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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承诺


  靖安帝驾崩,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整个皇宫哀嚎声一片,尤其入了夜之后,那些哭声哀哀戚戚,充斥在所有人的耳边,就如同一座鬼城。

  皇上驾崩并非小事,遗体也并非谁都能看见的,她们这些妃嫔,能在灵堂布置好之后容许前去上一炷香就已经很不错了。

  至少现在,是轮不到楚月蘅往跟前去的。

  这种事对兰兮来说并不算太重要,唯一忧虑的,也就是往后她和楚月蘅的生活会因此而发生怎样的改变罢了。

  不过因为对太子殿下有信心,这点担忧也很快散去。

  兰兮倒是瞧着楚月蘅脸色不太好看,也没敢多说什么,只扶着她先回房休息去了。

  “娘娘趁现在好生歇歇,待会儿玉清宫那边大概就要来人了,今儿一晚上,只怕就再没有能歇息的时候了。”

  楚月蘅随意的应了一声,待兰兮出去了,她却是躺在床上不怎么能睡得着。

  其实,她会去见靖安帝最后一面,就是因为她已经猜到,他应该就快死了。

  事到如今,楚月蘅原本的那些猜测,基本已经不是猜测,而是事实了。

  靖安帝的病重,三皇子的逃离,李玄州对朝政的把控……这一步一步,其实都在李玄州的算计当中,他是真的要弑父夺位。

  然而,之前靖安帝病了半月有余,虽身边被人重重监视,却一直没死。

  若李玄州当真早就做好了准备,不该留他这么久的。

  再回想之前,李玄州突然愿意让楚月蘅去见靖安帝,之后还特意试探过她,以及今日她从靖安帝那里拿回了几本书,李玄州也要认真检查。

  这桩桩件件的怪事结合起来,只能让楚月蘅想到一个理由……李玄州留着靖安帝活到现在,是因为他没能找到传国玉玺。

  北越开国之时定下传国玉玺,乃是真正帝王的象征。

  而平时批阅奏折、传下圣旨等使用的玉玺,则是另外一个,名为帝玺。

  帝玺常见,传国玉玺却只有在每一位皇帝的登基大典上才会拿出来。

  其代表的便是昭告天下,这位皇帝的继位乃是名正言顺,是为真龙天子。

  传国玉玺的存在,就是为了防止这种篡权夺位的情况发生。

  只有每一任皇帝才知道传国玉玺的下落,若是没有得到皇帝的真正首肯,而是用了其他手段想要窃取皇位的话,那么传国玉玺他拿不到手,就算他坐上了皇位,全天下也都会知道他是个窃国的贼。

  李玄州不想被天下人当做贼,所以他肯定是要从靖安帝手中拿到传国玉玺的。

  可惜靖安帝大概是始终不肯开口,李玄州才会不得不下了一步险棋……那就是让楚月蘅去见靖安帝。

  在李玄州眼中,楚月蘅是靖安帝的宠妃,他对她或许会有一些信任,而李玄州又认为楚月蘅性格单纯,比较好操控。

  若是靖安帝真的将秘密告知于楚月蘅,将她视为最后的希望,那么李玄州也自信可以从楚月蘅手中拿回传国玉玺。

  可惜他还是失望了。

  直到今日,三皇子逃离长安,楚月蘅觉得这多半也是李玄州故意为之。

  他要的不止是皇位……还要三皇子死,且死的名正言顺。

  三皇子叛逃,且偷走了传国玉玺,生生将靖安帝气死。

  李玄州本就是太子,在传国玉玺被偷的情况下,想要登上皇位也顺理成章,并且要杀三皇子也成了替天行道,可以得到全天下人的理解……

  如此,等到了三皇子偷走传国玉玺这个理由,始终不肯说出传国玉玺下落的靖安帝,便也彻底没了用处。

  所以,靖安帝今日驾崩了。

  楚月蘅在脑海中将这些事一点一点捋清楚,只觉得浑身发寒。

  她想起初见李玄州那日,他因她一句夸赞而有些慌乱的模样;又想起后来,他被她故意冤枉着打出门去,满心委屈却也不曾真正恼怒的模样;还有那日,只是从她这里得了一个扇坠就开心不已的模样……

  那样的李玄州,她实在很难跟如今这个步步算计、谋权篡位的太子联系在一起。

  是她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清过他,还是现在他变了呢?

