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二回：结发白头死许是完整

“我们回去吧。”我看着夜幕低垂的京都，灯火阑珊，来往皆是面带着笑意的人。那街角的一方小小的天地就像是一个暖暖的不染尘俗的地方，没有什么利益争夺，只有平静美好。

“不是说要吃馄饨么？”阿藜拉住我的胳膊，小牧也仰起脸歪着脑袋看着我。

“小牧想吃么？”我伸手摸了摸小牧的头发，眼睛弯成月牙。

他咧开嘴角，露出洁白的贝齿，眼睛里是晶莹的光晕，小脑袋点了点，眼中满是期待。

“那，我们走吧。”我转过身去，拉着小牧的手，往那一抹昏黄灯盏照耀的地方。阿藜还留在原地，这时候快走了几步，很是不满地嘟囔着开口，“这小鬼要吃你就来啊，我说要吃你怎么不吭！”

“你怎么还跟一个孩子计较啊！你说你多大了！”我扭头瞥了一眼阿藜，微微挑了挑眉头，说着伸手敲在他的头上。却不曾想到，他的发乘风扬起落下，缠绕到我的手指上。

我们两个皆是一愣，我的手就停在他的发上，他那么定定地看着我，我突然看到那眸中的缱绻的情谊，就像丝线，紧紧将我包裹。

他的手拂过我的脸颊，我的身体猛地一僵，回过神来，朝着他轻轻笑了起来，阿藜看着我，也勾起嘴角。

“啊！夕默你谋杀啊！”一声杀猪般的惊叫在这喧闹的街市响起，他手揉着自己的头，疼得跳脚，身上的青衫也因为他的激烈动作，在空中飘起落下，划出一个个狰狞的弧线。

“主意打到你家小姐身上了，还不是找死啊？”我牵起小牧的手从他身边走过，声音轻飘飘地落在阿藜耳中。“还有啊！若是让大家看到一个大男人在街上，做出这样一幅泼妇骂街的模样，不知道会说什么。”

此时的阿藜就是这么一个模样，发上的疼痛，让他龇牙咧嘴，他双脚叉开，一手揉着自己的脑袋，一手指着我，完完全全就是一副泼妇的模样。

“小牧”，我低下头，看着小牧，柔声道，“若是一会儿有人问起，一定要说我们不认识那个哥哥啊！”

听到我的话，小牧抬起头，露出一双懵懂的眸子，但随后就咧开嘴角笑了，“知道了，小牧不认识阿藜哥哥。”

“乖哦！”我摸了摸他的发，“走，带你吃馄饨。”说着直接往前面的馄饨小棚走去。

阿藜闹了一下别扭，也就跟了上来。我低头看着缠绕在自己手指上的黑发，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婆婆，来两碗馄饨。”我站在搭起的简单棚子前，看着一边收拾的老奶奶，开口唤了一声。

这时候，阿藜也走了过来，抱着胸瞪了我一眼。我看着他还在别扭的脸，“呃……三碗。”

老奶奶看着我们两个人，轻轻笑了起来，脸颊的皱纹堆起，眼中尽是慈祥的笑。“好好，老婆子去给你们煮，赶巧儿还没熄火”。她的步子很慢，一步步朝着那冒着热气的大锅走去。一边走，一边招呼我们，“你们坐啊。唉。老婆子真是老了，你们啊等一下，一会儿就好啊！”

我们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坐下，我看着雾气中的老人，她苍白的头发在烛光下染了一丝浅浅的黄色。

阿藜突然凑过来，看着一边忙碌的老人，压低了声音开口，“你很喜欢她？”

“嗯？”我扭过头，有些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他微微拧起眉头，抿了抿嘴角，“她已经……灯枯油尽。也就这几天的事了，你若是喜欢她，我可以帮她延长生命。”

原来如此，我扭过头的时候，就看到老人端着粗瓷的大碗，一步步颤悠悠地走过来，将那碗放到了小牧面前，她手擦着身上的围裙，慈爱地看着他，“先给孩子，尝尝看，喜欢不喜欢。”

小牧看了我一眼，扬起小脸儿，朝老人一笑，满是天真可爱的表情，“谢谢奶奶。”

老人瞬时间眉开眼笑，摆着手，“不谢不谢。”说完又转身离开，“瞧我这记性，忘了给你们端了。”声音中还带着老人家那种独有的温润。

“婆婆，我来吧。”我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两步，却被她拦了回来，“没事儿，姑娘你坐着，老婆子去端，这里面啊都是油，别脏了姑娘的衣裳。”

我看着蹒跚的脚步，突然觉得眼眶湿湿的。老人手里捧着两只碗，每只碗里都是足量的馄饨，阿藜站起身，伸手就接过了老人手里的碗。我抬手也要接，就被她错身避开，她眼睛盯着手里的碗，“姑娘做好，这碗很烫！我来就好。”

我看着放在自己面前的碗，拿起汤匙舀了一颗，张嘴咬了一口。眼泪却挺不住啪嗒啪嗒地落在碗里，溅起水花来。

老人家一下子慌了手脚，手搓着围裙，拧起眉担忧地看着我，“怎么了？着混沌不好吃吗？”

我摇着头，抬头看着她，努力扯出一丝笑，“没有没有，就是太好吃了，咬到了舌头。”

听我这么一说，老人也放下心来，看着我笑起来，她站在一边，看着我的脸，“哎，我家丫头小的时候，特别爱吃馄饨，刚一端上来，张口就咬，还总是烫伤了舌头。我常说她，又没人给你抢，吃那么快最什么。她也总是笑一笑，下次啊，还是那样。”她突然愣了一下，有些懊恼地笑了笑，“看我，一个人久了，一说就停不下来了，你们吃馄饨。”她慢慢转过身去，走到里面的灶台边上，在凳子上坐下。

“没关系的婆婆，您说。”我看着她，嘴角晕起笑意。

“后来，丫头她出嫁了，姑爷对她不好，每日打骂，一年之后，她因为难产母子二人都离开了。我后来想，走了也好，走了就解脱了，不用再受那种苦了。还有我那未出世的外孙陪着她，倒是不会孤单。从那时起，我家老头子就在这巷口卖馄饨，他说，丫头喜欢，可能在路上会到这馄饨摊吃一碗，总不能让自家丫头饿着。年前，老头子找闺女和外孙去了，我不能让他们三个都饿着，就接下了这馄饨摊。”老人的脸被热气包围，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是觉得心口很疼。

“我知道他们都在黄泉路上等着我呢，等着我一起喝碗孟婆汤，下辈子，我们还是一家人”

我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馄饨摊的，只是在意识到的时候，就已经走在回客栈的路上了。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不让我救她。”阿藜拉着我的手，声音中有一丝暗哑。

“亲人已不再，这世界对她而言就是一座冰窟。离开，才是真正的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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