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请安


一群丫鬟老仆鱼贯而入,把「江星烟」从床上拽起来,按在凳子上。

夏风和冬阳也被撕扯起来,押去一边,不许跟去。

霍辞不明就里,刚想呵斥,就被珠光宝气晃了眼。

领头的是宝珠嬷嬷,身后跟着十几个丫鬟,每人捧着一个托盘,依次放着嫣红绣金如意茶花罗襦裙、刻银丝白茶缠枝葡萄纱罩衣、梨花白洒金腰封。

一双鹅黄宝相花纹云头锦鞋,上缀一圈莹莹发光的细碎夜明珠,阵阵香气扑鼻而来。

鞋底镂空莲花纹机关里,灌满了茉莉香粉。

穿上这双鞋,每走一步,地上就印出一朵莲花形状的香粉,可谓步步生莲,别有意境。

随后的一盘盘的珠宝首饰,更是琳琅满目,华贵非常。

连披帛都是最好的浮光锦。

霍辞一整个呆住。

这些东西单拎出来一件都价值不菲,根本不是一个仆从能买得起的。

他好不容易给母亲找的遮羞布,捉襟见肘。

“愣着干嘛,还不快给咱们少将军夫人穿戴起来?

手脚放轻,弄坏一点,仔细你们的皮!”

宝珠皮笑肉不笑地瞥了一眼呆滞的「江星烟」:“托少将军的福,今儿个您又能当一回风光无限的少夫人了。”

霍辞现在还哪有不明白的?

他只是太过相信母亲,又不是傻的。

这么大阵仗,若不是母亲指使,一群老仆丫鬟怎么敢?

往日的记忆清晰起来。

他偶然在家,江星烟一定盛装姗姗来迟。

他最厌恶无节制的奢侈,更别说还误了给母亲请安的时辰。

每每看到,必严词痛斥。

江星烟望向他的眼神从委屈痛楚,变得漠然无语。

他还觉得,她顽劣不悔,拿他的话当耳旁风,索性再不见她,由她去了。

霍辞脸上火辣辣的,仿佛平白被人打了两个耳光。

如今,那些伤人的话,宛如一根根尖刺,钉进他心里。

他是母亲的帮凶,合力碾灭了她的心。

霍辞呼吸急促起来。

他好悔。

排兵布阵都需斥候再三侦探,对于他的妻,他却只信了母亲的一面之词。

随着最后一根碧玉簪别进发间,已是丑时。

霍辞下意识地站起来要走,就被宝珠摁回了四方凳上。

“着什么急啊,且等着。”

霍辞抬头看着宝珠似笑非笑的老脸,心中涌起一种从没有过的感觉。

明明他子初就被薅了起来,最后还要硬生生等在这里。

非要给他安上不敬婆母、恣意妄为的罪名呗?

那么多个深夜凌晨,江星烟被强摁在四方凳上,等待一场训斥的时候,她心里在想什么?

会不会怨他?会不会恨他?会不会后悔当初江老太爷救了他?

而这一切的情绪,最终都化作她眼眸中的死寂。

因为她的心死了。

霍辞垂眸,他知道了涌上心头的感觉唤作委屈。

那种无人诉说、无人申告的委屈。

江星烟,我对你不住。

*

江星烟一夜未眠。

尽管小丫吃了汤药,但因年纪太小,惊吓过度,夜晚还是发起了高烧。

“阿娘、阿娘……”

小丫死死抱着江星烟不撒手。

秋燕、春雪两人忙得跟陀螺似的。

一个给小丫擦拭身子降温,一个按照辛追的转述,热了药渣,敷在小丫额头。

江星烟看着怀中红扑扑的小人儿,心疼坏了,跟着掉眼泪。

一直到丑初,温度才降了下来。

只是抓着她的小手,却不放松。

掰开一点就哭。

院中传来银珠嬷嬷恭敬的声音:“少将军,老夫人那里备好了朝食,请少将军一同用饭。”

江星烟无奈,只得用宽厚的布把小丫兜在胸前,又甲胄罩起,只露出一个小小的脸庞。

她把腰间玉佩留给秋燕,让她照顾着偏院里的夏冬二人,迈步走出房门。

银珠恭敬颔首弯腰,和平日的泼辣跋扈判若两人。

江星烟心中冷嗤,淡淡瞥了她一眼。

银珠吓得一个哆嗦,腰弯得更低了。

生怕自己哪里做错了什么,惹怒少将军,落得跟姐姐一样的下场。

江星烟现在没工夫跟她计较,一会儿还得去上朝。

她们来日方长。

来到主院,比霍辞的别院还要宽阔一倍。

光是洒扫庭除的丫鬟小厮就有十几个。

踏进主屋,屋内陈设比当初外祖父的卧室都要精致典雅。

江星烟无语。

霍辞常训斥她:“骄奢淫逸,所自邪也。”

这话真应该送给他老母。

霍老夫人坐在紫檀木雕花圆桌主位,慈爱地招呼着儿子:“辞儿,快来好好吃点,这几日在军营许是吃的不好,都瘦了。”

江星烟掐着掌心,忍住没给她一个白眼,冷着脸跟她坐了对面。

霍老夫人这才看清怀中的小丫,脸色一瞬间僵住。

她神色不自然地试探:“儿啊,怎可带着小丫去上朝。

不如放在主院,母亲好好照料?”

银珠心领神会,凑上前来:“是啊少将军,老夫人院里这么多人,也好陪着小丫玩。”

江星烟冷笑:“玩?”

言罢,一把掐起银珠的脖子,将她摁在丫鬟捧来的净手盆里。

“这般玩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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