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不是来看他的
桃花眼里的杀意如冰山将崩，炼狱将破，与皇后死前一模一样。
夺夫之恨，杀子之痛，在人世间不共戴天。即便回了天界，自己以后都未必能有好下场。
想通这一点，栾清风也不再装模作样，双手背负腰间，一点点凝聚仙力，发着抖道，“您不过仗着身份尊贵罢了，明明是我与他有情在先，他答应带我修炼到上仙阶段...天上那么多神仙，您为何偏偏要抢走他？”
她脖子以上的部位只是个摆设吗？我堂堂神尊和她抢一个渣男？
而栾清风要的就是神尊这一瞬间的出神，她骤然挥出无数雨滴状银针直逼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使用了十足的力量，不求全身而退，只求能逼退对方一两步。
浮光眼角上扬，轻蔑一笑，纤指捋起耳边一丝碎发，便生出一张通明透亮如琉璃般的结界，银针碰上去，如针撞巨石，破碎声此起彼伏，连同栾清风最后的威严一起落入尘埃。
上神之力不是她这种小仙能想象的。
只此一招，等同于要了她的命。
“不自量力。”浮光长袖一挥，结界消失的余波如气浪冲天，“在人间，你们以朝局逼我不能计较，如今还能拿什么来保命？”
纵然栾清风早就凝好护盾，照样被轻易击穿，胸口一阵剧痛，垂首就呕出一口鲜血来。
她见浮光眼里有薄怒，笑道，“你就算杀了我，也改变不了已经发生的事实，你这样活了十几万年的神仙也够无趣的吧？可惜...博阳虽然嘴上不承认，但他无论为仙还是为人，照样都会爱上我。您表面不在乎，现在又来找我做什么？”
似是还不过瘾，又挑衅道，“满天神佛都敬你三分，可感情一事你根本不懂！凡人三妻四妾实属寻常，若不是你容不下我，何至于我们都不得圆满？”
笑话，她何时说过自己心胸宽广了。
勉强压下怒火，她尽量表现得不失身份，“东君主那句话说得在理，你与博阳狼狈为奸的十分般配。狗男女的厮混，本尊懒得理会。不过，你陷害我身边那些出生入死的侍卫，忠心护主的婢仆，还有...”她眉心紧蹙，心口像被箍了一圈绳索似地拉紧，“我在凡尘修来的孩儿...”
孩子清脆啼哭的模样犹在眼前，她知道这些终究会被无尽的时光磨平，可他们都不明白，这情缘是她付出多大代价修来的！
她浑身如被霜雪覆盖，冰冷肃杀再度呼啸而起，红唇轻启，落音随意，字句却如天塌地陷，“我不管天地轮回，我的因果我自行笑纳！”
笑春风上青叶化刺，飘然而来，如同露出獠牙吞噬天地的血盆大口径直朝栾清风而去。
“别、别杀我！”栾清风抱头求饶，最简单而绝对的碾压，她就算有百种心计也是枉然。
慌乱中手指碰到腕间一串冰冷的黑曜石，她心神一凛，慌不择路，扣指捻诀。
浮光的眼神将人牢牢锁住，周身气焰不减反增，而就在瞬间，一股巨大浓烈的黑雾阻挡了藤鞭攻势，整个房间都陷入浓云，浮光加重神力，藤鞭周身亮着银光，青叶刺上瞬间开出瓣瓣桃花，循着源头找到黑雾中的幻影，将人重重围住。
奄奄一息的栾清风没想到救兵居然是魔？可眼下只要能护住自己，管他是妖是魔，当下便抱住了黑影的腿。
“不愧是与天地同生，濒临绝境的神力还这么强。”黑影声线低沉沙哑。
浮光眼神一暗，来人竟一语道破她目前窘境。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栾清风，周遭神力愈加澎湃：“太平日子过久了，什么阿猫阿狗也敢到我面前扑棱了。是怕本尊杀不过瘾，特来献一条命？”
对方倒吸一口冷气，沉声道，“神尊有恙，便是我祖时机，既然敢来，自是想好了办法。”
黑白烟雾如两条长龙博弈，白龙不断吞噬对方放射出来的魔气，藤鞭也终于破障碍以漂亮的身姿从那人肩头划过，一丝血腥蔓延出来。
六界消停战争，各安其事几千年了，偏偏在她走下坡路的时候出现了，浮光自然不会相信单纯是因为渣男影响了拔剑速度和运气。
对方自知不是对手，一把抓起栾清风，在藤鞭第二次追来之际冲破房门而去。
