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4章 梦庄
“尘……尘儿。”
飕飕而落的白雪，随着风飘进曾盛极一时的大殿之中，在这千年的宫城之中，这幅场景不知上演了多少回，却没有一次有如此萧索。
墨黑的长发上雪迹斑斑，姬梦尘红着双眼一路跌跌撞撞伴随着寒风步步艰难的走到了庆元身边，随后转过头将目中移至龙榻之上，那里是早已断绝生气的姬鸿……
“父皇？父皇。”
许是太久的沉睡，他声音变得喑哑，丝丝干涩牵扯着喉咙，艰难的唤着眼前倒下的男人。
在他的印象之中，这个男人就是他心中的一个神，一个站在那九龙宝座就是君临天下的王者，那时候他觉得这个男人会在他生命中成为永恒。而此刻，他才猛然发现，这个男人原来并非神，譬如那白皑皑的发鬓，譬如那眼角的纹路，譬如苍老又譬如死亡……
从我晓事的那一刻起，人们都呼你万岁，而今你怎如此便撒手离去？
他们尊称你为皇上，那时你告诉我……人站的越高，失去的也将更多，你问我不将太子之位传我可有怨言？
我笑，我怎会有怨言？故而我成为了天下受人敬重却无欲无求的王爷，你说我完成了你一辈子也无法做到的事情，那一刻我很高兴……
姬梦尘呆呆的看着床榻上的人，过往开始一幕幕的回忆，他不愿意相信这个男人就这样平平淡淡的离去！
原本哀声一片的殿中，因为这个披头散发的俊美少年瞬间安静了下来。
在见到眼前人后，庆元再也无法抑制，嘶声痛哭而出，一手揽过他，以泪诉说那思念与这半年多的痛苦，这一刻她只是一个无助的女人，并非什么高高在上母仪天下的国母。
“你的父皇临走之际，最大的遗憾……便是没能……见你一面啊。”哽咽的声音有着无尽的惋惜和遗憾，庆元一只手揽着怀中唯一的儿子，另一只手不断的捶打着他的后背，而他只是沉默不语，忍受着母亲的斥责，那拳头根本就没有几分气力，他将头埋下，埋的很低很低，一向沉默少言的他这一刻变得更加安静，而这份安静却带着浓厚的不安。
“尘儿。”
过了很久，庆元才放开怀中的人，泪眼婆娑间开始上上下下认真的看着这许久不见的儿子，见其面容依旧有着不正常的白，心中尽是疼惜。端详了许久，她终于站起身朝着房中的一个箱子走去，打开沉重的箱子拿出了里面的东西，她的双手有些颤抖，闭上眼睛镇定自己的情绪，许久之后，她暂时掩去了眼里的悲伤，抱着手里的东西朝着依旧跪在地上，双目却无神的梦尘而去。
“尘儿。”庆元的声音恢复往日的冷静，眼中一派威严，而此时大殿之中的人也同时纷纷抬起了头，朝他们母子二人看去，当看到庆元手中之物时，每个人更加恭敬的拜了下去，那正是象征一国之君的物件，国玺！
姬梦尘望着那国玺，眼中没有讶色，更无疑惑，是深如潭水的沉静。
庆元强忍悲痛，在她的手中除了那国玺还有一纸遗诏！
缓缓打开手中诏书，又深深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沉默不言的姬梦尘，随后忍痛念道：“先皇驾崩，留有一纸遗诏，特令本宫宣读，王爷听旨。”
“臣……听旨。”
姬梦尘将头低下，半天说了三个字，无人看到那一闪而过的无奈。
“太子漠楠，有失品德，朕观二子梦尘，平行端正，百姓爱戴，若为帝王，必统大业，固罢免漠楠太子之位贬为庶民！特封二子梦尘为太子。着继联登极，继皇帝位！钦此。”
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大殿久久传响，就连那殿外也能闻见。
庆元手捧遗诏与国玺与那低头不语的梦尘身边，眼中不容置疑。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风雪吹落纱帐前，一身蓝衣的他失魂落魄的接下那一方国玺，目光死寂。
当璃裳回到皇宫之后，听到的便是那一纸遗诏，目中一惊，望着那跪在床榻前的蓝衣人，胸口的心跳加速了几倍，又惊又喜。可是她很快注意到了现在的气氛，在看那低着头的人，心中又是一紧，他的身体实在经不住这般折腾，但是她没有选择进去，这一刻他或者更需要安静……
这场突来的大雪下了三天三夜，直到姬鸿最后的出殡，也没有人再见到过那蓝衣王爷。
竹林或许是这雪夜最后的一抹绿色，幽幽的琴声演奏一曲离歌，如泣如诉中带着无止尽的遗憾，悲欢离散，断人心肠。
一个明黄色的身影随着熟悉的琴音朝着那绿竹间的蓝影而去，最终停在了还有百米的距离。
一把檀木琴，一桌一椅一个人。
姬梦尘似没有看见来人一般，继续弹奏着未完的曲子，面上无悲也无喜，在古琴的旁边还有那一方国玺与遗诏。