  闭了闭眼睛,楚月蘅不愿再想。

  往后,便当她从未认识过那位“李大人”吧,这世上,只有李玄州。

  如兰兮所言,到了后半夜,大抵那边一切都弄的差不多了,灵堂也已经布置好,这才有人过来通知各宫娘娘,让她们前去为皇上上香守灵。

  楚月蘅换上宫人带来的白衣,将一抹白布系在了额头上,随着宫人缓步朝着玉清宫而去。

  她到的有些晚了,灵堂前已经排了长长的队伍,皆是宫妃。

  她站到到队伍的最末,耳边听着灵堂内女人们的哭声,心里却觉得有些怅然。

  这么多人在哭,可是真心实意的又有几个呢?

  队伍一点点向前,楚月蘅听到她身后两个宫妃在低声说话。

  “淑妃娘娘被软禁的消息似乎是真的,今日都没见到她的影子……”

  另一人应道,“听说,本在地方办差的郁河王今日也失踪了,似乎是跟陵河王一起逃了,消息快马加鞭传到长安,太子殿下就将淑妃给软禁了起来。”

  楚月蘅怔了怔,倒是有点没想到,李玄宁会有这样的魄力。

  她也见过李玄宁几次,瞧他玩世不恭的模样,就算早知道他与陵河王交好,也未曾想过在陵河王叛逃长安之后,他会毫不犹豫的跟上。

  只是……他逃了,那淑妃又要怎么办呢?

  她想起那个一把年纪了,还骄纵任性的女人,就她那个性子,再加上李玄州的冷酷无情,只怕……凶多吉少。

  倒是李玄烨,母妃早亡,又还没成家,逃的干净利落,了无牵挂。

  楚月蘅怔怔的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不知不觉便已经到了门口。

  李玄州正一身白衣站在灵堂前,为每一个上香的妃子递香,面色沉痛,全然一副孝子的模样。

  楚月蘅略一抬眼,便看到他正在看她。

  原本一双冰冷的眼睛,在与她对视的刹那,似有冰雪消融,平白温柔了几分。

  楚月蘅微微一顿,便迅速垂下头去不再多看。

  过去,他的喜欢她承不起。

  如今,他的喜欢她不屑承。

  楚月蘅前面,几个女人哭的哀哀戚戚,上了香离开的时候,还在擦眼泪。

  轮到楚月蘅了,她却是面色平静。

  看李玄州正要从太监手中接过香再递给楚月蘅,楚月蘅却开口道,“还是我来吧。”

  她伸出手,刚刚好从小太监的手中截走了正要递给李玄州的三支香。

  李玄州的手在半空顿了顿,又看了一眼她的神情,一时间也有些分不清,她是故意的,还是顺手为之。

  沉默了一下,李玄州还是让开了,“月贵妃请。”

  楚月蘅沉默着对着靖安帝拜了拜,心中默念:“有些事,虽是力所不能及,但仍愿全力一试,因为您有句话说的很对,罔顾伦常者……不配为君。”

  至始至终,楚月蘅都没有落泪,这比起那些哭天抢地,甚至恨不得跟皇上一起去了的妃子一比,就显得有些异于常人了。

  有人一面哭一面愤然开口,“月贵妃,陛下生前对你万般宠爱,怎的你如今却连一滴眼泪都不愿流?你这般行为,简直就是白眼儿狼!”

  “是啊,月贵妃,皇上尸骨未寒,你这般岂不是寒了皇上的心吗?”

  一人开口,其余人便也都纷纷跟上,句句都是指责楚月蘅冷酷无情,还有人暗示李玄州拿了她问罪。

  可惜,李玄州从始至终都没有开口,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楚月蘅,想听她会说些什么。

  这在别人看来,却只觉得他是在赞同她们的话,一时间斥责之声更是不绝于耳。

  楚月蘅面对这样的群情激奋,却始终很平静。

  她一个人站在那里,明明孤零零的,却又因为那份从容而半点不会让人觉得她可怜。

  半晌,她方才开口道,“如果你们所谓的伤心难过,就是流几滴眼泪的话,那我也做得到,只不过……皇上灵前,我不愿惺惺作态。”

  她能给的已经给了,就是她的承诺……多管闲事的承诺。

  至于眼泪,她自觉与靖安帝之间没什么感情,对他的死会有伤感,却是怎么也无法像那些人一般,哭到声嘶力竭的。

  听她这么说,其他人就更生气了。

  “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们是在惺惺作态吗?呜呜呜呜……皇上,您才刚走,就有人这样污蔑臣妾,臣妾心里难受啊皇上,倒是不如陪您一起去了!”