皇宫的地势，浮光可比那人熟悉，几经周转，她顺利在偏僻的南苑截住了黑影。
“在我眼皮子底下救人，你可别说也是因为与她早就有了一腿。”她哂笑一声，手中银光乍现，笑春风在纠缠中将人先围困住，然后青叶如蛇信朝黑雾中心而去。
对方闻言不由小腿一颤，看来神尊被渣与别人也没什么不同，想法十分的狗血啊。
“神尊多虑，这位仙子在下可无福消受。”
黑影被击中的前一秒捻诀遁地而逃，时机掌握得极好，原本浮光可以冻结地脉将他揪出来，可眼下她必须立刻控制藤鞭误伤眼前被拖来挡灾的一名侍卫，准确地说，是侍卫的一道生魂。
强行止息会被反噬，尤其这样霸道的神力，未免狼狈地在撞上他肩膀，浮光控制气息急出了一头汗。
“娘娘，你...是来接我吗？”
蓦然抬头，她就对上一双既暖又亮的双眼，溢出来的激动和想念又深又浓。
她站在原地，眨眼功夫就看透了这道生魂的一生，原来是这么个小东西，用命替自己报了仇。
见她不开口，神色也不似自己印象中那般模样，他难过地低下头，“怎么可能呢？您应该都不记得我叫什么。您回来是为了看他吧？”
他身形清瘦高挑，还未长开的五官线条十分流畅，带着一股稚气，眼角微微下弯，纵使从前没记住，这回，浮光觉得自己应该是很长一段时间忘不了了。
他其实有些失望，但下一秒又兴冲冲从怀里掏出两个沾满血的油纸包，“你以前睡不着就会饿，我值夜的时候总揣着桃酥和芝麻糕，热着吃才...”
话没说完，碎成渣的糕点就掉了一地，他惊慌失措去捡，手指虚空划过，怎么也碰不到实物。
他不说话，蹲在她裙摆前不停地捞，不停地捡，又用胸口压着纸包，生怕落得一无所有。可他自己都轻如鸿羽，被风吹得摇晃，晃的浮光胸口是说不上来的酸涩。
因而她弯腰，在他又一次尝试时握住了那瘦弱冰凉的手腕。真奇怪，生魂冰冷，她却觉得掌心发热。
少年身体明显一僵，听见她说：“我今天不饿。”
纷乱的心绪没有可归之处，他再抬头时已不见悲伤，笑望着浮光，有种看不够的贪心，说出的话又十分理智，“这个时辰陛下还在勤政殿，最近国事繁忙，您...”
“我也不是来看他的。”
浮光见他魂色浅薄，下意识将人抓紧，心情又像闷在被子里，有些难捱。其实凡人六识不明，神智懵昧，被七情六欲挂碍，最终也不过时光洪流的尘埃。
他眼里生出些许疑惑，又被惊起的意外点亮，可最后还是慢慢平静，“谁都知道你为了他，舍下那么多，最后连命也...如果不是喜欢得紧，又怎么会自斩双翅。”
她长眉微挑，总不能说是因为要结情缘，所以被小本子按头编排了吧？
“既能躲过搜捕，为什么这么做？皇后已经死了，就算搭上性命她也不会复活。”浮光松了手，将几不可查的颤抖藏在白纱之下。
宫闱深深，月如钩。
他移不开眼，这样的皇后娘娘比从前还要好看，像仙人似的。
生魂从脚底开始消散，浮光双手握紧又松开，听他傻乎乎说道，“我只是不想她做了那么多，还要背负乱七八糟的罪名。”
“那又与你何干。”
少年眸光闪烁，看着自己腰腹以下都消失无踪，想到藏了很久的秘密再不说是不是就真的像没存在过了？
他忽然想抓她的衣袖，可偏偏忘了根本碰不到，似有不忍，浮光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腕，少年明显安心不少。
四目相对，他没更多时间去想，只有说出来才能不留遗憾。
浮光心头乱得很，眼看他启唇，却只说，“属下无能，下次一定不会弄碎芝麻糕了。”
他与她都知道，再没下次了。
生魂消逝，最后一缕萦绕眼前，她心念一动，指尖挑起了神光。
太白一直在八卦镜前吃瓜，见她此举不妥，立刻传音，“神尊不可！凡人无大功德，是不能享神光护佑的，您的功德可不是一般人能配的。”
“喝你的安神茶，少吃瓜！”
紧接着太白的八卦镜就碎碎平安了，而侍卫的神魂从此受神光庇佑，免轮回之苦，得偿所愿。
若他还有愿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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