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引魂之光生死永相随

“来了？”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扭头去看，几案后一位头发花白的老者，身着青白色长袍，目不转睛地盯着手中的画。凌楚清牵着我的手，走到他面前跪下，“儿臣给父皇请安。”

“起吧。”凌景岚没有抬头，声音亦是没有丝毫波澜，“近来朝政如何？”

“回父皇，儿臣尚可应对。”凌楚清愣了一会儿，回过头看了看我，“父皇，儿臣带默儿回来了。”

凌景岚猛然抬起头，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眼睛蓄满泪水，“像，太像了。”他对我招招手，“到父皇这儿来。”我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凌楚清，走过去。

我看到他手中的画，那是皇后的画像，清秀柔美的模样，眼神清澈。和我竟然有七分相似，就连眼角的莲花也是如出一辙。难道是真的。

他抱住我，“乖默儿，叫父皇。”他声音有些哽咽，我感觉眼睛湿湿的，父亲好像好像从没有这样抱过我，这就是父爱的感觉吗？我伸手抱住他，低低开了口，“父皇。”

笑声从他口中流出，朗朗的听起来很舒服。“默儿。”

突然想起什么似地，拉开与我的距离，却依旧把我揽在怀里，看着凌楚清，“清儿，安排今晚夜宴，为我的小公主接风洗尘！对了，去朝阳阁把国师也请来。”

“是，父皇。”凌楚清看了看我，转身离开。

“默儿，跟父皇为你母后上香。”我扶她起来，走到灵位前，“菱儿，我们的女儿回来了！跟你当年一模一样。”他点了香递给我。“默儿，跟你母后说几句话！”我接过来，跪在地上，看着牌位，“母亲，默儿回来了……”

凌景岚打开雕工精美的衣橱，里面全是崭新的衣裙，他的手拂过一件件绫罗，“这里的衣服都是给你母后的，可惜，她走了就再没有人穿了。”说着取了一件月白色长裙，递给我，“默儿试试看。”

衣服正是合身，宽大的下摆上绣着一朵朵莲花，腰间流苏一摇一摆，更衬腰身灵活。他拉着我的手，笑得温柔，我知道，他在透过我思念他的妻子，我名义上的母亲。手腕一凉，一条羊脂玉手链就缀在手腕上。凌楚清拉我坐下，拿起梳子为我梳发，感受他手心的暖暖温度，有片刻的失神，等我意识清醒，就发现头发用一根莲花发簪绾住。

“很像！”他拉住我的手，声音有些颤抖，“陪我下盘棋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殿里的夜明珠照亮了棋盘，黑白棋子点缀在棋盘上，终于他放下手，抬头笑了笑，“我输了！”他捏着一颗棋子，望着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下过一盘棋了！自你母后离开，我就自己跟自己下棋，每次都堵截地让它成了一盘死棋。”

看着他，有些心疼，就这样口不择言地开了口，“以后，我陪你。”

他笑了笑，没有回答。

“父皇，都准备好了。”凌楚清站在门口，看着坐在榻上的两人，像是回到了年少时光。那时候，父皇和母后就在榻上下棋，他就趴在一边咬着果脯，吐着泡泡玩。可自从母后走后，父皇就再也没有笑过。

凌景岚慢慢站起来，我赶忙走过去扶住他，“父皇，我们过去吧。”

看着外面的龙辇，金色穹顶，好不华贵。老太监见凌景岚出来，走上前打算扶他，却被他轻轻拂开。

我小心得扶着他上了辇轿，正要离开，却被他拉住了手，“上来一起坐。”

我愣了一下，看了看后面的凌楚清，看他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坐在凌景岚身边。

“你母后还在世的时候，每天就陪我坐着这龙辇送我上朝。”原来如此，爱到如此地步，也不枉来这尘世走了一遭。

大臣站在殿中议论纷纷。“听说这位公主是菱皇后流落在外的女儿！”“是啊！菱皇后可是我夜沧第一美人。”

凌景岚拉着我走到主位上坐下，要我坐在他身边。大臣们看到我，也是一惊，菱皇后？随后一个个拜倒，“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王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吧。”凌景岚将我揽在怀里。“今晚的宴会是为朕的小公主夕默接风洗尘。众爱卿不必拘束。”

我看着台下的人，瞟到游弋坐在下首一个人饮着酒，一袭白衣更衬飘逸之感。我借口殿中烦闷，想要出门喘口气。凌景岚拉着我的手，嘱咐道，“别转太久！”

我走出门，游弋就跟上来，“看来，你和皇后很像！”

我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他走上前拉住我的胳膊，迫使我面对他，“夕儿，还在恨我？”

