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所谓家宴
“娘娘歇一会儿吧,”素心捧着盏养神汤走到太后身边,轻声劝道。
昨日姜家姑娘闹出了那样不堪的事情,太后娘娘心里难免不痛快,好歹皇上对姜姑娘的处置尚算得体,又有漏夜赶至行宫的小裴侯来给娘娘请安,令娘娘解开了不少郁气。
可到底也是从早朝便忙到了现在,素心实在是担心太后娘娘的身子会受不住。
“且放着吧,”换奏折批阅的空挡,太后抬眼看了眼素心手中的汤药,便又揉着额角低下头去。
素心无奈,心知今日的奏章若不看完,太后娘娘是不会有心思用药歇息的。
她退出殿门,将养神汤递给了廊下当值的小宫女,命她去药膳房盯着,药炉上定要时时熬着汤药,好随时备着太后娘娘忙完政事用药。
小宫女应声去了。
她站在药膳房里,看着小宫人们一炉接着一炉地不断换着新药熬制,一身青素纻丝衣裳逐渐浸满了药香,太后娘娘身边终于遣人来问药了。
小宫女抹了把额头沁出的薄汗,赶紧将最新熬好的那盏养神汤放到托盘上,端着托盘回到了太后殿中。
太后正坐在铺着明黄绣龙凤蜀锦大坐褥的罗汉床上歇神。
立在罗汉床边的宫女拿起银针试过药,太后便端起盏来一口气将药饮尽,又拿起紫檀炕几上的酿梅子吃了一颗,就摆摆手命侍药的小宫女们退下了。
“娘娘可是又头痛了?”
素心想起太后方才批折子时的神情,便走过去替太后按摩起额角的穴位,担忧道:“日前太医来请平安脉时,便说娘娘这头疼的病症是太过劳累的缘故,奴婢知道娘娘心里挂念着国事,可是,也请娘娘千万要保重凤体呀。”
太后没应这话。
她没有告诉素心,更没有对太医说起过,近日每每批阅折子到最后,她视物便稍有模糊,也因此需要花费更多的力气,这才会感到疲惫至极,力不从心。
太后倚着引枕,由着素心替自己按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的桌椅摆设重新恢复清晰,这才开口:“姜氏送回去了,披香苑的几个人都是什么反应?”
提起这位姜姑娘,素心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年幼入宫,十四岁时被分到坤宁宫伺候当年尚是皇后的太后娘娘,这十几年下来,勋爵重臣家的夫人小姐不知道见过多少,可是像姜姑娘这样大胆到此等地步的,她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这还没有册封呢,姜姑娘便敢因着几句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浑话,逃过当值的禁军,跑到皇上面前去放肆,先是指摘前朝辅臣,后又离间天家母子之情。
还好皇上有分寸,没有听信姜姑娘的挑拨之语,当即便命御前侍奉的大太监将姜姑娘送回了内宫,还命他向太后娘娘一个字不差地转述了姜姑娘的疯话。
什么“臣女不忍看着君威被奸邪之辈欺辱,更不忍看着皇上进退维谷”,还有什么“愿意为皇上分忧”……
那太监将姜姑娘的嗓音神态模仿的惟妙惟肖,素心真是在旁边听着都心惊。
奸邪之辈是谁?
皇上又怎么进退维谷了?
姜姑娘她一个闺阁女眷,打算用什么方式,帮皇上分什么忧?
如此胆大包天,妄言皇室,便是看在姜家过去功劳的份儿上,不即刻处置了姜姑娘,也合该立时便将她押送回京,将她那放肆行径一一告知定国公夫妇,让定国公府自行清理门户。
可是太后娘娘竟然只是命人把姜姑娘关起来自省,让嬷嬷们在旁边守着,教她些道理,不过一个晚上,便又将她放回披香苑了。
素心不明白太后娘娘为何要如此轻纵了姜姑娘的大罪。
她垂首将姜姑娘回到披香苑后,其她三位姑娘的反应禀了,又道:“姜姑娘在御前尚且那般作风,想来私下里行事更是个没有规矩的,正经人家的姑娘哪里会愿意跟她交好呢,几位姑娘的反应,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
素心稍稍沉吟,补充道:“敏心禀说,冯姑娘独自去过姜姑娘的屋子,虽然冯姑娘的神情看起来与姜姑娘谈得并不怎么愉快,可是姜姑娘对冯姑娘的态度,从那之后却有所转变,而且,今日冯姑娘还命人去寻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太后的神情猛然一沉。
自先帝朝那场令她搭上长子和无数裴氏族人性命才转败为胜的巫蛊祸事之后,太后最是听不得有人寻什么奇怪之物。
“娘娘莫急,”素心看到太后的表情,便知道娘娘误会了。
她连忙解释:“奴婢失言,冯姑娘遣人寻的并不是怪力乱神之物,而是……”
素心神色古怪,将那几样明显不会是闺阁千金需要的东西禀了。
太后这才恢复了平静自若的神态,饶有兴味的“哦”了一声,“那便看看冯家又要折腾些什么吧。”
素心悄然低下头。
上次冯姑娘那般心有成算地指派人手寻找姜姑娘,有私自向冯家透露行宫堪舆图嫌疑的宫人便全部都被太后娘娘遣东厂暗中拿住审问了。
没想到堪舆图的事情没问出来,其它的收获却是有不少。
从供状来看,若是太后娘娘哪日决定清算冯家,冯大人现成的罪状倒是多了不少。
“娘娘英明。”
素心心里敬佩,又听太后问:“昨日当差失职的那几队禁军可都罚过了?”
“回娘娘,都押到大殿前廷杖五十,命随行亲卫前往观刑了,还有说那些浑话让姜姑娘听到的内监,也已经命人去查了。”
太后点点头,素心有心劝慰,便道:“娘娘何需忧心,照昨日的情况看,皇上还是很敬重娘娘的。”
太后似笑非笑,略带讽意地翘起了唇角,“皇帝又去礼佛了吧。”
禅虚阁里檀香袅绕。
长明灯燃烧的火焰将贺恂手里的密报吞噬殆尽。
他站在佛像前,任由那再也无法看出原貌的漆黑灰烬散落在地。
佛像金身在看他,他也在看佛。
可他本便就是天子,是这世间一切的主宰。
他所愿之事,自会亲手夺取,何需学那等无能懦夫,做些求神拜佛的可笑之事。
他只是借这方清净地,来修自己的帝王道。
随行太监清理好灯前灰烬,躬身垂首,“皇上,申时末了。”
贺恂整袖起身,清隽身影跨出佛堂,去请她的母后,与他共赴绛英园那场所谓的家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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