  其中一个妃子,一面哭的肝肠寸断,一面竟是突然就朝着靖安帝的棺材去了,看起来竟像是要撞棺材自尽一般。

  如今棺材盖子还未封上,靖安帝的遗体正静静躺在那里。

  他们上香离的远也看不到他的仪容,可这妃嫔突然这么一撞,大家就都下意识上前去拉。

  一瞬间所有人都簇拥在靖安帝的棺椁前,场面乱作一团。

  楚月蘅自然不在其中,只是退至一旁,以免被误伤。

  不过看着这一幕,她心中隐约有一些猜测,忍不住悄悄看了李玄州一眼。

  此时,李玄州只站在一旁,目光中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嘲讽,冷眼旁观。

  这点雕虫小技,自是瞒不过他的,想要故意引发骚乱,好趁机查靖安帝的遗体……那就让他们查好了。

  反正他心中清楚,除非验尸,否则外表上绝对看不出来什么的,就算是有人趁乱取血验毒,也没有用。

  因为……他用的药可算不得毒药。

  西凉国在北越西边,国度虽小,但四季如春的气候让那里盛产各种药草毒草,是以西凉人多擅毒或者擅医。

  奢香草便是西凉特产的一种毒草,入药带有特有的香味。

  将之混合其他药材制成奢香散,有异香,可从口鼻入,使用一段时间便会使人五脏俱损,任何大夫都查不出原因,只能身体日益衰败,直至死亡。

  唯一的破绽,是死后剖开尸体,会发现内脏呈紫黑色。

  可惜,他是靖安帝,没有人会疯到想要剖开他的肚子。

  李玄州对自己的手段颇有自信,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直到差不多看出是哪几个人有问题了,他方才开口,“来人,把她们都拉开。”

  之前也有人拉,但顾虑到这些到底都是娘娘,所以没敢太粗鲁,此时得了李玄州的命令,便什么都不再顾忌,很快将场面控制住了。

  李玄州缓缓朝前面走了几步,站在一开始要撞棺材的那娘娘面前停下,嘴角似乎含着一丝笑,看起来竟让人有种很温柔的错觉。

  “这位是晴美人吧?入宫五年,很得父皇喜爱。”

  晴美人也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如今莫名被他看的有些羞涩,脸上眼泪还未干涸,却又露出几分含羞带怯的模样,显得十分违和。

  她微微低下头,楚楚可怜道,“殿下好记性,正是臣妾。”

  一面说,她还一面故意假装擦了擦眼泪,将演戏进行到底。

  李玄州这次是真的笑了,旁人瞧着觉得有些诧异,但那笑落在楚月蘅眼中,却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她隐约觉得,他接下来的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果然……下一刻他便开口了。

  “既然晴美人如此得父皇喜爱,对父皇又如此忠贞,那孤就成全了你罢……来人,赐晴美人三尺白绫,让她随父皇一起去吧。”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不禁耸然一惊,晴美人更是吓的瞪大了眼睛,舌头都有些打结,“殿……殿下……”

  才说了几个字,下一刻却被一旁的宫人冷漠无情的一把捂住了嘴,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之下拖了出去。

  一时间,整个灵堂寂静无声,她们终于意识到……李玄州是认真的。

  陪葬这种事,其实是很久之前的风俗了,近百年少有人再用活人殉葬,却不想如今就在靖安帝的灵前,李玄州竟然就公然拉了一个美人去殉葬!

  这一刻,所有人都好似才真正看清这位太子殿下,他从不是一个软弱可欺之人,甚至可能比靖安帝还要喜怒无常,还要更可怕!