我挣了挣没有挣开，叹了口气，摇摇头，“不，我只是觉得你们每一个人靠近我，都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这，让我很害怕！”

他揽着我，低头看着我的眼睛，“夕儿，虽然有很多事情我瞒着你，但，我游弋发誓，此生绝不会伤害你！”

我微微勾动唇角，摇摇头，笑得苦涩，笑得嘲讽，推开他，“回去吧。”

走回到宴会，就看到凌楚清正在被朝臣们灌酒。我走到凌景岚身边，凌景岚看到我，温柔地伸手握住我的手。看着桌上完整几乎不曾动过的珍馐美味，蹙了蹙眉，凌景岚的身体很消瘦，对爱妻的思念更是让她心力交瘁，我心疼他，“父皇，这些不和您口味？”

凌景岚笑着摇摇头，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不，都很好。”他伸手拂过我眉间的沟壑，最后落在我的脸颊上，“默儿，不要皱眉！”

如此，我还能说什么呢？这个老人，让我感受到久违的温暖。我捂着他的手，点点头。

奢华的场面,一杯杯浓香的水酒滑过喉管，心头灼热。歌女舞动衣袖，撼动一颗颗本已迷醉的心。一场酒宴在夜幕中接近尾声，台下也已是酒樽倾倒，餐食凌乱，内侍扶着醉倒的高官走向宫门。

凌景岚看起来有些疲惫，“清儿，默儿，扶父皇回宫。”

沿着御花园一路走回鸾栖宫，轿辇紧跟在后面，我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应该说什么。眼前的老人虽是一国帝王，然而完全没有帝王的孤寡。凌景岚坐在主位，拉我坐下，紧紧握着我的手，盯着我，眼睛却透过我看到的是她的爱妻，他的皇后。

他看着凌楚清，眼中是慈爱，是安心。“清儿，今日起，夜沧就完全交予你了，不要让父王失望。”他又扭头看着我，摸了摸我的头发，“照顾好默儿！不要让她受伤。”

凌楚清眼中似乎含着泪水，在夜明珠的光泽下闪着光点。他伏地跪倒，“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凌景岚点点头，抬手让他起身，“你，起来吧。”他四周看了看这满是回忆的宫殿，“这鸾栖宫以后就封了吧。”

我终于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他要将自己尘封，化为历史。没有爱妻的日子让他尘世的每一天都成了煎熬，而找到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儿就成了他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我伸手扯住他的衣袖，有些慌乱不知所措，“父皇，那你呢？”他看着我，眼神里是释然的平淡无波，微微一笑，“你母后太孤单，父皇曾在你母后灵前起誓，等你回来，就去找她。你母后在等着我呢！”那样超脱的目光，是看透世事后的慈悲。

他确实存了这样的心思。我忍不住扑到他怀里，紧紧抱着他的脖子。声音中是掩饰不了的哽咽声，“父皇，默儿不要你走。”感动于他的真挚，这一刻我只想留住这份温暖。

“没有了她，父皇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他伸手捧起我的脸，拭去我脸上的泪痕，“乖，父皇和母后会在天上看着你的。”说完他不再看我，似乎再多看一眼，就会动摇他的决心。“清儿，带妹妹回去！父皇累了。”他伸手推开我，凌楚清拉住我的手，“默儿，跟皇兄回去。父皇要休息了。”

我拼命地想要挣开他的禁锢，泪水已经啪嗒啪嗒滴落在地板上，“放开我，父皇，你不能！”殿门关上，主位上的人背着脸没有再看我一眼。第一次见面，竟然已经成了永恒。我任性得想要抓住的温暖，就着样离我远去。

这就是爱情吗？生死相依？爱一个人深入骨髓。那么，成全就是最好的结局了么！

流月亭里，凌楚清揽着我，让我靠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揽着，我的声音沙哑，满是心疼，还有对凌楚清的怨，“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是！”他的声音有些哽咽，“这些年，没有母后在身边，每一天对父皇来说都是煎熬！他这一生只爱了母后一个女人！母后病危的那几天，下了旨意，不允许父皇靠近鸾栖宫一步，只想在父皇心目中留下她最美的模样。那一夜，父皇就坐在鸾栖宫的殿门外，手中紧紧攥着母后留下的那封血书，她要父皇起誓，找回自己流落在外的女儿，否则，永远不再见他。父皇何尝不知道母后想让他好好活下去。可这些年，我看在眼里，父皇的心早已在母后离开的时候就死了，留下一个空壳子，只为找回你。”

风中似乎有一束光，指引着亡魂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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