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不说再见1
阳光透过陈旧的雕花木窗，斑驳地洒在西厢房古朴的青石地板上。灰蒙蒙的轻纱幔帐缓缓摇曳，是这间老厢房中唯一雅致的气息。孔锦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朦胧中才意识到这里不是孔府，是少年时常来的大宅院。
孔锦颐轻轻侧头，视线不经意间落在了一旁，心却不由自主地跳动起来。只见管家钟行舟正静静地坐在一张旧木椅上，手中握着一本泛黄的书籍，目光虽落在书页上，但似乎更多地是在守望她。
孔锦颐立刻闭上眼睛装睡，腹诽着他怎么会来这里？今天她找华裕小聚，正好遇到他和他的“医疗团队”在秘密进行什么行动，情况危急，她便一腔热血地加入，不慎耳疾复发。正巧大宅院就在附近，华裕只能先将她送到这里，再急急忙忙去护送跛脚男子。
至于这大宅院嘛，住的是他从前的朋友。这几年被杜莲英用各种手段赶走，最近有两个人一路讨饭回来，又住进了大宅院。华裕和孔锦颐只是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被热情招待了。
察觉到孔锦颐已醒，钟行舟缓缓起身，动作轻柔地替孔锦颐拉好滑落的被子。虽没有揭穿，但他的轻轻的笑声已经让孔锦颐有些憋不住了。
孔锦颐睁眼望着他，眸中闪烁过复杂的情绪，有惊喜，但是更多的是羞涩：“你怎么会在这里？是什么时候来的？”
他很狡猾地答非所问：“怪不得大小姐是这样的性子，原来在这里还有一段经历。刚才他们给我讲了很多您小时候的趣事。”
孔锦颐立刻朝破了洞的窗户看去，两个儿时旧友正趴在窗户旁边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和钟行舟。她羞赧起来，背过身去。
“也没讲什么。”钟行舟压低声音笑道，“钟某也可以忘掉。”
孔锦颐又转过身看着他：“你还没说你怎么在这里？”
实际上钟行舟也并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当时情况紧急，华裕什么都没说清楚：“是华少爷担心您的伤势，让我过来接您回家。”
“我给他帮了倒帮，他还好吗？”孔锦颐这才想起来。
“很顺利。”钟行舟道，“倒是大小姐，还好吗？”
孔锦颐点点头。
“一直以为大小姐娇生惯养，没想到这种条件也可以睡得很香。”
“我小时候经常在这睡午觉的，你别瞧不起穷人。简陋的不是环境，是人心。”孔锦颐坐起来振振有词道，“哪怕是风风光光的留学，我也过过很多苦日子的。说不定没有孔家优渥的环境，我还能成长得更好。”
“是，钟某失言了。大小姐的两位故交也很好，还招待钟某喝了一碗小豆粥。”
说着，她们也给孔锦颐端来一碗。两个女孩子都比孔锦颐还小一些，小时候常常受孔锦颐照顾，杜莲英给他们的那笔钱被劫走后，她们只能一路讨饭逃回望城。刚回来第二天，即使自己饥肠辘辘，也还是对孔锦颐倾其所有。
“我的耳朵一只耳朵听不到，就是当年出生时导致的。现在看来，很有可能是我妈妈怀我的时候，就被人下了黑手。我叫你帮我找的人，就是当年知情人之一。”孔锦颐一般淡定地喝着小豆粥一连接连说着令人不淡定的消息。
钟行舟未答，只是递过去手帕。
“我们现在是一样的情况，如果你得知弟弟的死因，你会报仇吗？”
“之前大小姐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我是很坚定地认为要血债血偿。”钟行舟道，“但复仇会让人很疲惫。”
更何况他已经有了离开望城的打算。如果他贸然“反杀”组织，说不定组织会对孔家下手。
“你是要劝我以德报怨吗？”
“当然不是。”
“我就是要报仇，至少我要知道到底是谁。”孔锦颐接过手帕轻轻擦了擦嘴，“也许知道的那一刻我就不想杀他了，但得先到那一刻我才知道。”
“我会尽快帮您找的。”
孔锦颐轻轻垂眸，像是倾诉，像是喃喃自语：“如果我杀了人，是不是就不用嫁到晏家了？”
钟行舟微怔，难以置信地盯着会冒出这种危险念头的孔锦颐：“大小姐……”
“如果我手上沾了血，孔宣盛肯定就不会逼迫我嫁人，晏家更不会同意这种媳妇过门。”
“大小姐如果只是不想嫁人的话，有很多种表明态度的方式，至少可以和老爷商量。如果是畏惧复仇而只是拿眼前的事情当幌子，也不用说出这样的话来，对死者也不够尊重。”
孔锦颐的眼泪啪嗒一声掉下来,道：“华裕帮了我那么多，我却连一点小忙都没帮上。明明不是枪林弹雨的场合，我的耳朵就突然不听使唤地痛起来，头也晕。钟行舟，你说这样的我怎么可能有勇气给妈妈复仇？”
