了些,经的事太少,身边又没个人指点着,总归是不行的。我想了想,决定把你婆母从庄子上接回来,有她从旁指点着你,我也放心些。行了,没别的事了。”
知微眉心一跳,看了侯爷一眼。
想来,这才是他叫她来的用意吧。接贺氏回府,不是商量,是知会,完全没给人说不的余地。
且当日送贺氏两人走的是侯爷,如今他开口,自然也能叫她们回来。知微虽从没想过能让那两人在庄子上呆一辈子,但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快。
侯爷不过找了个借口发作,就能将这二人接回来。
虽她不惧,却仍是有些惋惜。
银姨娘的死,也只是换她们在庄子上呆了不到两个月而已。
五姑娘得知这一消息,气的当晚连晚膳都没用,跑到知微房中咬牙切齿、长吁短叹。
知微少不得又安慰了半天,“也没甚好担心的,她们迟早会回来,不过是回的快了些罢。你也不必担心四姑娘,她被建宁侯府退了亲事,再不能像以往一样神气,况你如今住在我这里,也不怕她再来欺负与你。”
五姑娘红了眼,冷哼道:“如今我没娘了,也无甚顾忌的,她若再来惹我,我不会客气。”
知微笑道:“还是得赶紧将你亲事议好了,早点嫁出去我才放心。”
五姑娘立刻红了脸,啐道:“嫂嫂你又取笑我,我这样的,哪里有人家肯要。”
“咱们五妹妹容貌出众,性情又不是那起子矫揉造作的,总要那福气特别好的才能配得上。”知微看着她羞红的小脸,微笑道。
五姑娘感激的看过来,“……这世上,也只有嫂嫂认为我是个好的。”
知微又费劲的安抚了一阵,这才将五姑娘送走了。
姜嬷嬷送了亲手做的酸梅汤进来,画蔷接手过来:“姑娘最近的口味似乎与以往不太一样了,以往稍有些酸味儿,姑娘可都不喜的。最近吃的喝的,却都是这些能酸倒人牙根儿的东西。”
知微接过来,一仰脖子一大碗酸梅汤全下了肚子,掩下到嘴边的呵欠,“许是最近天气太热,胃口又不大好的缘故吧。”
文杏接口道:“今年这天气也确是反常得很,都快九月了,还这般炎热。我瞧着姑娘近来不但嗜酸,精神也不济,可别是中暑了吧。”
“成天都呆在屋子里,想中暑也难。”知微笑了笑,顺着文杏的手势躺下来,任她坚持的拉过薄被搭在她胸口。
姜嬷嬷默默地想了一阵,神色变了几变,却又有些拿不准似的,迟疑了下才道:“姑娘这月的小日子似乎迟了。”
知微一愣,文杏忙扳手指算起来,“迟了四五日的模样。”
知微吁口气,“不过四五日功夫,没问题的。”
她倒不是不愿意生孩子,只是眼下本就是多事之秋。
画蔷也回过味来:“姑娘以往小日子都是很准的,还未迟过四五日之久呢。难道真是……”
她双眼发亮的盯着知微的肚子,倒弄得知微哭笑不得。
姜嬷嬷亦是点头:“明日请梁太医过来瞧瞧吧,不管是不是,总是姑娘身子最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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