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沢田纲吉沉默许久。

  他无法指责太宰治,因为做出牺牲的人是仓知涯,即便仓知涯选择放弃,他也绝不会怨恨仓知涯的“不守承诺”。

  他早已感觉到了,这份承诺有多罪恶、又有多无力。

  而太宰治的对他的指责也没有错。

  即便是他,在得知世界毁灭的结局无法被改变时,也产生了“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和阿涯缔结承诺”的后悔想法。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承诺,仓知涯也不必咬牙经历那么多的痛苦。

  他连黑手党都不是,在此之前只是一个普通的、天真的、和世界毁灭什么的毫不相干的人而已。明明没有理由要让他去承受这一切。

  中原中也则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太宰治:“没想到你这混蛋居然是有一丝人性的……”

  中岛敦也小小声地说:“就是、这也太残忍了吧……”

  虽然出发点是为了仓知涯好,但是能把拯救情节搞得这么黑深残,真不愧是太宰先生……

  太宰治只是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属于仓知涯和他的记忆画面。

  共鸣吗……还真是如此,仓知涯的确是一个和他无比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存在。

  他们都是为了拯救友人而不知疲惫地奔波在同一条道路上,却又如此不同。

  [“仓知涯,你还真把人生当成游戏了?”太宰治回过神,冷冷淡淡地嘲讽起来:“是你的异能力赋予你的傲慢吗。”

  我挑了挑眉,毫不在意他的态度,直接无视他这句话,问道:“还有,你为什么要叫我的全名?对你来说,我不是很熟悉的人吗?呐,在你观测到的相识里,我们是怎么互相称呼的?”

  太宰治噎了一下,始终紧绷着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我自顾自地继续说:“话说你啊,明明很在乎我吧?为什么要装出一副冷漠生疏的样子呢?傲娇已经退环境了你知道吗!”

  “而且彭格列已经有两个傲娇了!你再搞傲娇人设就又撞款了!”

  “……”太宰治避开了我的直球,侧头扶额,“你这家伙还真是完全不听别人说话啊。”

  我依旧毫不在意:“我有很认真地在听啊,我又没说不相信你。”

  是的,我已经完全相信了他的话。

  我隐约能够感觉到的,太宰治这幅态度更像是一种武装,他对于坦诚相待这种事情似乎十分不适应,如果不戴上事不关己的面具,他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真的是很努力在争取我的信任啊,也是真的很努力想要救我啊。

  我在心中感慨。

  太宰治垂下眼眸,安静了几秒,似乎在重新找回自己的理智:“所以你还是无法放弃那个承诺,是吗?可你有想过吗,你和沢田纲吉、你和他们的相识其实都是虚假的。”

  “在你的记忆里,你和沢田纲吉是幼驯染,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但你的记忆真的可靠吗?你们不是已经发现了,十年前的世界与现在的世界是完全大相径庭的。”

  “你是异能力者,在世界融合之前,你根本不曾存在于沢田纲吉的世界之中,你们绝大部分的回忆都只不过是世界融合的产物罢了,你为之坚持的一切全都是假的。”

  “即便如此,你还是愿意为了虚假的友人继续折磨自己吗?你不觉得自己太可笑了吗?”

  我沉默了一下,有些尴尬地伸出食指挠了挠脸颊:“呃……你一开始跟我说什么绝望希望的,我还以为你是绝望残党呢,结果你根本没看过《弹丸X破》吗?”

  太宰治再次卡住,眼神中好不容易重新凝聚的冷色逐渐变成了茫然。

  “我说,你这个三次元的家伙,要不要去玩一下《弹丸X破》V3?强推哦!《弹丸X破》系列里我最喜欢V3了!”我振振有辞:“什么虚假和真实的,有什么关系呢?人类就是这样渺小又可悲的存在啊,连自己的记忆都无法确信、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掌控,这就是始终存在的现实啊!”

  “不管记忆是不是真的,不管人生是不是被未知存在所操纵的,不管如何!此时此刻,我的痛楚、我的情感、我想要救他们的愿望是真实的,不就足够了吗!”

  “上一秒的我是我吗?下一秒的我是我吗?谁能确认这一点呢?我只知道这一秒的我想要做什么并去做就已经可以了啊,我没办法像你一样想那么多的,也没有时间,【我】就只存在于这么一秒,想太多的话这一秒就要被浪费掉了啦。”

  “就算可笑又怎样?人类不就是这样可笑的存在吗?”

  “……诡辩。”太宰治阴沉沉地盯着我:“你还是不明白吗?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其他可能性了!”

  我纳闷地问:“难道在你观测到的未来里我已经放弃或者坚持不住了吗?如果那样的话,你就不用特意在这时候来找我想让我解脱了吧?更不用在这里费尽心思地想要说服我了吧?”

  太宰治:“……”

  他的沉默让我立刻了然,有些得意地笑了起来:“什么啊,既然我没有绝望过,只要我能够一直无限地坚持下去,这个世界不就拥有无限的可能性了吗?”

  太宰治:“…………”

  太宰治最后只能挤出来了一句:“你果然让人恶心。”

  “你表现得很厌恶我,但我能感觉到,你其实是在恐惧我。”我收起不正经的笑容,平静地说:“不讲道理的希望,毫无意义的坚持,没有逻辑的爱——你是在恐惧这些吗?”

  “但你不就是因为大多数事物都能够轻松看透而对人生感到迷茫吗?遇到不理解的事物不应该感到高兴吗?”我毫不客气地说:“呜哇,你这人还挺叶公好龙的!”

