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窄巷
国庆节七天长假，陆飞从上海回到了南城。幽谷自动消失，手机不打，微信不发，与紫雨完全隔绝，好像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彼此的存在。这对他们两个人来说，都是一份煎熬，但这又完全是无可奈何的事。
陆飞是紫雨的男朋友，国庆节他回来，紫雨当然要陪他的。
幽谷在放假前对紫雨说，我消失了，你有空的话给我发信息。可紫雨哪里有什么空，陆飞黏在她身边不说，还一直拿着她的手机玩。另外，他还会对紫雨手机的短信、微信和QQ都逐一检查，所以紫雨提醒过幽谷，为安全起见，最好是一条信息都不要发。
幽谷就这样在紫雨的世界里消失了，而且要消失七天。想到这些，紫雨的心一下子空空落落的，仿佛灵魂被人抽走了似的。自从遇见幽谷之后，他们每天的通话和发微信频率都比较高，彼此有什么高兴的事，有了什么灵感，看了什么好书，都会电话或微信交流，虽然不是谈情说爱，但联络的频率和热度丝毫不比热恋中的恋人差多少。
她有时会想，如果有一天陆飞突然发现他与紫雨通话的频率和时长，会不会一下子疯掉？或者和她大吵一场分手？
还有那么多微信，那么多诗歌和文章，他们几乎每天都有大量的文字交流，好像这些文字是一种高级营养液，吸上一口就觉得神清气爽，浑身有力。更要命的是，时间一长，两个人渐渐对彼此的文字和思想有了一种依赖，一天不见，就好像缺了什么。
紫雨本来是一个粗枝大叶的人，也毫无秘密可言，就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跟清澈的泉水一样，一眼可以望得见底。
现在呢，她觉得自己有点像地下党，每次陆飞回来她的保密工作都做到了天衣无缝，万无一失。她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了撒谎，学会了隐瞒，学会了删除痕迹，学会了若无其事，细细一想，这一切都是从认识幽谷那一刻开始的。
有时候她会厌恶撒谎的自己，厌恶不真实的自己，她想过离开幽谷，把他从她的生活里赶出去，可是她发现已经有些晚了，虽然她和幽谷之间什么也没发生，但两人的亲密度已经超越了正常的朋友关系，他对她十分爱恋痴迷，而她对他则有了一种依赖，这种依赖犹如罂粟一般，会让人上瘾的。
生活犹如多米诺骨牌，从第一张倒下的那一刻起，后面就会有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其实，一个人的人生，从认识一个人的那一刻起，后面的部分就注定被宿命般地彻底改变了。
于千万人之中，不早一步，也不迟一步，你来了，我遇见了你，从此，恩恩怨怨，缠缠绵绵，没有一个尽头。
紫雨想着想着，不由得有些痴了，她从里没有想到过，跟男朋友陆飞在一起的时候，心里还会装着一个人，这个人像一个绿豆芽，原来是不起眼的，后来竟然见风就长，越长越大，直到把她的心占据了，撑得满满的。
与陆飞呆在一起的夜晚忽然显得漫长而无聊起来，他学的是理工科，紫雨一点都不懂，陆飞对文学和哲学也一向没兴趣，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什么好交流的，一般都是吃完饭之后各忙各的，她看书，写写东西，陆飞则玩手机，或者上网打游戏，他不粘她，她也怕被过多地打扰，这样彼此倒是相安无事。
至于做爱，陆飞一见到她总是猴急的，但没有两分钟他就偃旗息鼓，烟消云散，她甚至还一点感觉都没有，好在她这方面似乎也没有什么强烈的欲望，而且觉得男女之事就是这么回事。
长假的第三天，他们一起去了乌镇。东栅和西栅都逛了一下，人流汹涌，各种店铺和小吃摊在古街两边排开，陆飞拉着她的手，好像怕她被挤丢了似的。紫雨想起了跟幽谷在南京秦淮河闲逛的情景，场景很相似，只是身边的人换了。陆飞是她的男朋友，幽谷是她的老师，这两个男人在她的生活中成了正反两面，好像是四川的变脸，一会是他，一会又是他，让她不由得产生几分恍惚感，到底哪个场景是真的，她有时候会感觉整个人陷在了梦里一样。
或者说，她是一个双面人，变了个脸去见不同的人，过一种完全不同的生活，如果说人生如戏，那她就是戏中之人。她心中藏着一个人，陆飞是一点没有察觉到的。这一点上，她又感觉有点对不起陆飞，毕竟他们是从大学时代起就明确了恋爱关系，是一对恋人，她与幽谷的关系到底算什么呢？
走在乌镇西栅的古街上，紫雨却觉得从梧桐树枝叶间漏射下来的阳光极不真实，她知道，自己走进了一条很窄的巷子里了，这条巷子弯弯曲曲，忽明忽暗，一眼看不到头。