孔锦颐的泪如珠，哗啦哗啦地连成串，钟行舟下意识地伸手抓住她以作安慰，另一手连忙用手帕拭她的眼泪。
“大小姐，钟某一定尽心尽力。”他现在这种话总说得很轻易。
“……你总说尽力帮我，可连是敌是友我都分不清。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又什么时候要走？你根本就是抓不住的风筝线，在我短暂控制的几秒钟里，还要根据你飞的方向跑起来。”
“你不需要追随我的方向，只要一门心思地找到你自己想停靠的港湾。”
听罢，孔锦颐泪眼婆娑地盯着他的眼睛，嘴角一撇，眼泪又流下来：“在你这里我能找到吗？”
她感觉到钟行舟抓她的手一下子就松了，像风筝断了线。
孔锦颐起身用袖子胡乱抹了把眼泪，端起空碗：“你当本小姐什么都没说好了。”
“声声小姐……”
她端着空碗往厨房走，留下钟行舟一个人黯然神伤。尧尧以为她要再喝一碗，不料她早就抹干净了眼泪，在阳光下端详着那枚刚刚到手的玉佩。
看着她又哭又笑的，尧尧也真是哭笑不得：“声声姐，你不会是在和管家大人演戏吧？”
“半真半假吧。”其实没想偷东西，但他惹得自己多愁善感而自己全身而退，无论怎么想都觉得很不爽快。
万一钟行舟有一天出尔反尔不帮自己，她得拿这个来威胁他。
尧尧小心地看了眼厢房的位置：“好在那位管家大人没发现，好像还挺受伤的，因为你说了那些话。”
“我说的也都是实话。”孔锦颐收好玉佩后便摘下自己脖子上的项链，放到灶台旁，“尧尧，这次见到你和妹妹我真的太高兴了。这个项链不太值钱，但也够你们最近一两周糊口了。等一会我叫钟行舟帮你们找点营生，总不至于再去沿街乞讨了。杜莲英对不起你们，但我孔锦颐永远把你们当朋友。”
尧尧把妹妹叫来，两人一起鞠躬谢过，感激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好了好了。别哭了，园园快，去把这个典当了，等你回来我再走。”
尧尧给妹妹添了件外衣，又道：“其实声声姐你那管家大人也是好人，刚才来这儿找你，看你没事后直接就拿一个钱袋给我们，但我们没要。”
“你们和他没有交情，他给你们就是施舍。”孔锦颐说道，“所以不要收他的东西。”
“对。”尧尧点头。
“但是我们不一样，你要踏踏实实地接受我的好。我特别想你们。”孔锦颐握住她的手，“尧尧……等我当了……晏家的媳妇，我一定想办法，把你们都接回来。”
尧尧一愣：“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我不愿意，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声声姐，你喜欢……他吗？”尧尧指着西厢房的那个身影，“从他看你的眼神我也看得出来，不是一般的仆人对小姐。”
孔锦颐三缄其口，最后道：“或许是喜欢的。”
尧尧叹了口气：“那声声姐还是不要说了，如果让孔家主母知道了，他的下场也许就和我们一样了。”
她和钟行舟也会永生不见吗？
孔锦颐不自觉抬头望向他，这几个月与他的点点滴滴浮现在脑海。虽然总觉得他是抓不住的风筝线，但如果有一天连风筝都看不见了，她该怎么办呢？
“声声姐，你可能嫁的晏家，是什么样的少爷？”
“晏牵是不好也不坏的人。”孔锦颐定义道，“之前嫁给他，我是愿意的，但现在我也说不准了。”
两人说话间，钟行舟已经走到院子里，朝着厨房的方向站定，朝着尧尧开口道：“谢谢你们的招待，我和大小姐该回家了。”
虽说还远不到黑天，但离开孔府已有一段时间。
纵使刚才有些演戏的成分，但孔锦颐却还真真切切地生着他的气。钟行舟在感情方面的不果决和拉拉扯扯，让她觉得心力交瘁。
“我们还要叙旧，你先回去吧。本小姐的事情不许和任何人说。”
“钟某有分寸。”
“嗯，你先走吧，晚些我会自己回去，不用你来接。”
许是因为不愿和孔锦颐单独相处，未过多犹豫，钟行舟便听从了她的要求。
“那大小姐多加小心，钟某先告辞。”他依旧恭敬。
“好。”
看着钟行舟毅然决然离开的背影，孔锦颐叹了口气，尧尧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低声宽慰着。
却不知，他并未回孔府，秘密来到了后山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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