  意识到这一点,识趣的都不敢再闹了,甚至连哭声都开始压抑起来,没人敢再像之前那样鬼哭狼嚎,生怕哭的太过,便也被李玄州拉去陪葬了。

  楚月蘅站在一旁,脸色还有些发白。

  她虽长在幽州,父兄都是带兵打仗的,可是他们从来都将她保护的很好,十五岁之前,她未见过腥风血雨,更没亲眼见过死人。

  后来到了皇宫,又一直被关在冷宫之中,虽心中也早有觉悟,知道皇宫里死个把人是正常的,可是……这却实实在在是她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

  她看到了那个晴美人被堵住嘴拖下去的时候眼中的绝望挣扎,也看到了宫人们的冷漠,她方才真正明白,她所处的是怎样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她渐渐攥紧了手指,抿着唇朝李玄州颔首示意,一句话也没说,便就这样离开了。

  李玄州目送着她出去,眸光微动,到底没忍住追了出去。

  “阿月。”

  远离了那些妃嫔之后,他轻轻开口唤了楚月蘅一声。

  楚月蘅脚步未顿,继续朝前走去。

  李玄州微微皱眉,只能快走几步拦在了她的身前。

  楚月蘅这才脚步一顿,神色冷漠而疏离的看着他,“殿下有事?”

  “你……可是被吓到了?”

  “没有。”

  “那你可是生我的气了?”

  “没有。”

  李玄州再次蹙起眉头,不愿再猜下去,“那刚刚叫你,你为什么不理我?”

  楚月蘅眼中闪过一丝讶然,“嗯?殿下刚刚在叫我吗?抱歉,着实没有听出来,我叫楚月蘅,阿月是谁?”

  李玄州一滞,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她,好半晌之后才抿了抿唇道,“我知道了,以后……未经你的同意,我不会再这样叫你了。”

  楚月蘅垂眸,“若是殿下没事,我便先走了。”

  “等一下。”他又叫住了她,用那种温柔的目光看着她道,“明日我会对外称月贵妃病了,父皇之后出殡事宜便也不会再麻烦你,你没事不要在外面走动,等这件事过去,我再做安排。”

  楚月蘅此时实在不想跟他多话,便也没反驳,只淡淡的“嗯”了一声,便告辞了。

  本来李玄州说楚月蘅病了是托词,却没想到当晚回去,楚月蘅还真的病了。

  没什么征兆的,晚上就发起了高热,若不是她迷迷糊糊想去倒水喝,却一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引来了兰兮,怕是她要一个人烧到天亮去。

  兰兮一下急得不得了,匆匆安顿了楚月蘅,就跑出去叫御医去了。

  等折腾完差不多已经天亮,兰兮看楚月蘅嘴唇干裂的模样,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娘娘这里人手还是太少了,再多几个人,肯定能更早发现娘娘不对劲……都是奴婢不好。”

  楚月蘅没有力气安慰她了,只是在心里想着,是啊,她这里从来只有两个人,若真是皇上的宠妃,皇上又怎么会始终让她住在冷宫,身边也只有兰兮一个人伺候着?

  她从不是宠妃,不过是其他人看不清罢了。

  楚月蘅最近生病的次数多了不少,以至于这一次病了,好的也格外慢一些。

  直到皇上的丧事办完,楚月蘅也没好利索。

  不过因着这病,倒的确有了缩在冷宫里的理由,这今日她闲来无事,便窝在床上看靖安帝送她的那几本书。

  兰兮瞧她没事便捧着那几本书在看,心中不免好奇,“娘娘看的这是什么,比话本还有意思吗?”

  楚月蘅只笑了笑,“就是几本收录的诗词,还有些讲治国之道的书,也就看个乐子。”

  兰兮笑笑,“奴婢还以为皇上送您的书,会有什么特别之处呢。”

  “特别之处……都是孤本算不算?”楚月蘅轻笑,“孤本都很值钱的,等以后没钱用了,拿去卖钱也不错。”

  兰兮顿了顿,瞧着楚月蘅的神色不似有假,不禁嗔道,“娘娘别说笑了,御赐之物哪儿能随便拿去卖钱?”

  “是吗?那还真是可惜了。”楚月蘅摇着头,眼中闪过一丝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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