停在百米外的人，这一刻同样没有丝毫情绪，双手负后，双目盯着那弹琴的人。二人在这样环境之下，似丝毫感受不到这冰天雪地的冷冽，唯独那最后的琴声在天地回荡。
许久之后，一曲终了。
姬梦尘没有说话，只是抱起了古琴，留下了那一方国玺与遗诏，转身离去，脚下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
“难道，就连一句话也不屑同我讲了么。”
姬漠楠望着那决然离尘而去的人，眼中终于还是有了苦涩。
“你要的国玺就在那里，那遗诏你可留下也可撕毁。”
姬梦尘并没有停下脚步，继续无情的向着背驰的方向而去，说出的一句话却比不说更加伤人。
“父皇之死，我自知罪责难逃，难道你就不想替他报仇么。”
“报仇。”他停下脚步，不过依旧没有转身，沉默了许久才道：“杀了你么。”
“对！杀了我。”姬漠楠双眼一红，早就知道会遇到今天这幅局面，本是做好了准备，可是看到那绝情的背影后还是打破了他心中的底线，肝肠寸断，心中无声的呐喊：宁可与天下为敌……我也不愿与你陌路……
“你是我皇兄，他是我父皇。这仇该如何报。”
“你。”
抬起脚，姬梦尘继续向前走，丢下了最后一句话，一句让姬漠楠近乎濒临崩溃的话。
“皇兄，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我二人情谊已尽，再见时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不死不休……
天地不断回响着这一句话，姬漠楠呆呆的望着远去的身影，他在这冰雪中站的格外直，格外挺拔，但是唯独那闭上了的双眼淌下了无穷尽悔恨的泪。他也没有看见，那决然离去的背影，嘴角溢出的血。
望月台，红装成塑，成瀑的青丝在苍茫雪海中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
璃裳望着那正一步步登台之人，眼中出现了少有的柔和。
当登上最后一个台阶，姬梦尘便停下了脚步，望着那还有一丈远的人。
“裳儿。”
“尘哥哥。”
笑嘻嘻的走到那黑发未束的男子身边，伸手抚上了那张如画中走出的容颜。
姬梦尘任由那双熟悉的手掌在自己的脸上不安的动作，眼中含笑的望着眼前眉心因为一道红色印记显得更加妖异的女子，鼻尖有些酸涩，一把楼主了眼前之人。
“我好想你。”
这话柔情似水，璃裳心中感动之余却觉得异常熟悉，而一时却又听不出熟悉在哪里。躺在有些冰凉的怀中，她安然的闭上了眼睛，呼吸着熟悉的味道。
“尘哥哥……裳儿也想你。”
“我带你去见我的母亲，好么。”
心中一震，璃裳抬起头对上那双含笑的目光，这一句话本没有什么不对，但却像是一个巨物狠狠的撞击在了她的心上般，心跳开始骤然加快。一股莫名的冲动让她甚至想要流泪，这是什么感觉？
“嗯。”
后来，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牵着走下的望月台，见到庆元那一刻又是如何表情，听说很害羞……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中，他带着她还有庆元到了一处叫做梦庄的地方，那里的家丁丫鬟不多，但是其乐融融。见到他们三人来时并没有丝毫惊讶，还当着身为主人的梦尘面上夸赞她，说庄主找了一个这么俏的媳妇，丝毫没有主仆的生疏之感，这一点瞬间让她对这里好感倍增。
梦庄之中种满了墨竹，后山还有一片梅林，腊月寒冬绽放的雪梅美到惊心。她见过的梅花不少，却觉得那里是前所未有的好看。
每天他会读书，那时候她总会在一旁静静的煮茶，然后静静的看着他，就如一个普通的农家妻子对一个丈夫的期待一般，而且总觉得看不够。
不过后来她惊讶的发现，梦尘煮的茶要比她煮的好喝百倍，特别是他在煮茶那会专注的神情，让她深深迷恋。最后在她死皮赖脸的要求下，每天成了梦尘煮茶，她在一旁痴痴的看，就像欣赏一副赏心悦目的画一般。
她也会每天陪庆元散步，聊天，做一个媳妇该尽的义务。而庆元见她的第一面起便深深的喜欢她，对她就像前世母亲一般的温柔，身上退去了那股作为皇后之时的威严，变成了一个慈母。
母爱，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是她最为匮乏的也是最为渴望的，庆元让她重新找回了那中感觉，让她深陷其中，沉迷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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