夜里十点多的时候，两人转得有点累了，回到早先在枕水人家开好的房间。这里的房费很贵，住一晚要上千元，但陆飞说要的就是这种住在水边的感觉。紫雨见他这么执着，也就不再坚持。陆飞的父母是做生意的，在南城开着一家华帝厨卫专卖店，家底殷实，这点钱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如果一辈子就这样守着这样一个人过日子，也许还不坏，紫雨想。陆飞性格虽偏冷，人长得还蛮帅的，她不否认自己是外貌协会的，当初也是他那张有点像张国荣的脸让她心动。
在所有的男明星中，她最喜欢的是张国荣，干净，深沉，又有点忧郁的眼神让她迷恋得如傻似狂，他唱得那些穿透灵魂的歌声也让她着迷，她也学会了许多首张国荣唱的歌，像《风继续吹》、《有谁共鸣》、《情女幽魂》这些歌，她都能熟练地从头唱到尾，而且是用粤语演唱。特别是《有谁共鸣》最能打动她的心：孤单中颤抖/问谁愿意失去了自由/想退后心里知足我拥有/前去亦全力去寻求/风也清晚空中我问句星/夜阑静问有谁共鸣……每每唱起这首歌的时候，她总是两眼含泪，十分动情。
她相信，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灵魂都是孤独的，所以才要去寻找另一个灵魂，与他共振，才能赶走那无处不在的孤独。
洗好澡后，两人并排躺在床上，似乎连亲热一下的力气都没有了。紫雨迷迷糊糊地就要睡着了，这时候手机嘟的一声，一条微信来了。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手机，但发现手机正被陆飞拿在手上。
“他是谁？语气怎么这么亲密？”陆飞点开了微信，声调一下子变了。
紫雨一惊，睡意全无，马上翻身坐起，想从陆飞手中拿走自己的手机。但陆飞猛地甩开了她的手，把手机举到她眼前，气咻咻地说：“你看看，睡了吗？我写的那首诗你看过了吗？这语气真够亲密的，他是谁，还写诗，什么诗？是写给你的吗？”
看着陆飞鼻子气歪的模样，紫雨觉得他原来还有点帅气的面孔忽然变得面目狰狞起来，她不止一次看到这样令她有点害怕的面孔，因为陆飞的占有欲特别强，她和他走在街上的时候，如果有一个男人多看她一眼，陆飞都会很生气，要是她去看别的男人一眼，那陆飞就更生气了，回来肯定得吵一架才罢休。
“我的一个中学同学何旭，我们只是交流诗歌而已，他不是写给我的。”紫雨一看心倒是放下了，刚才她担心幽谷的微信没有删除干净，那就糟糕了。
“诗在哪，我要看看！”陆飞眼睛瞪得老大，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紫雨。
“你往上翻。”紫雨淡定地说，同学的这首诗一点问题都没有。他们联系的频率也比较高，但大多是讨论诗歌，没有其他的内容。但这个同学也是曾经追求过她的众多男生之一，她没答应他。现在他在南城一家环保公司上班，虽然离得很近，但两人没有单独见过面。
陆飞将微信的内容往下拉，眼睛紧盯着手机屏幕，他的嘴唇紧咬着，脸绷紧着，好像堆积着乌黑的云的天空，眼看着就要电闪雷鸣，来一场倾盆大雨。
“他是不是追求过你？”陆飞冷冷地问。
“也不算追求吧，还是中学的事，那时候都不懂事的。”紫雨回答，闭着眼睛打了个呵欠，的确感到很困了。
“以后不准再和他发微信！”陆飞猛地将紫雨的手机扔在了床上，大吼道。
紫雨一下子睁开眼，惊愕地看着他，好像一下子不认识他似的。过了一会，她的眼圈慢慢红了，她说：“我们只是讨论诗歌，他爱写诗，发给我看，是对我的信任，我们之间真的没有什么！”
“我说了，以后不许你给他发微信了！”陆飞瞪着红红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
“你凭什么限制我和同学交流的自由？”紫雨眼神冷冷地，陆飞这是旧病复发，好像每隔一段时间他就要发作一次，她受够了！
“凭什么，凭我是你的男朋友！”陆飞吼叫起来。
“你马上就不是了！”紫雨气得脸都青了，她翻身下床，匆匆地套上衣服，穿上鞋，准备拉开门冲出去。
“你要干什么？！”陆飞上前一把拉住了她。
“我要出去，我不想跟你这样的人再呆在一块！”紫雨杏眼圆睁。
“你哪都不能去！”陆飞手上使劲，死死地掐住紫雨的手臂。
“陆飞，你弄疼我了！”紫雨猛地一甩手，挣脱了他的手，然后冲向门口，拉开门跑了出去。
门嘭的一声在身后关上了，紫雨的眼泪一下子扑簌簌地落下来。她拔腿奔跑起来，漫无目的地奔跑，差点撞到了行人。
陆飞追了出来，一边大喊着“紫雨，紫雨”，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紫雨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路往前跑着，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停地从脸庞滑落，她的心里有一个念头：这次真的要和陆飞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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