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可有温书
勇冠三军的昭平侯,竟因身后传来的这一声“表妹”,无措的如同做了坏事被人当场捉住的毛贼,匆匆忙忙地将那镯子往崔姑娘手里一塞。
却也仅仅只是来得及囫囵一句“没有旁人”,便被走上前来的卢淮书堵了个正着。
卢小公子衣带当风,先看向那个戴着帷帽,翩然向自己一礼的姑娘,确认了她确然便是自家表妹,这便又转头看向她身边的那个剑眉星目,俊朗非常的紫袍公子。
虽然多年未曾相见,但无论是诗词文章,还是万人万物,卢淮书向来都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他拱手朝那紫袍公子一揖,“见过小侯爷。”
裴昭正由他那句“表妹”,揣度着面前之人的身份,便听身畔的姑娘向他介绍:“这位是我大舅父家的表兄。”
昔年的内阁次辅,文华殿大学士卢老太师共有二子,皆是国之股肱,人中龙凤,但子孙中最能承他之志的,却是这位如今尚未出仕,便已然才名满天下的长孙。
裴昭肃然起敬,还礼道:“原来是表……”
卢小公子眉心一皱,裴昭也猛然发觉自己失言,忙不迭地改口道:“卢公子有礼。”
卢小公子面色稍缓,却仍旧不大认同地看向崔瑜,“表妹今日可是温过书了?”
崔瑜帷帽下的脸霎时一僵,连唇角都抽了一抽。
卢淮书看她不答,便知她定然是借着佳节当前,将功课全都抛到了一边。
再想起方才凉亭之中,那副据说是由一位姑娘对出的对子,卢淮书不得不为崔瑜感到惋惜。
他记得小时候,姑母家的这位表妹,也是很聪慧的,可是现如今,幼时那般冰雪聪明的表妹,竟然如此耽于玩乐,浪费天赋,实在是很不可取。
崔瑜看着他松开的眉头再次慢慢皱起,瞬间便猜到了这位表兄的想法,她赶紧低头道:“我知错了,今日回府之后,定当好好温书,家塾虽然因着上巳节的缘故停了课,但是身为进学之人,因此抛下课业,实为不该,还请表兄放心,我这次定然会说到做到,用心读书,方不负先生教导。”
她这番话说的飞快,竟是将卢淮书想要说的话一股脑儿地替他说全了。
卢淮书自开蒙以来,头一次被人堵的没了言语。
他沉默着看了崔瑜片刻,方才重新开了口,“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即便是再聪慧的人,也不该自恃天分,疏于课业才是,表妹能有如此觉悟,我也甚是欣慰,只望表妹这次是真心改过,而非随口敷衍。”
他想起日前自己去靖阳侯府给姑母请安时,他这位表妹,也是如此态度良好的认了错,结果却并未能如她自己所言,自行认错领罚,心里到底对她这番承诺存了怀疑。
卢淮书忍不住将自己方才在凉亭里所见的,经那位不知名姓的姑娘对出来的对子念了一遍,耐着性子对表妹谆谆善诱,“同为女子,表妹应当以此等才华的姑娘为表率,于课业更加勤勉才是。”
隔着帷帽,他没能看到崔瑜在他念出那副对子时,略显尴尬的神色,只听她道:“表兄说的是,我都记下了,只是……”
她稍显好奇道:“表兄不是向来不爱这样的热闹吗?今日怎么会来到此处呢?”
卢淮书闻她此言,不禁又默了片刻。
他平生第一次遇到与自己志同道合,旗鼓相当的读书人,有心想要与那人结交,只是可惜,至今未能寻到那举子的半点儿踪影。
卢淮书不由自主地将先前在祖父那里看到的那篇文章念了出来。
崔瑜刚刚恢复的面皮倏然又僵了一僵,全都仰仗着帷帽遮掩,才不至于让人看出异色。
卢淮书自然也不曾察觉,他兀自叹息道:“如此大才之人,实在是令人心向往之,可惜大约是这曲江景色入不得他的眼,我寻了半晌,竟然始终未能寻到此人,或许只能待到春闱开考之际,才能与那人考场之上,纸墨论英雄了。”
崔瑜唇角又是一抽,到底没忍心告诉他,自己这个有错不改,耽于玩乐的表妹,大约便是那位他苦苦想要寻到的“大才之人”。
若是没有前世那十年阅历积累,今时今日的崔瑜,是决计做不出那样的文章的,因此自傲,也实在是没有什么意思。
她只是道:“表兄亦是饱学之士,定然会金榜题名的。”
卢淮书朗然一笑,倒未曾多言。
他从来不曾怀疑自己的名字会写不进今岁的登科榜,甚至在看到那篇文章之前,自信至连对状元之位都是志在必得的。
可是如今,他虽然仍旧志在一甲,但却对那个魁首之位,没有什么执念了。
胜了固然可喜,可即便是败了,输给真才实学之辈,他也没有什么好惋惜的,入仕之后,他照样可以勤学奋进,他日再赢回来便是。
想到这里,卢淮书竟然也不怎么再执着于提前与写出那文章的举子结交了,那人既有此等大才,春闱之后,总是有机会得见真面目的。
卢淮书看看旁边的裴昭,又看看表妹身后跟着的侍女,既然是上巳节,这二人又不是躲着人私下会面,也不能算是失礼,而这位小裴侯,也不是什么私德不修之人,卢淮书不需要担心他会伤害到表妹。
他拱手向裴昭作辞,又叮嘱了表妹一番,要她回府之后用心进学,切莫醉心玩乐,便转身离开,预备着回府温书了。
崔瑜被他念的一默,这沉默看在裴昭眼里,却以为她是因着表兄的话,伤了心。
“崔姑娘,”裴昭满目认真地看着她,道:“你已然是很好很好的姑娘了,不用跟任何人相较,也从来不输于世间任何一人。”
“恩!”崔瑜因他这郑重万分的语气,晃了一下神,接着便笑着点了点头。
她也觉得自己很好很好,用不着跟任何人相较,也用不着任何人点评。
不过……
崔瑜摸了摸手里那只被他匆匆塞过来的手镯,难掩好奇地问他:“没有旁人,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早便有意赠自己这样一只镯子防身了?
跟先前帮她脱离入宫的困境一样,是为了报答她在广梁府时,那几句微不足道的提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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