  “……不是的,不全是。”

  太宰治叹息,仓知涯这个人实在是太过坦然,在他的面前,名为太宰治的存在竟然总是避无可避,许多难以启齿的真实想法都能够在他的影响下自然而然地吐露出来。

  因为他不会羞耻、不会诧异、更不会用异样的眼光去看待任何人,在他的眼里、用他的说法来说——一切稀奇古怪的人设都很有趣。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热爱这个世界的原因啊。

  这家伙是跟沢田纲吉待在一起太久了吗,总觉得他如果能够点燃死气火焰的话,一定也会是大空火焰吧。

  太宰治低声说:“我只是恐惧于……你会熄灭。”

  他只是恐惧于不讲道理的希望、毫无意义的坚持、没有逻辑的爱……或许并非永恒。

  他只是恐惧于仓知涯迟早会燃尽自己,沦落入暗无天日。

  他更不忍仓知涯一直继续这样无谓的坚持。

  所以他才想要在仓知涯腐烂之前,让他解脱。]

  太宰治默默地捂住脸:……那个太宰治就没观测到这些都会被人投影出来吗?!太羞耻了啊!

  面对其他观影人员的目光,他此时此刻简直感觉自己就像是在大庭广众赤身裸体一样,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或是立刻大喊“这里面的人不是我啊不要把我们看成是同一个人啊!”

  但……就像他会为另一个自己和织田作之助的友情而动容并且代入感极强一般,即便这是仓知涯的视角,他也能够大致推断出另一个太宰治的经历和所思所想。

  另一个太宰治所恐惧的,同样也是他会恐惧的。

  [——我会熄灭吗?或许吧,未来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

  如果是阿纲的话,这个时候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我不会熄灭,相信我吧”之类的话吧?

  但是我不是阿纲,我是不行的,说实话,我并没有那个信心。

  所以我只能对他微笑着说:“谢谢你。”

  “谢谢你来救我,谢谢你愿意救我,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所做的一切并非是没有任何见证者的。”

  太宰治轻轻地叹息:“结果到头来……还是毫无意义啊。”

  “毫无意义吗?”我歪了歪头:“或许吧,但是,为什么需要意义呢?而且啊……”

  太宰治顿住,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急声阻止道:“喂,别说出来——”

  “至少对我来说,眼前这个名为太宰治的存在是有着重大意义的。”

  完全阻止不了仓知涯说中二肉麻话的太宰治:“………………”

  他有些崩溃地、头也不回地就想要走人。

  我连忙想要拦下他,却已经来不及了,仓促之下只能往前飞扑抱住他的大腿:“你要去哪?!”

  太宰治被我的无耻震惊到了:“???你放开我啊!你既然不需要我,我当然是要跑的啊!难不成等着彭格列来把我大卸八块吗?!”

  “我需要啊!我需要你啊!我会和阿纲解释清楚你是我朋友的!”

  “我什么时候和你是朋友了!你快给我放手!”

  “不行不行不行!我想要你告诉我未来的事情!那我就能少死很多次了!拜托!!!”

  太宰治深吸一口气,停了下来,我正欣喜不已地以为他准备留下来帮助我,就听他冷漠地说:“仓知涯,你听好——”

  “【书】是异能世界的世界基石,拥有改写现实的能力,这是唯一的改变既定结局的希望,但是因为【书】的脆弱,只要在【书】上写下东西,这个世界就会毁灭,所以我才说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希望了。”

  “准确来说,异能世界只是【书】的下位世界,而且因为意外与主世界早已彻底脱离,我手中的【书】只是能够勉强维持世界存在的【书】的投影,一旦被三个以上的人知晓【书】的存在,世界的稳定性就会大幅下降。”

  “沢田纲吉拥有超直感,即便是我也很难骗过他,【书】的存在不能暴露,我们没有任何合理的方法能够解释我所知道的一切,就算我告诉你也没有任何作用,更何况,我所能观测到的未来的读档次数高达成千上万——”

  “所以我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也不能继续留在这里,懂了吗?”

  我可怜巴巴地拽着他:“你就给我剧透一点点嘛,就一点点!求求你……”

  太宰治:“……”

  我不给他拒绝的机会,忙不迭提问:“既然房东先生想要在世界融合的基础上尽量让两个世界融合得更稳固的思路是错误的,那我们是不是应该转头去寻找世界融合的原因啊?”

  太宰治说:“不,在未来,这两条路几乎都已经走到了尽头。”

  “无论是异能世界还是死气火焰的世界,都是属于各自主世界的下位世界,因为世界本身的脆弱,所以很容易出现缺损衰竭。世界融合其实是两个世界自救的手段,如果不让世界融合,这两个世界只会毁灭得更快。”

  “但哪怕是人类的器官配对,都需要讲究血型、器官大小、形状、功能状态以及受体和供体之间的免疫反应等等……更何况是两个世界的融合?出现排异反应导致逐渐崩毁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罢了。”

  “而世界融合的瞬间,排异反应就已经开始了——这也就是世界命运逐渐被锚定的过程。”

  “而在这仅剩一天的时间,世界已经是病入膏肓的状态了,虽然有回到十年前的机会,但也只有一个人、十分钟。所以我才说,你想要改变未来是不可能的。”

  太宰治嘲讽地笑了笑:“除非你能将存档点提前至少五年的时间,但这也是不可能的。”

  我在怔愣中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如果你想通了,随时来找我。”

  太宰治最后叹了一口气,只留下这一句话,就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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